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后的第一個周末，早上一起來就給外婆打了電話。外婆說老太最近的精神狀態時好時壞，她要陪著老太撐過明年開春以后再做別的打算。我聽了心里多少有點失落的，本來答應我會回來過年，現在又改變主意，可老太畢竟是外婆的媽媽，我只能盼著老太好。

我和外婆告狀，說我媽這一周，除了有一天回來拿換洗衣服，然后丟給我一堆她穿過的衣服要洗之外，沒再見過第二面。

外婆說會打電話去訓我媽媽，然后讓我照顧好自己，讀書再累，中午回家也得弄吃的，身體要緊。外婆的想法就是格外考慮我，她確實從不要求我學業精進，只要不學壞、身體好就行。別人都說廢寢忘食，外婆到點了就得逼我睡覺，不許我再看書。有這么一個明白事理的家長，也是今生沒白活一回。

外婆的話或許起了作用，周日早上醒來，一眼就看到我書桌子上放了媽媽專門用來裝錢的信封，看來媽媽是回來了，不過用了一貫的作風，用錢來打發我。

我嘆氣，她可能都忘了開學時她已經給過我一筆錢了，我缺的根本不是錢。

我光著腳下床，這種情況下按例去廚房，肯定會有很多吃的，打開冰箱果然有蔬菜、肉、零食、水果、牛奶，還真的齊全。

我拿出一包薯片拆開，吃了幾片覺得不過癮，又打開一包巧克力，咬了幾口太甜了，開了一瓶酸奶，喝了兩口又覺得一大早的太酸冷，還是吃些面包吧，怎么不是我愛吃的那種？聽說早上吃水果也是好的，咬個蘋果，咬了一口想起來自己不喜歡蘋果，是媽媽說吃蘋果好才總是買回來，算了，還是吃別的吧。吃什么呢？吃什么呢？我頹然地坐在地上，看著一地被我拆開又被我扔棄的食物，它們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又暖又香的飯菜，想要餐桌上的歡聲笑語。

我厭棄的關上冰箱，躺回床上。自作孽，不可活，慢慢地感覺到胃有些不舒服，有種想吐又吐不出來的憋屈。

我掏出手機，想撥出熟悉的家庭電話，最后想想還是走下床用座機打了過去，接電話的是夏遠。

“夏遠，你和夏藍過來和我一起吃飯好嗎，我好難受……”其實胃難受還是輕的，主要是孤獨，心里空蕩蕩的難受。

“好！”

立馬電話就被掛了，我知道夏遠肯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見我，果不其然，才一會夏遠就敲響了我家的門。

“我妹太慢了，她在后頭。”夏遠輕微喘息，然后伸手扶著我，關心地問，“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臉好白。”

“胃疼。”

“沒吃早餐吧？”

我點點頭。

“餓壞的吧？”

“算是吧。”

“你是想吃點藥還是想上醫院？”

“都不。”

“那中午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我想吃肉，冰箱里有很多菜。”

“那我現在就去做飯，一會夏藍來了，讓她照顧你。”

“嗯，你去。”

我知道，夏遠去到廚房肯定會喊我，想把我殺了。

“顧相思！！你想死是不是？！”

我就知道。我抓起空調被蓋上頭，在被子下偷偷笑著。

夏藍剛爬上來，就聽到夏遠大喊大叫的，她立馬驚慌的走進屋里抓住我的手，問道：“相思，你和我哥說了那個男生的事了？”

我從被子里探出頭，說：“我哪敢，我只是干了壞事而已。”

夏藍不明所以的去了廚房，看到冰箱旁邊一地被糟蹋過的零食，還有插著腰皺著眉的夏遠。

“你說她是不是要上天？”夏遠指著一地的食物，好笑又好氣的問夏藍。

夏藍明白怎么一回事之后，松了口氣，連忙附和：“是是是，該打，我先去房里看相思了。”轉身走了兩步，然后又回頭挑了幾包零食走。

夏藍回到房里，拖了張椅子坐在床邊，問我：“是不是覺得自己在家，心里不高興。”

我弱弱地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看你那一地的零食，我就知道你情緒上來了。”夏藍塞給我一顆糖。

這糖是夏藍的寶貝，平時藏著掖著一般都不給我。聽說是夏叔叔以前出差帶回來的，一般的糖果鋪都買不到，所以后來夏叔叔難得買回家，夏藍都會藏起來慢慢吃。

“翻篇了？”

“不翻篇還能怎么的？”

“不氣了？”

“我氣又能怎么的？”

“把我殺了。”

