距離上次的爭執過去了幾天,森夏和小春之間的氣氛微妙。
森夏自認是很耐得住寂寞的人,第一次發現一室沉默如此壓抑難捱,同時也意識到原來她一直被動享受著小春的付出。一旦他不再主動,兩個人之間只剩下長久的無言。
他會幫她準備好衣服,幫她擦頭發,幫她穿鞋。他也會躲開她的目光,神色匆匆的出門,傍晚歸來。留下她一個人坐在空寂寂的房間里。
森夏知道應該做點什么,又想不出應該做什么,開口和他道歉?以怎樣的理由呢?單純說對不起三個字么。對不起沒用的話,怎么辦?他不是題目,不是語法,沒有標準答案。
或許應該回花國去,她的心逐漸被畏怯填滿,生出逃避的念頭。
當然不可以。
他們之間,小春付出了多少努力,在找她的路上經歷了多少磨難,她才剛面對一點點困難而已。況且她答應過他,絕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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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不在的又一天。
平靜清澈的湖面映著天空的朵朵白云。森夏走出房間,站在湖邊打量著這座房子。她并沒有在房子里留下太多痕跡。
她租的小房子里有她去賣場選的家具,墻上掛著她畫的不成樣子聊以自娛的畫,茶幾上的杯墊是她按圖紙做的拼豆,那些東西還在原地么。上次回去她好像給房東轉了一年份的租金,水電費關聯了銀行賬戶,寬帶費,煤氣費……好煩。
轉移注意力失敗,她猛地轉身面向森林,心里仿佛壓著一塊石頭,既沉又悶。
森夏漫無目的走進森林,不去想解不出的難題。她走過一棵又一棵樹,四十一,四十二……沒有樹了?麻木的大腦猛的一驚,她不知不覺走出了森林的范圍,前方不遠處是舊都的城市邊緣。
森夏猶豫了片刻向著城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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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夏停在路邊一棵樹下。這里是商店街,店鋪是和花國迥然不同的風格,滿街霓虹語的招牌喚醒了她身在異鄉的孤獨感。從她身邊路過的孩童老人高興的用霓虹語說著生活中細小的趣事,笑臉盈盈。
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唯有她站在原地。
人群中偶爾有人注意到路邊一頭白發的少女,微微露出一點詫異神色,旋即收回目光淹沒在人流中。他們忙于追逐自己的人生目標,她不過是他們生命旅途中可有可無的一個小裝飾。
森夏問自己,曾經她的目標是活下來,活得更好。那么,現在呢。不做翻譯,曾經決定為之努力的目標化為泡影,大學四年的苦讀此刻看來毫無意義。
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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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驚鴻接到消息說森夏出現在商店街,立刻趕去找她。他無比慶幸當初心血來潮買下了這一片商鋪,距離森林足夠近,巧到極點。
徐驚鴻走到街上,一眼看到了樹下中孑然獨立的少女,琉璃般的淺色眼瞳望著遠處。淡漠的神情瞬間同他記憶中的影像重合起來。前幾天在神樹宮,她溫柔禮貌,言笑晏晏,陌生到他幾乎認不出。眼前的她正是他初見她時的模樣,除了變作雪白的長發更添了幾分冷意。她為何突然恢復到這樣的狀態,他喜歡會笑的,活潑的她。她千萬不能有事。
他快速向她走去,心中飄過無數個問題。她不認得他,頭發是怎么了,為什么離開花國,為什么和夏春在一起,肯不肯和他回花國去。千回百轉的心思在走到她面前后變作一句最普通的呼喚。
“森夏。”他不舍得在她蹙緊的細眉上再添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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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夏。”有人用花國語喊了她的名字。
森夏順著聲音望去,徐驚鴻站在不遠處,臉上是溫暖熟悉的笑意。熟悉?
