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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枋頭驚變

  • 明宏志
  • 吉米貓
  • 19919字
  • 2019-10-19 13:34:41

趁夜天涼兩人一路騎行,一路暢談,從當前戰事,又說到南陽,關中,涼州及天下大勢。漸漸地,又說到各自的經歷,最后無話不談。多日下來,兩人明白了對方,有同樣的志向,安定中原。只因各自經歷不同,主張卻迥然不同,喬嶸堅信江左能收復中原,王猛則嗤之以鼻,江左不過是一個大號的涼州。王猛精通春秋義理,熟識律法,還因此在涼州被舉薦做過法曹,心有大格局,喬嶸膽大心細,精于具體事務,從軍多年還會騎步排陣,真刀真槍的領兵作戰,兩人不由相互欣賞起來。

就這樣穿州過縣,沿官道而行,一路人煙荒蕪,沿途眾多村落猶如清竹村被荒廢,田地里茂盛著野草,整日里見不到一個人,猶如天地初開之時,多虧喬嶸機警,兩次嚇退山賊的盯梢,王猛卻無察覺,暗道沒有此人,自己能否平安到鄴城都難說。

這日來到一岔路口,路旁卻有一家飯鋪,二人多日干糧就涼水,沒有好好吃過飯,大喜過望,把馬交給小二,囑咐喂些細料,小二說此處還是司州,再走半日就進相州了,和喬嶸預計的差不多。進得門來,里面三三兩兩的也有不少人,不再擔心,放下包袱佩刀,叫了酒肉,與王猛一頓好吃好喝,這一路最對不起的就是自己肚子了。

鄰桌有三個少年郎吃著鋪子里最價廉的飯食,卻也要了酒,說著要投軍的事,后來酒喝多了就管不住嘴了,一個仿佛軍功就在眼前,探囊取物一般,一個仿佛自己就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這頓話語讓喬嶸開心不少,軍營里處處都有這樣人,給枯燥的日子帶來些笑聲,最后一矮個子舞動著手里的破竹筅,嘩嘩的響聲中,聽得他說見到褚大將軍,要好好顯顯本事,讓大將軍見識見識自己的厲害。不知誰帶頭大笑起來,象傳染似的,飯鋪里就笑開了,喬嶸和王猛也沒忍住。三人懵懂也知道是在笑話他們,臉更紅了,一矮個當即要發作掀桌,被兩伙伴攔下,三人氣沖沖付錢出門去了。

喬嶸酒足飯飽,精神為之一振,付錢時與管事打聽去枋頭的路,出得門來順著枋頭還有五六天路程的話頭,又與牽馬的伙計確認了一次,王猛一路觀察喬嶸行事,周密老到,暗自佩服。

兩人順著打聽來的的路一路騎行,王猛打趣說,“出來有些日子,你難得這么開心;剛才那三人十有八九是頭一次離開爹娘,說不定還是偷偷溜出來的,甚是有趣。”

“他們還是孩子哎,沒見過世面,更不知戰場的慘烈,十五六歲就投軍,上了戰場不尿褲子就很好了,還能指望殺敵,刀砍在別人骨頭上的那個咔嚓聲都能嚇死他。”

王猛被喬嶸嘴里蹦出的那個惡狠狠的“卡擦”給打動了,嘆道,“軍功,亂世也只有這個能給百姓一點希望,喬兄,我們不也一樣嗎,除了年齡大點,見得多,懂得多些,其實都一樣。”

喬王二人縱馬前行,警覺的注視著四方,不一會來到一個小集市,這里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來,看著這兩個騎行之人,卻又閃避眼神的接觸,明顯是對陌生人的警惕,路旁衣衫襤褸的一對老夫婦也看著他們,見喬嶸看過來,老婦人忙低下頭,裝作整理自己的貨攤,老漢卻迎著喬嶸的目光,那眼神和神態充滿憐憫,悲憤,就是這一瞬間的對視,一股不安的心思攪動著喬嶸,他突然想到剛才出飯鋪的時候,門口一個人也是同樣的眼神,當時不覺異樣,現在想來大有詭異,下馬走到貨攤,老婦人卻搖手道,“這里不做你生意,你走吧。”老漢接著揮手說,“你快走吧,走吧。”喬嶸注意到了老漢的手往他們來的方向揮著。

兩人穿過這個集市,喬嶸停下馬來,隨即四下張望,王猛也停下來,有些不解,“有什么事嗎?”

“有些說不清楚的感覺,這里是官道,這一帶很多年沒有兵災,會有什么問題呢?”

“我信你的感覺,那不是剛才那三人嗎。”

正是那三個少年,正躺在一顆大樹底下,似乎睡著了。

“果真有問題,這三人投軍應該往東去才是,怎么和我們一樣往北呢。”

兩人策馬來到大樹下,三人已經被驚醒了,警惕地看著來人,矮個子站起來還握緊了那破竹筅,喬嶸下馬從包袱里拿出袋干糧和一些銅錢遞給他,少年向后退一步,遲疑地說,

“我不是要飯的,不要你的東西。”

“家里大人有沒有告訴你,出門要靠朋友,還有萬事要小心。”

少年搖搖頭,又猛地點點頭,“有的,有的。”

喬嶸把干糧和銅錢塞到矮個少年手中,問道,“那就拿著,聽你們說要去投軍,路還長著呢。”

另兩少年也都站起來,爭相問道,“先生,你是軍中之人嗎?”

“先生能帶上我們嗎?”

三人都有點小興奮,喬嶸淡淡一笑,說道,“算是吧,因為以前是,你們去投褚大將軍,應該往東去,怎么走到這里來了,這可是往北去枋頭的路,是不是走錯了。”

“是剛才那里的酒保給我們指的路,不會錯吧。”

“你們不能往前走了,這里有古怪,得找人打聽。”

五人正要往市集去,一陣馬蹄聲,有個年輕人騎著馬過來了,來人路過大樹旁,不意間看到樹底下這五人,一瞬間有點手足無措,胯下馬遂即放慢了腳步。矮個少年眼尖,“就是他指的路。”酒保聽到了,隨后反應也快,正要加鞭離去,喬嶸猛擲那破竹筅,把他打落馬下,再幾個箭步撲了上去,摁住了想掙扎起身的酒保,掩住他的嘴,即刻把他往樹底下拽,樹底下幾人好像反應過來了,都來幫手,把酒保抬到大樹后面,矮個少年也不懵懂了,看四下無人,把那匹跑開的馬也牽了過來,告訴喬嶸沒有人看見。

酒保左胳膊受傷了,耷了著,象是脫臼了,喬嶸狠狠使力捏下去,酒保滿頭豆大的汗珠子冒出來,連呼饒命,吃痛不過自是有問必答。這官道確是通向枋頭,二十多年前,現已過世的蔡老堡主當時帶著族人和眾鄉親就在前面二十余里遠的地方依山傍水建起塢堡自衛,護得方圓五六十里百姓的平安,后蒲洪占據枋頭,蔡老堡主審時度勢,投靠蒲洪,得其庇護,日子還過的下去,四周的百姓相繼來投奔;三年前蔡老堡主過世,現在塢堡由他三個兒子掌管,卻開始劫掠過往的外地行人,特別是馬匹,絕不放過,臨近州縣的人都知道了,寧愿繞路多走幾日,到現在走官道的行人越來越少,半個多月前蔡家第三子在前面路口開家飯鋪,故意為不明就里的行人指路,特別是有馬匹的。三少年聽了,當即就要揍人,被喬嶸攔下,問為什么跟過來,酒保哭著臉說,三公子看上了那匹青驄馬,要他去盯著,不能被他的二兄長得了去,那匹青驄馬是王猛正在騎的,自己的東西卻被他人視為囊中物,著實讓人不快。

幾個人都看著喬嶸,喬嶸平靜一笑,“我們繞路走,繞過那個飯鋪,多走兩天就是,你們三個也是,繞過去之后,往東走,投了褚裒大將軍,好好效力,就算為自己也好。”

“我給你們帶路,我知道小路,可以繞過飯鋪,只求你們放了我,還,還,還有馬。”

見喬嶸怒目一瞪,酒保慌慌張張的說,“是我的馬,要是弄丟了馬,這個可要了我的命。”

喬嶸摸摸他的臉,拭去他額頭和臉頰上的汗水,輕聲卻不失威脅地說,“我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的馬,你好好帶路,否則被你們的人發現,你們可能都得死,你聽明白了嗎?”