夏藍“嘖”了一聲，斜眼看著我，看著看著然后神秘兮兮的湊過來，伸出手捏著我的下巴，左瞧瞧右看看。

“你干嘛。”我被她的舉動弄得一臉茫然。

“你說，你長得也不咋地，怎么我哥喜歡你呢？”

“誰說不咋地，好多人夸我漂亮。”

“他們眼瞎。”夏藍拿著我拆開的那包薯片，捏出一片放在嘴里嚼著。

“是你眼瞎”夏遠突然出現在房門口，手里還提著兩袋肉。

“你過來干什么？”夏藍回頭瞥了一眼夏遠。

“我是問相思，想吃排骨還是想吃雞腿。”夏遠晃了晃兩個手上的袋子。

“都想吃。”我笑。

“都做都做。”

說實話，夏遠的廚藝確實不差。看著一桌的菜，才覺得日子過得有點意思。

我想，如果和喬蓁在一起，估計依舊是吃一鍋煮，然后滿屋子的垃圾吧。想到這忍不住一笑。

“笑什么呢，是不是吃了我做的飯特別滿足，特別有幸福感呀？”夏遠笑哈哈地說。

我心虛的點點頭。以前我從來沒覺得自己對不起夏遠，因為一個人喜歡一個人本就是不公平的，即使是兩情相悅也有爭執誰付出的多的時候。可是有了喬蓁，我好像不能再理所應當去接受夏遠的好，接受了既對不起夏遠也對不起我對喬蓁的心。

就這樣又過了兩天，晚修放學回到家樓下，鎖車的時候發現媽媽的車就停在她的車位上。我滿心不可思議地跑上樓。

打開家門，廳里的燈沒開。

“媽媽？”我喊了一聲。

“回來啦？”媽媽的聲音在臥室里響起。

我按下廳里燈開關。廳里的所有家具都鋪上了布，我一臉疑惑地走進媽媽臥室，推開門，四五個行李箱擺在地上。

“這是怎么了？”

媽媽停下手里收拾東西的動作，笑意盈盈的看著我，說：“我讓二姨幫你在徽縣的私人學校花了點錢安排了你的學位，今天也回了二中幫你辦理了轉學。”

“轉學？”

“嗯。你董叔決定去澳洲開發他的市場，媽媽需要和董叔一起去很長一段時間，你自己一個人在慶城沒有一個家人，媽媽不放心。就安排你回徽縣讀書。”

“安排？你這叫安排嗎？”

“對呀，都安排好了呀。”

我無奈地眨眨眼，說：“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問過我意見，就讓我回去徽縣？”

“回徽縣怎么了，外婆和你二姨都在那，多好啊。”

“你問過我沒有？”

“這我也沒時間回來和你說。”

“你要去澳洲多久？”

“少則都要半年啊，做生意哪里那么容易。”

“多則呢？”

“多則？”媽媽看了我一眼，“噢，這你就不用管了。”

“那你也不用管我，就讓我自己在這吧。”

“那不行，已經轉學了，你自己一個人我不放心。”

“你也有對我不放心的時候嗎？”

“你怎么這樣和媽媽說話？你以前不會這樣的。”

我在心里笑了笑，以前對媽媽的抱怨不是沒有，要么年紀太小不會表達，要么就是沒機會面對面譴責她。

我早就想這樣對媽媽沒大沒小地發一通脾氣了。

“我不回。”

應該是說，就算想回，我此刻也不會如媽媽的愿。

“這學已經轉了，你不回去就沒有書讀。”

“你用這種話威脅我有什么意思？”

“你不要這樣說話。”媽媽突然眼泛淚光看著我，“媽媽知道你比其他小孩子更需要陪伴，所以媽媽就想送你回徽縣，有家人照顧你。我知道你不喜歡媽媽擅作主張，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特別的虧欠你。”

我皺眉。

“你乖乖回去好嗎？不要讓媽媽擔心好嗎？”

我讓自己不為所動。

“你這樣媽媽會更擔心，媽媽保證，你在那邊會得到好的教育，媽媽很用心幫你選了一所學校，你絕對會喜歡的。家人都在那邊，都能照顧你，多好呀，對不對？”

我這人最是吃軟不吃硬，這才幾句話我就敗下陣來。

轉學這件事，我只給夏藍的同班同學傳了一個口信，讓她替我告訴夏藍。

離開那天是周四，我還是抱著夏藍會來的期望，站在機場門口，看著人車來往。等了十五分鐘，我看見夏藍下了的士，然后朝著我飛奔過來，我的鼻子有些發酸。

“我來了。但我哥沒過來，我沒告訴他，趁這次機會讓我哥斷斷念想。”