“你一個人在這里。”徐驚鴻溫和的聲音慢慢靠近。
“隨意走走。”森夏平靜的回答。她沉浸在消極情緒里變得遲鈍的大腦,想起小春的話,他討厭徐驚鴻。
“那里是我的店,剛好趁著旅行的機會過來看一下。”徐驚鴻無視她的冷淡,臉上的笑容不減半分,指著前方不遠處一家店鋪,“和我進去看一看吧。設計師最近的新作品有幾件很不錯。”
徐驚鴻轉身帶路,她想了想默然跟上。徐驚鴻幫她拉開門,她邁進店里,抬頭看了一眼木質招牌上的店名,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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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靜悄悄的,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呼吸聲。內部裝潢是淡雅的花國古典風格,寬敞的客廳連著一條走廊,走廊一側一字排開幾個房間。沒有設置柜臺,首飾別致的擺放在花幾,茶幾,多寶格上。
徐驚鴻把休息的牌子掛出去,掩好門,轉身打量了一遍森夏,她真的不開心。
“來坐一會。”徐驚鴻指著窗邊的沙發對她說。
森夏走過去坐下,才發覺腿很酸。她從上午一直站到現在。
“幾點了?”她一開口,干澀的聲音嚇了自己一跳。明明剛才說話的時候,嗓子好好的。
“下午三點多,身體不舒服么。不舒服不能太勞累。”徐驚鴻臉上的笑容淡下來,不贊同的看著她。她的裙擺上沾了不少灰塵,發絲略散亂,明顯是走了很久路的樣子。
“突然喉嚨不舒服而已。”森夏伸手按了按喉嚨。她現在沒有那么嬌弱了,不吃飯不喝水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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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什么樣子的首飾?我去拿給你看。”徐驚鴻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即換了個話題。
“我一般不帶首飾。”森夏硬邦邦的回答。
“領帶夾?袖扣?可以送人。先看看再說。”徐驚鴻說完抬腿消失在走廊里。
領帶夾,袖扣?她沒見過小春穿西裝。在魔都時,他穿的很休閑。回到森林之后他一直穿同一件黑袍,偶爾更換腰帶。她對他的了解實在不算多。
“這套是新設計出來的。”徐驚鴻端來一個托盤,放在沙發之間的小茶幾上,把一瓶未拆封的純凈水放在她手邊。
黑絲絨托盤上是一套精致的女式飾品,銀白色的金屬做成精致的云形底座,點綴著切割漂亮的黑色寶石。
“我現在沒有錢。”森夏從托盤上收回視線,也沒有動徐驚鴻放在茶幾上的水。飾品的確很漂亮,但是她不喜歡,而且沒有錢。
她再次意識到自己的窘迫處境。銀行的存款不取出來,沒兌換成霓虹貨幣,就只是一串不頂用的虛擬數字,等于她身無分文。自從考取了等級證書之后,她很久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了。
“送你。”徐驚鴻表情沒有任何改變,笑著說。
“謝謝,不用了。”她搖了搖頭,小春不會想看見來自徐驚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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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開心。”徐驚鴻心疼的看著面前波瀾不驚的少女,腰背挺得筆直,淡色的唇瓣一句又一句吐出冷漠的話。
“算是吧。”森夏回答。她知道自己和上次遇到他時的區別,與其欲蓋彌彰,不如干脆承認。
“愿意和我說說嗎?看在你和我同在異鄉為異客的面子上。”徐驚鴻靠在沙發上,用輕松的語氣說。
森夏第一反應是不想說,這些是她心底的私事,然后發覺他和她想到了同一句詩。
她在舊都無親無故,除了小春以外,不認識任何人。爭吵之后,小春不說話,她每天獨自坐在房間里,自怨自艾,日漸消沉。這樣一點都不像她,像一個畫地為牢困住自己的傻子。幸好今天不自覺的走了出來,幸好徐驚鴻有耐心聽她發脾氣。
“我很迷茫,突然發現以前學習的東西沒有一點用處。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她開口,選了一個安全的話題。
“大學什么專業?”
“霓虹語。”
“翻譯?”
“是。但是現在不能做翻譯了。”她惋惜的回答。她真的打算在翻譯行業做出一點成績的,然而不行了。可惜了她買的許多書,等等,書籍封面上作者名字后面跟著一個譯者名字。譯者好像不需要朝九晚五出門上班,見客戶,這個目標貌似可行。
“因為你要和神主結婚了。”徐驚鴻語調平淡的說,渾不在意自己說了什么。
“……一部分原因。”森夏討厭這句話背后的意思。
“不用在乎他人的意見,做自己喜歡的事。”徐驚鴻微笑著說,“比如這個小店,起初因為我喜歡設計首飾。賺錢與否不重要,我很享受愛好從紙面實體化這個過程。想做哪套,想做多少,全由自己掌握。這套首飾只做了一套。”專門為她設計。她應當比云更高潔,更自由,誰誰妻子這樣的頭銜配不上她。
森夏若有所思的看著托盤,他的愛好可以變成美麗的飾品。她好像沒有愛好,大部分時間花在學習和看書上,唯一的愛好或許是看書?爺爺留下的書,每一本她看了許多遍。然而看書能做什么,開書店么。
她自嘲的一笑,她真是個俗人,一無是處,別無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