酒保驚恐之余,只顧得點頭,其實大家都沒有聽懂,以為他一時心急說錯了,錯就錯聽吧,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小心行事吧,當下,按照他的吩咐,原地休息,等天黑后再走。

天暗了下來之前,還下了點小雨,矮個少年已經忙了好一陣,幫著給王喬二人的馬喂食,清掃,熟手熟腳的,一看就是做慣了養馬活計的。

矮個少年掙脫了同伴的拉扯,湊過來搭訕,先笑了兩聲,“喬叔叔,我叫黃春,”

喬嶸看了他那張青澀,靦腆的面龐,應了一聲,但無心搭理。

“喬叔叔,我個不高,大家都叫我春矮子。”

王猛在旁邊低笑起來,不敢大聲,喬嶸拿這個不著五六的少年沒辦法,說,“好,我知道了,我比你大個十歲吧,以后叫我喬大哥吧。”

這個叫黃春的少年很是快樂,特別是聽到喬嶸說“以后”,忙道,“好,好,我以后都叫你喬大哥。”想張口繼續和喬嶸說話,可喬嶸已經起身上了滿是雜草的小坡,到高處看地形,天快黑了。

他們六人三騎,乘夜色,牽著馬走小路繞過了飯鋪,喬嶸抓著酒保,辨別方向,確實繞過了飯鋪,往前行了一段,吩咐三少年轉道東去,黃春幾次想與喬嶸搭話,都被兩伙伴攔下,無奈之下,只好扛著那支竹筅摸黑往東去了,兩伙伴還一路不滿的說,“他們和我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你不要又犯渾,人家又不稀罕你。”

“就是,你就是喂馬行,耍的那幾下也就是趕趕牛,看剛才人家露的那一手,又快又準,你擰鞋都不配,他手上那口刀,我就沒見過這么好的刀,剛才想摸一摸我都忍住了。”

黃春懊惱地臉發燒,嘴里嘟嘟說,“我就是想跟他擰鞋,怎么了。”

看著三人消失在夜色里,喬嶸把酒保的馬韁繩遞給他,招呼王猛離去,酒保嘴里不停的叫著疼,喬嶸冷笑一聲,“你吃點苦,有好處,你牽馬回去吧,就不要騎了。”就在王猛側身經過的當口,酒保一蹲身猛地撞向王猛,牽扯到左臂,痛得直冒星星,王猛猝不及防,摔倒在喬嶸身上,連著喬嶸一塊倒下,喬嶸被王猛壓著,眼瞧著酒保單手跨上那青驄馬,催馬過來,事急之下,抱著王猛滾向一邊,等二人起身已然不見酒保的身影,只有馬蹄遠去的聲音,王猛暗暗叫苦,自己的東西全在馬上,一臉焦急懊惱。

喬嶸看著自己和王猛滿身的泥水哭笑不得,青驄馬還是被搶走了,惱怒不已,此時夜已深不辨方向位置,要報仇也要等天亮再說,“沒什么,明天去拿回來就是,先找個干凈點的地方睡一覺。”

“這些人可是地方一霸,能拿回東西就行,這匹馬也可以用,能拿回東西嗎?”

第二天天亮了,睡眼朦朧的飯鋪小二打開門,看見對面路邊有兩匹馬,再揉揉眼,看清楚了,真是兩匹馬,剛要喊人,卻被什么擊打當下暈過去了,喬嶸步入飯鋪,里面的桌子估計是昨夜睡覺用的,擠在墻邊一堆還沒擺開,上面還躺著個人,喬嶸正要往里走,里面閃出一人,那人看見了喬嶸,頓時大喊起來。

這一喊,不一會飯鋪后面沖出來七八個人,各自拿著自己干活的家伙,斧子菜刀笤帚什么話都不說了,沖上來就掄手上家伙,可還沒等靠近,前面三個就撲騰倒地,手上的家伙扔了,在地上抱著腳打滾,接著血就出來了滿地都是,后面五人一驚,不敢上前,紛紛后退。飯鋪后面又沖出一個年輕人,看這打扮象是管事的,一看倒在地上的三個人,惡狠狠的訓道,“好哇,竟敢打上門來,一起上,自己的地頭,還怕他不成。”

五人一聽,硬著頭皮沖過去,年輕人剛拾起一條凳也要動手,看見又有兩人倒地打滾,臉上一抽搐,知道不妙了,猶豫起來,剩下的三人不一會被拿刀的人打倒在地,一地散落的家伙什,甚是狼狽,可對方連刀都沒拔出來,地上只有這三人忍痛站起來,靠在年輕后生身旁。這個年輕后生看人走過來了,心里糾結起來,這人果真厲害,難道今天要玩完,看了看地上打滾的幾個人,心一動,把條凳一扔,彎身行禮,“在下蔡松,有眼無珠冒犯了壯士,壯士卻手下留情,不傷我等性命,冒犯了,冒犯了。”

“你還不錯,挺識相,那就勞煩交還我們的東西,可好。”

“好,好,壯士到里間稍坐一會,我馬上把東西拿出來。”

年輕后生示意三人快去準備東西,喬嶸轉身招呼在門口的王猛進來,喬嶸往里走了幾步,就認出一直躺在桌上的那人正是昨日那搶馬的酒保,蔡松看著喬嶸走過去暗暗叫苦,酒保右手還扶著左肩,見到喬嶸,不敢動彈。過了一會,行李包袱送過來了,王猛清點無誤,青驄馬也牽到門口,兩人互相點點頭。

是非之地,王猛打算馬上就走,可喬嶸已經走到酒保身邊,酒保知道得罪此人不輕,一臉的畏懼。年輕后生蔡松走過來,拱手行禮,“在下是這里管事的,他是我的伙計,還是個不懂事半大孩子,望壯士寬宥,里面在準備一些酒菜,不成敬意,權當賠禮,只求二位不要嫌棄。”

喬嶸笑笑,“放心,我就看看他的手。”說完扶酒保坐起身,小心搖了搖傷手,對酒保身后說,“那是什么?”酒保一回頭,這墻上什么也沒有啊,還沒來得及轉頭,一陣劇痛,當即大叫起來,正要發狠之際,發現自己站在地上,左肩雖然仍痛著,但已經能動了,不覺得又驚又喜。

“三五日不要用力,不會有事的。”喬嶸轉身對蔡松說,“他很好,傷成這樣,還能把馬給你帶回來,將來也是條信得過的漢子。”

蔡松真的松了一口氣,這份肚量著實讓蔡松欽佩,命酒保趕緊到后面去催促上酒菜,酒保去之前,也行禮道謝,“謝謝,謝謝喬大哥。”

酒保昨日和他們在一起呆了小半日,知道怎么稱呼喬嶸。

“哦,是喬兄,好生令蔡松敬服。”蔡松顧不得收拾,趕忙在上廳擺好一張桌子,四條板凳,“這邊請,請上座,小弟平日最想結交象喬兄這樣的義士,不曾想今日還真遇上了,真是不打不相識,我們坐下說吧。”

王猛和喬嶸相互對視,沒有言語,也沒有想落座的意思。

蔡松趕忙給王猛行禮說,“二位不要誤會,在下蔡松,這位兄長怎么稱呼?”