我不知道夏遠會不會討厭夏藍的自作主張。但是我想，如果夏遠從此可以變得更好，怎樣我都愿意的。

“翻篇了吧？”

“不然呢，我來這里干嘛？”

我和夏藍經常會吵架，然后再翻篇，再吵架，樂此不疲的樣子。其實夏藍對我也有很強的包容心，所以才永遠吵不散，發生過的事情，總是說過了就過了。

“我會想你的。”我握住行李，準備轉身。

“等一下，給你的。”

我收下糖，張開雙臂和她擁抱。

晚上6：05分，飛機起飛。

晚上7：35分，飛機降落在寧安機場。

媽媽在機場租了小車，載著我回了徽縣。

離徽縣越來越近，離喬蓁也越來越近，心情不免有些復雜，說不清開心與不開心哪個多一些。希望在這里會有好的開始。

到了二姨的店里，我以為媽媽會留下來，但是她只下了車，送我進店里，交給二姨一個信封，那是媽媽專門用來裝錢的信封，挺厚的。然后她回過身抱了抱我，親了我的臉頰，就回車上去趕連夜的飛機。

我抿抿嘴，想起一件事來，問二姨：“外婆知道我來了嗎，我什么時候可以見到外婆？”

“你周末可以去商山住，平時你都乖乖住在學校，讓你媽省心些。”二姨一邊說一邊把信封收進抽屜里，上了鎖。

“我要住宿？”我有些驚慌的問二姨。

二姨不置可否的反問我：“你媽沒告訴你嗎？”

還真沒告訴我！我感到了深深的欺騙，媽媽說為我精心挑選的學校，絕對會喜歡的學校，結果就是這樣打擊我的嗎？

我不知道二姨能不能看出我的面色慘白如紙，這一下子又是另一種打擊。我對于那種幾個人住在同一個空間的情況，是打心底抗拒的，我很討厭這種宿舍形式的集體生活，真的很討厭。

“今晚你就睡閣樓吧，明天去學校報道近一點，二姨家離學校遠了些。”

“明天就去報道了嗎？”

“明天星期五，你不知道嗎？”二姨莫名其妙的看著我。

我知道明天是星期五，可住宿這件事情真的讓我心里有些難以接受，我小聲地開口道：“二姨，我可以下星期去嗎，我還沒有心理準備。”

二姨瞄了我一眼，說：“上學還需要心理準備？哪個學生星期五不去上課的？明天我送你去，去教務處報個到，然后你就安心的在學校里上課。”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聲，背著書包爬上了二樓。閣樓很矮，我一個小女生也要彎著腰才能走。閣樓是二姨用來放貨的地方，這里有很多好吃的，各種各樣的零食。以前我對閣樓沒有好印象，認為都是那種沒有燈的情況下烏漆墨黑，又潮濕又悶熱空氣又難聞，沒想到二姨的閣樓會有窗戶而且鋪的是木地板，二姨已經打掃好了一個空間給我，在木地板鋪了兩層棉被當床墊，還靠窗。我拆了兩包零食，趴在地鋪上看著外面的路，已經夜晚十點多了，路上安靜到不得了。

我掏出手機給喬蓁報平安，手機按了靜音，一打開才發現喬蓁打了53個電話給我。我委屈地笑了笑，心里終于有了絲溫暖。

我打電話過去，他立馬就接了，接得好快，可能一直在等我。

喬蓁先“哼”了一聲，才開口說：“你再不給我消息，我都要去查新聞了！看看是哪個飛機把人給拐了。”

他很兇，語氣很重。我捂著嘴偷笑，可不敢讓他聽見了。

“你現在在哪？”

“到了二姨那。”

喬蓁沉默了會，然后轉換語氣說：“真好，你竟然真的來了徽縣。”

“可是我覺得回來這邊讀書有些不習慣。”

“沒關系的，我可以常去看你，你在什么學校？”

“不知道，我沒有問名字。”

我聽到二姨放下卷閘門的聲音，嘩啦嘩啦的，特別響且刺耳。

我怕二姨會上來，和喬蓁再說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婷婷。”

“嗯！”

“下來洗漱。”

“好。”

我彎著腰下閣樓。二姨提著一桶水在衛生間門口等我，她肩膀上搭著一條毛巾估計是給我的。姨夫不見人，應該已經回家了。

二姨把毛巾搭在我的肩上，說：“今晚我店里早點關門，你好好休息，二姨留下來陪你在閣樓，明早送你去上學。”

我點點頭。

衛生間的燈是那種黃顏色的光，很暗淡。我洗過澡回閣樓，躺在靠窗的位置，還往窗戶方向挪了挪，只占了床鋪一點點位置。畢竟不習慣和別人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