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

畢方輕輕地呢喃著這兩個字，旋即不禁苦笑一聲，眸中的觸懷和感傷更甚方才。

“你們知道，為什么我會被關(guān)在這通天塔，又是為何，樂珩會成為這迷霧之森的守林人，以至于我們兩個生死不復(fù)相見嗎？”

畢方緊緊注視著白筱語他們的眼睛，不待他們回答，兀自道：“我們兩個之所以變成如今這幅境地，就是因為我一心想要找到將我們身上的這種咒術(shù)解除的方法！”

“咒術(shù)？既然是那個蒙面人對你們下的手，那自然應(yīng)該從他身上入手才對??？！”時暮恩下意識地反問道。

“不錯，一開始，我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但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即便是死，他也絕對不可能為我們解開身上的咒術(shù)的！”

“可依我先前所見，你和樂珩身上的咒術(shù)現(xiàn)在已然解開了不是嗎？”忽地，方才一直沉默著的蕭毓軒輕輕開口，充斥著滿滿的篤定和自信，冷靜和沉穩(wěn)。

他雖然從未聽說過世上有這種歹毒的咒術(shù)，但是他卻也明白，如若畢方?jīng)]有找到解救之法，他被困在這通天塔的山洞中多年，既不能出去，旁人也不能進(jìn)來。他若是沒有可以吸食的靈力，早已經(jīng)殫精竭慮，靈力枯竭，甚至?xí)簳r失卻生命的征兆，變作化石。又怎么可能還會像現(xiàn)在這般，好好地站在白筱語他們面前和他們道出往昔的舊事？

更何況，不論是那晚初次見到樂珩之時，還是在見到畢方的時候，他都在他們身上感受不到魔氣。而此時又正值夜晚，既然他們的身體沒有異樣，那這就說明，他們兩人身上的咒術(shù)已經(jīng)解開了。

只是，看如今畢方的反應(yīng)和神情來看，事情必定沒有這么簡單，或許，這其中還有更多悲慘的過往……

“所以呢？你做了什么？”白筱語下意識地反問著。

她知道，畢方必定犯下了極其罪孽的事情，否則，他為何會這般神情，又為何會被困在通天塔，這般心魔纏繞，難以掙脫？

“我舉行了一個祭祀儀式……”默了良久后，畢方微微顫抖的聲音在寂靜的山洞中回響著，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那樣的清晰而深刻。

“祭祀？”

“在那個祭祀大典上，我屠殺了整個村子，把他們的性命獻(xiàn)給了月魔。解除了我和樂珩身上的咒術(shù)……”夜色漸沉，站在山洞中坍塌的石塊廢墟中，畢方一手觸摸著崩塌的卻異常光滑的石壁，闔目輕聲呢喃道。

修道之人都知道，在每月十五那晚，若是圓月出現(xiàn)，便是月魔出現(xiàn)的時候。月亮所代表的并不只有皎潔和純凈，還代表著世間至陰至邪惡的力量事情都有好壞兩面。人如此，物如此。在這些修道之人的心目中，月亮自然也是一樣的。

若是你在那晚設(shè)法召喚出月魔，用月魔最為喜愛的人類的元氣和月魔進(jìn)行交換，月魔便會滿足你一個愿望。

縱然白筱語他們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猜測畢方必定犯下了十惡不赦的大錯，但他們卻萬萬沒有想到，畢方居然為了解除自己和樂珩身上的咒術(shù)，甚至不惜屠殺整個村子的人的性命！那該是多少條無辜的性命……

“怎么？害怕了？”畢方緩緩轉(zhuǎn)過身去，正好迎上眾人詫異驚慌的眼神。

“可事情卻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畢方站在那里，手指輕輕地磨挲著拇指所戴著的玉色扳指——那是當(dāng)年樂珩送給他的信物……如今月沉西傾，山洞內(nèi)一片漆黑死寂景象，這里的一切一切，仿佛都在無言中譴責(zé)著他所犯下的罪孽。

“我殺了那么多人，終于解除了我和樂珩身上的咒術(shù)，自此以后終于可以過上像以前那般快意恩仇，逍遙自在的生活，可是，樂珩知道這件事情之后，她接受不了我所犯下的罪孽，也無法原諒我和她自己所犯下的殺戮……終于，她趁我不在的時候選擇了自盡，離我而去……”

“她用我送給她的匕首劃破了脖頸。等我回到家里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滿身是血，倒在血泊中的樂珩……”淚水不斷從畢方的眼眶中滑落至臉頰，他微微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的，卻是二十多年前樂珩死去的情景。

直到現(xiàn)在，他依舊清楚地記得回到家中，推開房門的那一剎那，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朝自己猛地襲來，樂珩一身是血的情形。他依舊記得，自己是如何發(fā)瘋一般的沖上前去，緊緊將樂珩摟在懷里，感受她身上冰冷的溫度的場景。

他不知道就那樣抱著樂珩，在地上傻傻呆坐了多久。他感覺到的，只有黑暗無邊無盡，緊緊將他包圍的冰冷和恐懼。

“樂珩既然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那我們之前見到的樂珩是……”

“是魂魄?！甭牭缴砗髸r暮恩的疑問，幕寶遂輕聲回答道。

“樂珩雖然死了，但她的執(zhí)念太深，生前所犯下的罪孽也太深。她放心不下畢方，但也無法原諒自己生前鑄下的大錯。所以，她才會選擇以迷霧之森的守林人的身份陪在畢方的身邊，永生永世守護(hù)著這里的安危，彌補自己曾經(jīng)犯下的過錯?！?