王猛最忌無禮,只好拱手回禮,“我是王猛。”

蔡松感覺到此人舉止間氣度更是不一般,眼前二人非結交不可,趕忙道,“二位不要誤會,我不是山賊,家在蔡家塢,官道往北走二十多里,孤山腳下。”

“孤山。”喬嶸下意識的說,此地也有孤山。

“正是,就在官道往北的左手邊,進去幾里地就到了,傍著灃水河,孤山山勢險峻,風景在這百里是獨一份,值得一游,還能打獵,二位可有興致,我愿陪同二位前往。”

王喬二人眼神對視以后,喬嶸答話說,“多謝蔡兄弟美意,我二人有要事在身,急著趕路。下回路過,一定勞煩蔡兄做向導,游一游這孤山,無奈眼下要趕路去枋頭。”

“枋頭,我認識很多朋友,大都督府里也有朋友,我陪二位去。”

王喬二人有點受不了蔡松的熱情,面有異色,蔡松察覺到了,收了些性子,“說到枋頭,我們每年二次上貢枋頭大都督府,馬是其中一項,可我們缺馬,迫不得已,這才冒犯二位了。”

王猛質問道,“昨天投軍的三個人,沒有馬,你怎么也要做呢?”

“我是看他們實在不懂事,投軍就是個死,還不如收下他們,好歹也能給他們一口安穩飯吃,這年月,有口安穩飯也不容易,二位兄長,我們從不傷人性命,留下東西就可以走人。”蔡松突然察覺到自己失言了,二人臉色不對,芥蒂于自己劫掠。

王猛點點頭,認可了他的說法,只是覺得攔路劫掠也能說得這么堂而皇之,內心還是有厭惡之感。

“王兄,你坐等一會吧。”喬嶸轉身對蔡松說,“帶我去看看你受傷的兄弟吧。”

王猛只好落座,心里鄙夷,世道雖亂,這蔡氏雄據一方卻不能治理,還要行劫掠這等不堪之事,甚是無知無能之輩。盤算如果自己來治理,半年工夫足夠見成效。

沒多久,酒肉端上來了,王猛見二人未回,起身到后院,見天井一排矮凳上,五個人躺著,喬嶸兩手滿是血,衣衫上也是斑斑點點,正指使人包扎傷口,側身對蔡松說:“運氣,都沒傷到骨頭,真是運氣,你的伙計個個都是好樣的,沒一個叫痛的,這些藥是上好的刀傷藥,這點小口子,十來天就能下地了,傷口記住別沾水。”

王猛不愿見這樣血污污的場面,轉身回去了,在包袱里找了一身干凈衣裳命人給后院喬嶸送過去,自己也找一身換上,剛坐下,就有伙計過來給他斟酒,放下酒壺順手拿臟衣物去后院洗。王猛暗自好笑,剛挨了一頓打還更殷勤了,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這酒味更濃,比昨天摻水的好喝多了,細想剛才喬嶸出手,這飛刀甩得挺厲害,這手勁得多大。

蔡松領著換好干凈衣裳的喬嶸回來了,三人一起落座,話語間說道,“二位何時回來啊,其實去枋頭辦事尋人什么的,有我在會方便許多。”人還未走,就在打聽何時回來,蔡松著實有些急。

“我和喬兄是經枋頭,過黃河去鄴城,有事情要辦,不好說什么時候回。”

“鄴城,鄴城現在不平靜,太尉石閔掌管天下兵馬,他本是石家養子,可現在石家誰登大位都得聽他的,前幾天聽我兄長說,南邊的大軍過彭城了,打下幾個地方,鄴城發兵救援,領兵的是大將軍李農,大戰在即,說不定已經打起來了。”

“你們這的縣城在哪里,遠嗎?”王猛不象喬嶸那樣關心戰事。

“在你們來的路上,有三四十里遠,這還是最近的,其實這里是三不管,離哪個縣城都遠。”

“那縣府的案牘籍帳這些有留下嗎?籍帳是竹簡木牘,頂頭是黃色的。”

蔡松一愣,不知如何作答,王猛一看他的反應就知道他不懂,再解釋給他聽,縣府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田賦收齊,農閑再攤派勞役,這些事都得依靠籍帳來做,籍帳登記了每戶人丁,田土,桑麻,每年各征收多少,清清楚楚,這個籍帳每三年還要修一次。

“縣府不記得燒了多少年了,現在就是廢墟,聽長輩們說過,每打一次仗就燒一遍,都不知道燒了幾回,里面的東西肯定都燒沒了。”

“可惜,將來只能重新造冊了,蔡兄,你們現在還要上貢枋頭,每年怎么收田賦?”

“都是有慣例,每處指定一個數交上來,還要看收成,豐年荒年數都不同。”

“有籍帳,可以按戶征收,也是按豐年荒年收成十收一或十五收一,百姓會很樂意接受的,農閑勞役派到每戶,公平,誰也沒話說。你們占著這么大片地,日子過得不寬裕,還要干臟活,說不定連三十一都沒收上來,大戶人家十年,用各種辦法收攏人,說不定人丁增加好幾十倍,可交給你的還和十年前一樣,這不是一筆糊涂帳。”

“王兄,你說的太對了,我兄長覺察到了,有那么幾家這幾年厲害起來了,我兄長……”

“你兄長又要去搶,對吧。”蔡松受到王猛揶揄,也有點扭捏,王猛接著說,“田賦本來就是坐收的事,如果去搶,萬一碰上硬茬,或者對方有靠山,那還得不償失。”

三人會意想到剛才的事,大笑來,都已不介懷了,三人舉杯一飲。蔡松好交朋友,特別是有本事的,兄長膽小不頂事,他早就琢磨借助些外力,定要將不聽話的那幾家降服了,給兄長瞧瞧。

“這種繡花的細活我兄長能做,大都督府的何先生也夸贊過他,他總說,事情沒那么簡單,用強會出亂子。我想找人幫忙,哪有這樣的朋友。亂世人心,這里方圓百十里,哪個不是靠著家父活下來的,可現在安寧了幾年,日子稍微過順了,田賦反而越收越難了,你說氣人不氣人。”

“這是為何?”

“沒有兵禍,我們就不重要了,再說我們沒有官職,枋頭大都督府賞賜了一枚奮勇校尉的銅印,近的還管點用,遠一點的就不大聽令,有那么幾家硬頂著不交,別的按定數交都不錯了。”

“校尉已經不小了。”喬嶸知道校尉,再往上就是將軍,軍職不低了。

王猛點點頭,“名正則言順,哪怕有個縣令的官職也會好一些。”

什么時候都這樣,酒一喝上,話就多了。

“誰說不是,錢糧真是大問題,我們蔡家塢堡一有警訊,三天,三天就能集結三千人馬,馬隊也有一百,雖說平時都有活計,可還有五百多人馬要靠田賦吃飯的,我不做這些臟活,日子就不好過了,沒辦法,我們就是干這個的。”蔡松猛倒苦水,讓二人相信自己不是山賊,能真心結交上。

“你們給大都督府上貢,枋頭大都督府怎不給你們撐腰。”

“大都督府不愿為這些小事動刀兵,要我們自己解決,這些人私底下也結交上了大都督府不知什么人,沒辦法,我兄長見日子能過下去,也就這么過。”

王猛此時已少厭惡之意,反而泛出點同情心來,這蔡家長子也過于謹慎,如此這般在這亂世里立足。

在飯鋪歇到午后,二人打點行裝,和蔡松一道上馬,有此人相送,也用不著繞路了,蔡松一再相送,在王喬二人婉拒下,互道珍重,蔡松一再叮囑回來的時候一定要來相見,這才依依相別。

一日后,進入相州,只有二人翻過一座小山,過了最后一個埡口,視野豁然開闊,眼前這里一眼望不到邊的平地,一條大路延伸下去,兩旁的地里長滿了莊稼,被大樹包裹著的村莊星星點點,已是做飯時間,四處炊煙裊裊,可見人煙密布,與這一路不同,宛若江左。

照蔡松的話,這已經是朝歌了,催馬下去,路上行人明顯多了很多,各色人等,人們的眼睛里沒有警惕,臉上更沒有一路看慣的菜色。路邊田地里一片就要豐收的景象,池塘里孩子們嬉鬧讓一路走來的兩人放松下來,看著這一派田園風光,竟有世外桃源之感。

兩人這一日午時進了枋頭城,城里人聲鼎沸,百業興旺,竟比宛城還要大,還要熱鬧。

“看來蒲氏經營枋頭大有成效。”王猛說道,“先生說的沒錯,早該關注這些人。”

石虎十多年前封流民首領蒲氏族長蒲洪為大都督,駐守枋頭,這個蒲洪一族是從塞外經隴右略陽,又到關中投靠了石氏,從一個小小的流民帥發展壯大,被石氏封在枋頭這一中原腹地,現已經控制了大半個相州和好幾處大河渡口,近二十年的經營,有幾萬精兵,戰力極強,為石虎生前倚重。

兩人看到一家客舍,還不錯,雖簡陋倒也寬敞干凈,吩咐小二照顧好馬匹,就住下了不走了,都想今晚好好睡一覺,在吃飯的時候聽到褚裒大將軍兵敗于李農的傳聞,這是一段時間以來,喬嶸最為關心的,他無心吃東西,想過去多打聽,被王猛止住,要他放心吃,吃完帶他去見一個人,想知道的都能知道。

兩人圍著一座頗有氣勢的高門大宅轉了起來,這墻竟有三人之高,都快趕上城墻了,除了大門前寬敞,高墻周邊盡是窄巷,兩人在這狹窄的巷道里找到后門,王猛敲開了門。

“有客拜訪何先生。”來人看他倆衣衫樸素,就鄙夷地讓他倆等著。

等了一會,喬嶸問這是什么地方,王猛說,大都督府。喬嶸立時頭都大了,怎么是大都督府,這萬一進去,守衛搜身搜出靴套里的匕首和手上手弩,那豈不壞事,當即就要拖王猛走。

王猛以為他對蒲氏有敵意又故意說,“誒,來一趟,不見見蒲大都督,豈不可惜。”過后見喬嶸真急了,又說道,“放心吧,大都督豈能想見就見的,王老先生有一故交在府內做西席,就是教孩子讀書,特來拜訪,不干大都督事,不會有事的,你想知道的這全有。”

這時門開了,兩個人眼前一亮,一個十四五歲,拿著一柄羽扇,精神煥發的俊俏少年出來,向二人行禮,兩人回禮。

少年故作老成的模樣,問道,“二位是何方學子前來拜訪,我是何洽,何協是我兄長。”

“我們是王穎老先生的學生,路過枋頭,特來拜訪何老先生。”

“哎呀呀,貴客,家父過世已有三年,誒,不知貴客駕到,多有不周,快請進,請。”少年忙不停的致以歉意。

進門就是一片水池,水面上眾多睡蓮,花姿楚楚動人,纖塵不染,煞是好看,走過橋去,是一座花園,沿水池邊幾個大花壇,都種著些平常的花卉,穿過一個月亮門,路上雖有守衛,卻并無喬嶸擔心的那樣森嚴,少年引兩人到一間雅室,吩咐侍從煮茶待客,二人落座時聽到了孩童讀書聲。

“二位兄長是王老先生的弟子,失敬失敬,怎么稱呼,從哪來,要去哪里啊。”

王猛說,“我是王猛,這位是喬嶸,我們八日前從南陽青竹村來,要去鄴城。”

“青竹村,二位是與我兄長一起去的嗎?”

喬嶸有點聽不明白了,王猛說,“是的,兩月前與何融何穆兄弟一起侍奉老先生從涼州到青竹村的。”

少年大喜,請兩人稍等,說請兄長過來,就出去了,喬嶸這才明白這少年竟與王猛的同門何融何穆是堂兄弟。

王猛贊道,“好精神的少年。”

喬嶸也贊,“好聰明的少年。”

喬嶸見四下無人,輕聲說道,“這里說是大都督府,可在我看來就是座精巧的塢堡,進可攻,退可守。”

“哦,何以見得?”

“這外墻三人多高,有好幾尺厚,我敢說水池上的橋是活動的,一有事,就可以搬開,進了門卻進不了院,這分明就是一條護城河,就是不知道有多長,水池邊的花壇與對面高矮相差太大,無法搭板架橋,還能作掩體藏人。”

“哦,是,有道理。”王猛想了想剛才走過的地方。

“這些人來到中原,心里害怕,把自己住的地方整得象個軍營。”喬嶸對這些遷居中原,反客為主的人沒有好感。“有人來攻,只能攻前府大門,其它地方都是小巷,連撞門的家伙都用不上,心思倒很深。”

“對,對,對,只要留心,處處都是學問,喬兄,好見地。”

孩童的讀書聲停了下來,旋即少年領著一頗有風采的青年男子進來,年歲與喬嶸,王猛二人相仿,雙方行禮落座。

這是何協何洽兄弟,是何融的堂弟,當年一大家在青竹村讀書,經營紙坊,后來戰亂一起,何氏一門各奔東西,何融何穆兩兄弟隨父親到涼州,被送到王老先生那繼續學業,何協何洽隨父親到河北,遇上蒲洪,多年來一直追隨,一家人天南地北,一晃就快十五年了,上一輩的人紛紛謝世,何老先生也去世三年了,大都督留他二人繼續教授子弟學業,王猛也說到王穎老先生在青竹村過世的事。

侍婢奉上煮好的茶,幾人對著就著往昔談起來了。

“謝謝二位給我們送來兄弟的消息,天各一方,甚是掛念,青竹村我還記得,我這位年幼兄弟那時還抱著的。”

王猛說道,“家園荒蕪,可溪水潺潺,竹林依舊,待到天下太平,紙坊會重開的,家業會振興的。”

喬嶸也說,“何家三叔已經重開紙坊,四年前,我帶人與他一起去青竹村搬了些物什,新的何家紙坊就在宛城南少牢村,紙做的真好,宛城西有店鋪。何家三叔早年都過江了,最后還是放不下家業回來了。”

“多謝二位,二位都是我何家故人,可此番去鄴城,恐有不妥,石氏內亂越演越烈,別看枋頭太平,只要過黃河,就是另幅模樣,境況比十多年前還慘烈,石閔已經改從父姓冉,在鄴城稱帝了,國號魏,石氏不得人心,黃河兩岸有許多州郡響應,天下石氏相約往鄴城討伐,連關中的石苞都趕去了,雙方戰事正緊,勝負不好說。”

“冉閔?”