幕寶既然來自冥界，她對人死后之事自然了如指掌。當(dāng)她說完自己的猜測，看到畢方無言的神情時，更是篤定了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

有時候，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這一刻，白筱語仿佛隱約明白樂珩為何以面紗見人了，她脖頸處的傷痕，便是最好的緣由吧。

畢方和樂珩雖然被惡人所害，變成了夜晚嗜血的怪物。但卻也因為畢方的自私，不惜屠殺整個村子的人用以和月魔作交換，來除卻身上被惡人所下的咒術(shù)。

頃刻間，原本深受其害的受害者變成了濫殺無辜的加害人，事情本末倒置，已然是是非非早已模糊一片，難以分明。

畢方固然是為了自己和樂珩的性命，才做出此舉。但樂珩卻也因為自責(zé)和懊惱，選擇了就此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畢方今時今日有此凄慘的下場，那惡人固然要負(fù)責(zé)任，但大多數(shù)，卻是畢方自己釀下的苦果。

很多時候，行差錯遲一步，即是死境。

縱然知道畢方和樂珩被奸人所害，身不由己。但有的時候，大家在乎的更多的是結(jié)果，而并非過程。

不論如何，都是畢方和樂珩殺死了那么多無辜的人。

看到畢方面上懊惱自責(zé)，痛苦無奈交織的神情的時候，白筱語的眼睛有些茫然，她悄然環(huán)顧著這整個山洞的死寂的有些壓抑的氣息，覺得甚至有些悲憫的意味。

愛是一把雙刃劍。既是保護(hù)用的盔甲，也是害人的武器。一切，都在乎于當(dāng)事人怎么選擇。

“是我害死了樂珩。如果不是我的自私和怯懦，以至于為了活下去屠殺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樂珩也不會因為自責(zé)和痛苦選擇離我而去?！?

前邊，畢方的聲音緩緩傳來，充斥著滿滿的痛苦和憂傷。聽上去，只覺得甚是絕望凄楚。

原本再恣意灑脫的一對璧人，無端被攪入到這場血腥的屠殺中，現(xiàn)今陰陽相隔。未免讓人唏噓感慨不已。

“這就是你的心魔嗎？”白筱語的聲音很輕，好似唏噓，又好像是無奈的苦笑。

“你因為自己犯下的殺戮而感到自責(zé)，也因為自己間接害死樂珩而自責(zé)，所以你明明有逃脫通天塔的機會，但你卻還是選擇了躲避，選擇留在這里。即便你知道樂珩就在通天塔外的不遠(yuǎn)處，在迷霧之森里徘徊著，就在你的身邊，但你卻始終沒辦法面對樂珩。你依舊選擇了留在這里，忍受著日復(fù)一日的煎熬和痛苦?！卑左阏Z輕輕說著，一時間將畢方心中的所思所想盡數(shù)表露了出來。

“為什么？你雖然罪孽深重，但是你是可以選擇彌補這一切的不是嗎？你有無休止的生命和時間，你可以為這天下做很多的事情。死去的人不會再回來，但你卻是可以選擇從頭再來啊！”白筱語猛地?fù)P聲喊道。

她不明白，既然犯錯了就應(yīng)該想法設(shè)法去彌補才是?？v然窮盡此生或許都難以挽回，但至少也可以稍減自己心頭的自責(zé)和痛苦不是嗎？

“從頭再來？！”聞言，畢方下意識地反問著，絲毫血色也無的面龐上卻是充斥著痛楚和凄慘，“我犯下了那么多的殺戮，如何從頭再來？樂珩死了，現(xiàn)在更是成為了這迷霧之森的守林人，我更是沒有辦法讓她死而復(fù)生。既然事態(tài)已經(jīng)不能挽回，那我為何不像現(xiàn)在這般？至少，我知道樂珩就在不遠(yuǎn)處，知道她就在我的身邊……”

畢方輕聲說著，隨即側(cè)過頭去，看向墻壁上，那些洞孔外的漆黑夜色，眼中蘊含著無盡的癡念和情意，“至少這樣，我們兩個總歸還是在一處的……”

只要知道樂珩還沒有從這個世界消失，只要自己知道心愛的女子就在不遠(yuǎn)處，知道她并沒有離自己而去，他便安心了?，F(xiàn)在這般，已經(jīng)是他所能想象到的兩人最好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