“石閔本就姓冉,自他父親被石虎收為養子,才賜姓石,此人從小和石氏子弟一起長大,大家都不記得他原本是中原人。”

喬嶸大驚,鄴城的事態巨變遠遠超出想象,在南陽一無所知,出來月余卻是如此,鄴城此行,當是艱難,王猛卻贊道,“此人真英雄也,大丈夫就應如此。”

“現在石氏已經在全力討伐冉閔,從關中來的石苞和幽州石邸是主力,算日子,到鄴城外圍了。這兩位王爺征招大都督和姚弋仲共同出兵討伐,事成許給大都督丞相之位,就不知給姚氏什么,兩家均派出大軍響應,枋頭的大軍三日出發了。冉閔也殘暴,命人在鄴城周邊殺石氏族人,又發下詔令,嚴令各地照辦。”何協喝了口水接著說,“河北百姓知道又要大亂了,為避難中原人往鄴城集中,殘余的石氏族人四散奔去,還有的百姓聽聞褚裒大軍到了,趕到黃河邊上,想乘此機會逃到南邊去,結果又落空了,十日前,褚裒兵敗李農。”

喬嶸趕緊問道,“是褚大將軍兵敗嗎,有謝尚軍的消息嗎。”

“這還用說嗎,一個是清名騷客,一個是百戰虎將,哪有什么懸念呢。這李大將軍,連大都督都忌憚三分,他麾下的乞活軍,真正的虎狼之師,還好李大將軍無心戀戰,急著趕回鄴城相助冉閔,否則全軍覆沒都是可能的。至于謝尚大軍,已經逼近洛陽,洛陽守將麻秋也集結了人馬,嚴陣以待,還向大都督求援,但眼下雙方似乎都不急于交戰,至今沒有新的戰報。”

王猛說道,“適才似乎聽得孩子們在誦讀禮記。”

“是的,大都督府苻氏子弟還有幾位將軍的孩子都在這里讀書,大的我教,小一點何洽領著,有幾個學得還不錯。”

喬嶸聞聽褚裒兵敗,心里不是滋味,加上鄴城大亂,想著自己的鄴城之行,想盡快過河,有心示意王猛告辭,但王猛卻談興頗濃,竟與何協談起學問來了,只得按捺住,由他們談下去。

這時,門口來了兩位壯漢,虎背熊腰,胡髯虬結不曾修飾,“何先生有客,怪不得孩子們在自己溫書。”

王喬二人隨著何氏兄弟站起來行禮,門口的兩人拱拱手算作回禮。眼前兩人喬嶸看一眼就知道了,這就是領兵作戰之人,渾身上下的行伍氣概,極有威嚴。

喬嶸在南陽曾無數次對著地圖設想過戰場廝殺,一眼就是,這二人就是自己設想中的對手,現在見到了,卻不是在戰場,還要行禮,這讓他心里甚是別扭。

“何先生,大都督有請。”

何協請何洽陪同兩位客人稍坐,自己去見大都督。

“大都督對你們兄弟很好啊。”王猛說道。

“那是,大都督時常過來看子孫們讀書,每回來都有賞賜,對了,我小時候他還常抱我呢,父親生前說,他那胡子又粗又硬,每回都把我扎哭。我們家是深受其恩,就一直追隨。”

“大都督祭祀祖先嗎?”

“大都督不怎么祭祀先人,可他在后院建了享堂,設了祭祀牌位,以前父親帶著蒲氏子弟祭祀,現在兄長和我帶著,剛才沒說話的那個是蒲雄,以前跟隨父親讀了幾年書,大都督的四子,四將軍,穿上鎧甲好不威風,他也常來祭祀。”

“另一個呢?”

“他是呂婆樓,呂大夫,不是蒲氏子弟,本來按官職是別駕,但他莫名其妙的喜歡上大夫這個官名,也喜歡別人這么稱他,大都督就由他去了,他們家在略陽是大戶,大都督家剛去略陽時,還受過照拂,不過現在反過來了,嘻嘻;后來一起去的關中,又一起來枋頭,他父親呂宣大人和大都督是一起長大的,這是多少年的交情啊,總之比我的年紀大,嘻嘻;不過他們看著老,其實比二位兄長大不了幾歲,都是那把胡子作的孽,他倆的兒子還跟著我讀書呢。”

兩人都喜歡上何洽了,說話有趣,還搖著羽扇,故作學究狀,更顯可愛,交談的輕松愜意,使得兩人都有舒適感。

“大都督會幫著那些王爺打石閔嗎?不,是冉閔。”喬嶸有點不信。

何洽戲謔地說,“喬兄若不信,那我也不信。”

三人都樂了。

喬嶸笑著說,“從戰場機會來說,我要是姚弋仲,就乘此時枋頭空虛,兵出奇招。”

王猛也跟著戲謔,“我要是大都督就乘此機會抄了姚弋仲的老巢,哈哈。”

喬嶸卻說,“王兄,我可不是開玩笑,重兵離去,不及時補防,當是危險。”

何洽喜歡熱鬧,說道,“有道理,有道理。”

王猛說,“可以去看看小公子們的書苑嗎?”

“兄長有意,當然可以。”看喬嶸未起身,竟拖著喬嶸,喬嶸實在不忍拒絕,就跟著去了,他打心里里喜歡上這個充滿活力的少年郎。

大都督府前堂議事廳,今年該有六十的大都督正在轉圈,看見何協來了,趕緊讓他入座,急著說,“今日外出,聽到童謠,其他沒聽清,但一句,草頭付應稱王,你聽說過有什么姓苻的人物嗎?”

何協一聽,差點氣暈過去,蒲雄和呂大夫也著急了。

一個多月前,大都督的幾個屬下見石氏已亂,有意慫恿大都督自立,可又不敢直接和大都督說,找蒲雄,呂婆嘍商量,這兩人又找何協商議,何協想出辦法,教他們幾句歌謠,讓他們出去散播,其中一句是草頭浦要稱王,結果他們出去散播沒弄好,唱成草頭付要稱王,弄巧成拙,看來要壞事。

“童謠,這小孩子唱著玩的,會不會聽差了”何協說。

“沒有,老夫是有一把年紀,眼睛是差了一點,可耳朵好得很,我聽到兩遍了。”蒲洪接著說“記得何先生在世時說過,改朝換代之際往往就有上應天意的童謠出現,這是天意,不可違。”

正讓何協不知如何收場的時候,突然想到一計,“沒聽說過有什么姓苻的人物,可在方圓百里尋訪一下,五六日就有結果。如果沒有的話,大都督可以姓苻,以順天意,說不定,當年就姓苻,中間搞了什么誤會,才姓了蒲。”何協知道隴上來的老人不會在意自己姓氏,自己的姓名都是當年南遷略陽的時候臨時請人取的,到關中才知道蒲字怎么寫,在關中耕種,收地契才看到蒲字,從此蒲氏一族不再放牧,專事耕種。

“是嗎,可我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大都督這些年保境安民,廣施仁德,豈能不得上天庇佑,這幾個月又添了數千兵馬,這不都是上天賜予大都督的嗎,石氏無德,被上天降禍,大都督順應天意才是,再不放心,大都督不如再去洪福寺,誠心祈佑,看佛祖怎么說。”

“好,好,可能真搞錯了,我本就應該叫苻洪,當年弄誤會了,以后我就姓苻了,稱王的事再緩緩,你先去訪訪,看有沒有什么姓苻的,不要再搞錯了。沒有的話,七日后去洪福寺,求佛祖給明示。呂大夫,傳令下去,明天開始全府齋戒,對佛祖要誠心,要誠心。”

三人心中暗喜,看來事情差不多了。

“鄴城亂了,苻健他在鄴城,不放心啊。”

老人心里難受,自己效忠過這么多主公,涼州張氏,劉曜劉胤父子,都過得去,唯獨這個石虎讓自己過著膽戰心驚的日子,這下好了,這個自己又恨又怕的人終于死了,這個暴虐,嗜殺成性的妖魔終于死了。眼下石家子侄們還在自相殘殺,真是報應。當年石虎為制約自己,收了他的三個兒子為質,說得好聽入鄴城為官,這些年來誣陷我的長子參與石宣謀反給殺了,又誣陷二子貪墨稅賦,關在牢里不明不白又死了,只剩下蒲健,不,是苻健,不能再失去這個自己最喜歡的三子,無論如何都不想。幽州的王爺石袛來訊,以丞相之位相贈相邀討伐冉閔,看在多年交好的份上,讓長孫苻菁領了兩萬精銳去鄴城,這孩子可憐,十歲就沒了父親,只能由我這個祖父來教他些本事,孩子還上進,該放出去歷練了,點了大將董榮隨扈可保不失,交待了慢慢走,到了扎好營寨遠遠看著,做做樣子,冉閔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一樣嗜殺,看他們自相殘殺,真是痛快啊,最后誰贏就幫誰,當然接回三子苻健是此行一個重要目的。

“菁兒鄴城此行定能接回三兄長,請父親放心。”苻雄的話打斷了父親的思緒。

何協施禮,“說到鄴城,今日午后,有家父故交王穎老先生的弟子來拜訪,因王穎老先生故去了,他二人就要去鄴城,給王敞老先生報喪,。”

“哦,就是收你兄弟為學生的,涼州那個王老先生。”

“正是,王老先生素有賢德之名,他的學生也是飽學之士,身份已經確認了,大都督正用人之際,有意招攬嗎。”

“先去看看吧。”

書苑一角,喬嶸站在窗前看著外面,陽光西斜,暮風起了,吹散了白日里的悶氣,給書苑帶來一絲涼爽,窗外的花圃沒甚名貴的花,連宛城揚威將軍府都不如,可開得艷,花香陣陣,這書苑倒還雅致,藏書也不少,這些蒲氏子弟嘰嘰呱呱的讓他心里不快,不明白王猛為何如此關心蒲氏子孫的學業,這個大都督,還有比孫兒還小的兒子,真正的荒淫之極,自己的一雙兒女卻……這個王猛卻和何洽一起與孩子們問書,看起來既象在考學問,又象在授業,說到好處,何洽都跟著叫好。

門外四人看著良久,何協介紹,“站在窗邊的是喬嶸,和何洽在一起的是王猛。”

“這個站在窗邊的看背影,那站姿,氣度,定是從軍之人;另一個問的太多了,怎么看著有點象來打探虛實的呢?”

“大都督,此二人確為家門故交,還請大都督勿誤會此二人,讓何協背負不義之名。”

“你不要著急嘛,又沒說要抓人,你說他們是今日到的,身上沒有行李,呂大夫你去各個客舍查看,不要聲張,看看有什么行李,盡快來報,何協留住他們吃飯,有結果再說。”

晚席上除了何洽和王猛有說有笑,何協心事重重,吃得如同嚼蠟一般,喬嶸感覺出何協的異樣,托故要上茅廁,讓已經去過的王猛帶路,在茅廁內,喬嶸密語王猛自己的感覺,這個何協回來后就象變了個人,定有變故要求速速離去,王猛看見喬嶸拿出手弩與匕首藏在隱蔽處,大驚之余,半信半疑,還是答應了。

回到席間,與何氏兄弟聊了兩句,稱遠路而來,甚是疲倦就要告辭。但已經晚了,門口走進來了苻雄和呂大夫,甚至能聽到門外甲士的鐵甲聲傳來,苻雄走到屋內另一頭,何洽不明就里,忙問呂大夫,出了何事。

呂大夫沒有搭理,徑直說二人說,“你是喬嶸,你是王猛。”

喬嶸傲然不答,王猛行禮說,“呂大夫,身為大夫,應知禮儀,與人說話前,不應該行禮嗎,否則即便稱為大夫,也空有虛名。”

呂大夫一怔,行禮后道,“呂婆樓見過王先生。”接著整理了一下衣擺,“你二人突然來訪大都督府,四公子有幾句話要問喬先生,請過去。”喬嶸不懼,傲然起身走向苻雄。

“呂大夫也有話要問我。”

“王先生從涼州護送王老先生到南陽,再從南陽到枋頭,喬嶸一路隨行嗎?”

“沒有。”王猛答道。“喬兄是在南陽青竹村才和我一道來枋頭的,因為同去鄴城,大家路上多個伴,喬兄與我情投意合,多有關照,這一路上也順利些。”

“王兄是王老先生的弟子,喬嶸又是何人,因何去鄴城?你倆認識多久?”

“喬嶸是南陽逃軍,因家人被仇家所殺,為避難去鄴城投親,那有關中親友。我只識得喬兄大半月而已。”

“是何仇家?”

“王猛不知,也不問,除非喬兄自己告訴我。”

“你知道喬嶸身有暗藏的利器嗎?”

“不知,可是他身有利器也不奇怪,他本從軍之人,又行遠路,有防身之物有何不可。”

待苻雄問完了,過來與呂大夫碰頭似乎在核對說辭,而后兩人拱手出去了,一會,傳來鐵甲衛士離去之聲。

苻雄和呂大夫隨著苻洪走了進來,苻洪大笑,“兩位可不要見怪哦,只是發現二位的馬是軍馬,馬掌可以看出來,又遺棄這么精巧的小弩和匕首,才讓我有此一問。”

屋內人都知道是大都督來了,均施禮,有衛士給喬嶸送上手弩與匕首。

喬嶸剛才與苻雄對視,敗下陣來,心里滿是挫折,見到苻洪如此行事,還是一幅慈眉善目的樣子,覺得自己有失禮節,“喬嶸莽撞了,前不知王兄來大都督府,實不該帶這些防身器物,后不想拖累王兄,故扔棄。”

“喬義士,我可不這樣想。”苻洪說,“以你的身手如果發現身于險境,有這些是可以放手一搏的,但你為了同伴,沒有這么做,足見義氣,難得的是你們才認識不到一月,難得,所以叫你一聲,喬義士。”

喬嶸施禮,“大都督不疑我二人了。”

“不疑了,你不愿意說仇家,王猛又不知道,定為實情,只認識這么些日子,象這樣慘痛之事說出一樣的名字,反而不對,哈哈哈。”

何氏兄弟低下了頭,替二人難過,苻雄和呂大夫則深感敬佩。

喬嶸心中不悅,自己慘痛的事給人說笑,無禮之極,王猛感覺象被剝光了衣服一樣,尷尬不已,被人玩弄于手掌的挫折感,使得王猛好強心起,決定要搬回一局,“哈哈哈”大笑起來。

屋里人都看著王猛,不明就里。

“大都督能明察秋毫,卻不能致勝千里。”

呂大夫好象也在搬回面子,喝聲道,“怎么說話呢,王兄太無禮了。”

“讓他說下去,本大都督乃愛才之人。”屋里人都聽明白了這個嚴厲的警告,說不出道理就不是才了,包括苻雄這個常被父親訓斥蠢笨的都聽出來。

“如果我是姚弋仲,定也佯裝出兵鄴城,半道秘密渡河,直擊枋頭,聽說千里奔襲是姚軍的看家本領,屢戰屢勝。”

苻洪大怒,不疑有他后,本想殺殺王猛二人銳氣,順便收用二人,想不到此王猛如此鋒芒畢露,不知進退,連這言語間都是絲毫不讓,為了臉面竟胡說八道,可自己還不能反駁他,已無收用之心,不再搭理這不識趣的人,轉身就走。苻雄和呂大夫也隨之離去,何協見狀,緊跟了上去,大都督有氣量,卻眼里容不得沙子。

王猛隨即說道,“大都督,我二人明日要過河,先告辭了。”

已經轉身離去的大都督并沒有回頭,“夜晚封河了,不然夜里就讓你們走。”

屋里的喬嶸臉露微笑,“王兄,好膽識,喬嶸佩服。”

這情形何洽本來有點害怕,王猛如此惹怒大都督,竟毫不畏懼,也暗自佩服,“王兄,威武不能屈,真大丈夫也。姚軍真會攻擊枋頭嗎?可他們無船啊。”

“如果是敵人,處心積慮長期謀劃,就會有船,大都督不會真心出兵,姚弋仲也不會,如果我是姚弋仲,就會利用這個時機突襲枋頭,雖然冬天可從冰上過,但大家都有防范,反而不是好機會。”

議事廳里,苻洪怒氣未消,苻雄親自端了杯茶,接過喝了一口,才平靜了些。何協叫呂大夫過來看墻上的地圖,兩人竟嘀咕起王猛剛說的話,苻洪喚何協過來,“說什么呢?”

何協把緊握拳頭松開拱手說:“呂大夫和我都認為,王猛說的并非全無道理。”

“哈哈哈,老姚想吞并我不是一年兩年,我與他姚老鬼,從隴上到關中,再到中原,三十多年,我們之間太熟悉了,都防著呢。他有船嗎,船全在我手上,他連人帶馬游過來嗎,哈哈哈。”

“如果他有船呢?”

“什么意思?他哪里來的船;”

“漕船,前些日子石苞大軍過黃河用的。”

“漕船?就算他能拉攏漕船為己所用。可和我們隔著不通航的險灘,險灘上游又只是些小渡口又離枋頭遠,不可能啊。”

“沒錯,中間隔著險灘,搭載兵馬是不行,可空船可以過險灘,過了險灘再運兵馬是可能的,現在水大,有一百多艘船,冒險順水而下,哪怕毀了一半都夠用,姚老鬼如果有心拉攏漕船,是可以做到的。何況,我們出兵鄴城是假,他姚老鬼也不會是真的。”何協又補充說,“其實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大家都看著何協,不知此話怎講。

何協讓他們到地圖前來,指著地圖說,“最重要的是如果真來了,在朝歌與枋頭中間一帶上岸,枋頭危矣。”

何協的這一句話猶如炸雷般,幾人呆住了,感覺這天一下就涼了下來,不一會這幾人目光均匯集墻上地圖的一個點,朝歌以西的文君渡,此渡口以前是黃河兩岸的交通要沖,為防水急之時,影響渡船靠岸,兩岸在五六里內均設有三座渡口,只不過這二三十年枋頭興起,渡口移到枋頭,文君渡這才淪為野渡口。

苻洪片刻間反應過來了,“蒲雄,快,連夜過河,速速追上蒲菁,由你接管二萬大軍,即刻撤回,慢,等會。”苻洪又看看地圖,盤算了片刻,“是文君渡,沒錯,一定是這,盡快向文君渡北岸靠攏,如無異樣,就地駐扎,發現有大軍渡河,半渡而擊。”這會子沒想起來自己已經姓苻了。

“呂大夫,你即刻下令,枋頭以及枋頭以西的馬步即刻往朝歌集結,東、南的馬步即刻往枋頭集結,現在就去。”

“何協,現在就去,往文君渡南岸,派出三隊斥候。”

夜晚的大都督府突然緊張起來,大都督苻洪安排了孫子苻重和苻洛去朝歌接管兵馬后,也安下心來,回到大堂,呂大夫和何協先后回來復命,都已經辦妥,三人在盤算,“姚軍真的會攻擊枋頭嗎?”

“大意了,還是何協你說的明白,他姚老鬼今晚或明晨到,我們就完了,枋頭空虛,扛不住。到時候,過河的兩萬鐵騎無糧,無奈之下只能投靠石袛或者冉閔,老夫一生基業毀于一旦,輸不起啊;現在越來越覺得會來,所有人都在關注鄴城,燈下黑,這才是最可怕。”

呂大夫和何協兩人都是知兵之人,明白當下的處境。

“不要垂頭喪氣的,現在不一樣了,如果他來,從時間上算我們還來得及,他姚老鬼過河必選文君渡,盤算過了,他要等我的大軍動了才會動,最快是明日午后或晚上才能到,漕船有可能同時到,幾萬兵馬渡河再快也要幾個時辰,只要苻雄連夜趕上苻菁,明日天亮前趕到文君渡;我們這集結兩三萬兵馬兩岸夾擊,都不用把住渡口兩頭,到時候就是他姚老鬼完了。”苻洪越想越興奮。

“半渡而擊,大都督穩操勝券。”何協不失時機恭維。

“真要來,他姚老鬼就是來送死。”呂大夫也有點興奮。

“是啊,你說這事怪吧,現在反而怕他姚老鬼不來了。”苻洪三聲大笑之后,忽又想起苻健,心中又大不安,苦惱之余回到案幾后坐下,一副愁容。

何協聰慧,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主動請纓要去鄴城接回苻健,“想來我到鄴城,戰事可能勝負已分,我們不來武的,來文的,何協到時應付得來。”

故人之后,忠義如此,讓苻洪稍感欣慰,點點頭又想起王猛喬嶸來了,“那兩個人呢?”

“已經歇在何洽房里,剛才去看過,王先生已經睡著了,姓喬的翻了幾個身,還沒睡著。”呂大夫回話,“或許是趕路累了,我讓人安排的舞伎都不要。”

何協一聽,暗笑默之。

“好,我想好了,何協啊,幸苦一趟務必接回苻健,明日讓苻萇領兵護送你去鄴城,那里勝負難料,你馬上起草兩份賀表,我看過用印后再休息,你兩份都帶上,鄴城一戰,誰勝就上誰的賀表,以表臣服,呂大夫你多給他準備些值錢的東西。”苻洪又說,“還有,你帶上這兩人一塊去,這個王猛真國士,這個時候還這么沉穩,就是行事有些偏激,不合中庸,姓喬的忠義果敢,氣度也不差,就是想得太多了,這二人,你可以用他們,就是難以駕馭,你有把握嗎。”

何協松了口氣,“越是這樣的國士,越以禮待之,關鍵時刻,他們一定會幫忙。”

“你們今天才見面,這么大的事,人家為什么要幫你,圖什么啊?”

“一般人是這樣,可他們是國士,必有國士風范,此乃君子之道。”

“搞不懂你們這些讀書人,好吧,就這樣定了,明早你們過了河,我也要去朝歌了,呂大夫你留在枋頭,明日集結好人馬往朝歌接應,現在還真盼著姚老鬼來。”

第二天一早,一臉稚氣的苻萇領兵過河,殷勤的貼身護衛何協、王猛、喬嶸等,完全沒有貴公子的做派,何協悄悄告訴二人,這就是苻健的長子,兩人就懂了。一大早,何協就說他領命,想盡一切辦法接出困在鄴城的苻健,這樣他倆就可以隨同前往鄴城,如此甚好,昨夜真是險啊。

堤岸上苻洪看著上船的兵馬,一拽韁繩,帶著衛隊朝西去了。小半日后到朝歌,苻重和苻洛已經各自集結好人馬等著,并稟告巳時文君渡沒有發現異樣,如同往日。苻洪沒有猶豫,下令向文君渡前進,一路心里想著自己若是老姚,還會怎么籌劃,眼看離文君渡只有二十里了,已是申時時分,陽光都不甚刺眼,下令埋鍋造飯,吃過飯后歇息,派往北岸的斥候一直沒有音信,這讓他心里更是確認了有事,等天黑再乘夜色靠攏,正等著吃飯的當口突然斥候來報,文君渡對岸渡口有大批流民,苻洪心里一緊,終于來了,這個老匹夫,真要致我于死地。

文君渡北岸三處渡口,五六百流民模樣的人在渡口忙碌著,埋鍋做飯,燒水,支帳篷,甚至填平了四周坑洼,更多的人一簇一簇沿著河岸邊支起眾多伸向水里的棧橋,看來是有很多大船要停靠。

天黑之際,上游大量漕船順著岸邊過來了,這些流民有的打著火把,有的幫著船上的人停靠住,搭好船板,不一會這一帶水面停靠上十幾艘大船,這些人正是姚弋仲最得意的兒子姚襄的軍士,可以上船了。姚襄已經到了一個多時辰,大隊馬隊在岸邊兩里的地方修整,姚襄看著心里大喜,一切都很順利,生擒蒲洪,收服麻秋,再打跨鄴城的贏家,是誰呢,不管是誰,兩虎相爭,一死一傷而已。我姚氏就是中原之主了,有朝一日再降服建康,姚襄不敢往下想了。

黑夜里,月色尚明,水面泛光,火把攢動間,馬隊紛紛上船,這時姚軍將士們都知道了要攻擊枋頭,那里什么都有,都興奮起來。一批船離開,又有船開進來,按計劃,三萬鐵騎五六個來回,天亮前后就可以全部過去了,

看著黑魆魆的對面,站在船上的姚襄內心光亮,雄姿勃發,握著父親臨行前送的寶劍,恨不得即刻殺到枋頭,心里想著明日這個時候已經占據枋頭,那里有數不清的糧食,軍械,還有幾十萬百姓,經歷二十多年的戰亂,深知到了這個時候,收攏更多的人比擴軍更重要,最好抓住蒲洪,以慰父親多年的心愿。

今夜星光疏朗,寬闊的河面上沒什么風,看來要渡完人馬就要天明,會比計劃的晚一點,但這不重要了,姚襄隨著第一批人馬上船,靠岸后沒有棧橋,只能搭船板涉水上岸,部將按令收攏兵馬往東集結,一切井井有條,這支征戰多年的鐵騎是一世豪杰姚弋仲的家底,這十來年里,這只狂飆四起的鐵騎千里奔襲,突然奮擊,當真是扭轉戰局的奇兵,現在他老了,身體頂不住了,該交給姚襄了,這個他最為倚重的兒子,乘此良機讓他替自己去收拾蒲洪。

子夜時分,姚襄按計劃率前隊出發前出控制渡口一帶,突然黑夜里,一陣怪聲緊接著一陣風刮過,這是姚襄熟悉的,不錯是箭雨,黑暗中,前隊不知多少軍士中箭落馬,有埋伏,姚襄暗暗叫苦,可他仍認為這只是小股人馬,但遇半渡而擊,已沒有選擇,下令沖擊,鼓聲響起,剛顯混亂的馬隊又整隊朝前沖過去,黑暗中,一陣一陣的箭雨,姚襄逐漸感到對方的力量,下令散開包抄過去,鐵騎能沖亂敵方側翼,果然前面殺聲四起,短兵相接了,姚襄趕緊指揮陸續登岸的整隊繼續沖過去,只有沖垮對手,控制渡口,保障后續馬隊登岸。他仍判斷對方人數不會太多,很快他就知道錯了,潰散的隊伍下來了,一名部將看到姚襄過來稟告,對方人數太多,雖撕開口子,但沖不散對手,反而對方的馬隊反沖鋒了。敵方有馬隊,只能拼了,姚襄跨越上馬,豎起長矛,呼喊著,“退就是死,還不如沖殺過去,殺出條活路來。”

敗退下來的馬隊穩住陣腳,列好隊,緊隨著主將姚襄又朝前沖過去,兩邊的馬隊混在一起廝殺起來。

苻洪暗暗叫苦,戰事由設想的沖擊占據渡口演變成這樣,一直等待最佳時機的苻洪,沒有等到對岸的廝殺聲,眼見登岸的馬隊也越來越多,想著姚老鬼應該上岸了,不能再等了,下令出擊。

還沒前出多遠,就遭遇上敵方馬隊,姚軍反應很快,整隊居高沖擊過來,現在離設想的戰場遠了許多,這樣給了姚軍一大塊騰挪整理的陣地,己方地形不利,這么多人擁擠在一起,也施展不開。自己麾下臨時集結的兩萬多兵馬,有近一半是新組建,右側翼陣腳已經亂了,仍在苦苦支撐著,下令雷弱兒的三千馬隊適時的反沖鋒,暫時頂住了,正與沒有及時退下去的姚軍馬隊廝殺。又有一股姚軍馬隊沖殺過來,自己的人多,卻被姚軍圍攻。打了一輩子仗的苻洪深感到對手的犀利,勇猛有章法,一部沖擊,一部退回去,整隊再來,利用并不開闊的戰場連環沖擊,如果不能盡快占據渡口,后援會源源不斷的上岸來,最后陷入麻煩的會是自己。下令苻重率領本部人馬從右側沿水邊殺過去,不要戀戰,盡速占領渡口,不能讓船靠岸。

苻洪只有雷弱兒的三千馬隊,支撐不住對手輪番攻擊,損失大半,戰線漸漸退了下來,苻洪下令苻洛步軍從側面繞過去貼上去,不讓姚軍馬隊適時后撤,再次整隊沖過來,馬隊不能沖起來就沒了戰力。

雙方都在為最后一線希望廝殺在一起,姚襄見許久沒有后續增援,疑心渡口有變,下令撤回渡口,哪知連渡口都靠不上,敵方人馬已經奪取渡口,渡船已經不能靠岸了,姚襄心頭一晃,知道挽回不了戰局了,再拖下去只會全軍覆沒。此役功虧一簣,眼下盡快脫身才是,遙望了一眼北岸,當機立斷,收攏身旁殘余的人馬朝南殺出戰場。

苻洪舒了一口氣,現在他從俘虜口中得知,和他作戰的是姚襄,姚弋仲病弱沒有帶隊,暗贊姚襄遭遇半渡而擊還能扛這么久,應變極佳,自己還差點被翻盤,此人以前見過幾次,有些印象,老姚有此虎子,也算不枉此生。

下令降者免死,傳令兵四處叫喊,“姚襄已死,降者免死。”

仍在拼死反抗的殘余姚軍,為之一震,有的下馬投降,不愿投降的趁此當口快馬沖了出去。

苻洪派出多只隊伍搜尋姚襄后,來到渡口,漕船陸續退回對岸,遺憾苻雄此刻沒有及時趕到,否則老姚這看家的家底就徹底沒了,定會氣的吐血。天還未亮,他命令部將雷弱兒去安撫投降的姚軍兵將,他是這些人的本族人,不過多年追隨大都督,并命令苻重天亮后,尋找姚襄的下落。

東邊的山影已經隱約得見了,自知逃過一劫的苻洪,心里許著愿,要去洪福寺燒香禮佛,內心感激佛祖庇佑。

姚襄往南奔出十來里地,一邊休息,一邊派出人四下收攏零散的人馬,想著回河對岸已經不可能了,但愿河北岸的主力能順利北歸,不然姚氏的下場將和石氏一樣,無法挽回。萬不知哪里出錯,出發前父親與自己二人精心制定行軍路線,兩日前軍中還僅有自己知道是攻擊枋頭,怎么也想不明白。痛定思痛后,決定投奔謝尚,洛陽的麻秋缺糧,正求著苻洪,不敢收留自己,只能去投謝尚。姚襄不知道的是,麻秋接到業已稱帝的冉閔發來的詔令,按照詔令殺了洛陽城里的石氏一族,正準備放棄洛陽,舉兵北撤,到時冉閔會派人在兗州黃河一線接應。

十余天后,苻萇護送何協等人到離鄴城兩百里的地方,宿營時,探子來報,鄴城戰事已經完結,石袛兵敗,退回襄國,石苞戰死,冉閔大獲全勝。

此刻境地已然危險,軍旅不敢擅動,如今敵我不分,這一帶州縣早已歸順冉閔,紛紛響應冉閔詔令剿滅石氏一族,何協和苻萇商量后,三人獨自帶著十名護衛前行。

果不其然,還沒走到兩日,就遭遇到一隊人馬,有四五十人之多,押著兩輛大車,這些是剛下戰場的乞活軍驕兵,圍著何協一行人,看來是要出事。為首的絡腮胡子策馬在他們面前提溜了兩圈,每個人都打量了一遍,隨即喝道,“我不管你們是什么人,快把包袱行囊打開,我們要檢查。”每個人都知道,不能打開,這些珍寶一露面,想不死都難了,護衛們都是善戰之人,手握刀把,就等何協的號令,可何協此時緊張萬分,畢竟沒有經歷過如此場面,不知如何應對,但他知道硬拼是拼不過的,對方十余只弓弩對著,護衛的刀還沒拔出來,就會死于非命,怎么辦,腦子里越發亂了。

這時喬嶸把刀扔了,催馬走出隊伍,向絡腮胡拱手笑道,“大人,我等是枋頭大都督府的,我們大都督和李大將軍都是十多年的交情。”

“大都督府?你們是大都督府的,我不信,打開包袱行囊,檢查過了,我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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