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冷雨瀟瀟
- 九幽傳奇之明珠劫
- 簡秋鴻
- 5155字
- 2019-10-12 18:16:03
四月的末尾,當朝陽升上天空,帶來的除了光明還有溫暖。
破廟中鬼谷老人與阿瑞說了半天自己煉制的毒藥,先時的得意全都化作了感嘆,煉制“蝶戀花”的艱辛,或許也只有同樣深諳煉藥之理的阿瑞才能明白與理解。他一生行醫煉藥,江湖中有人向他求取良藥,有人向他求取毒藥,人們稱贊良藥,畏懼毒藥,不管是稱贊或是畏懼那都是門外人的感嘆,從沒一個人能如同阿瑞這般真正看透其中奧妙。
毒藥良藥,煉制過程有難易之分,對煉藥人來說卻沒好壞之分。對于煉藥成癡的鬼谷老人來說,阿瑞便是同道中人。這小娃娃如此聰慧,他心中喜愛的很,等他想起自己的目的,又矛盾又猶豫,便在原地走來走去,兩道白眉皺在一起。
阿瑞弄明白了自己中毒的這番道理,解開了一大疑惑,這時看著老人走來走去,心中不由思索,老人上次抓她是為了玫瑰琉璃珠,這次抓了她恐怕也是為此。只是玫瑰琉璃珠早不在她身上,什么擔憂煩惱都與她沾不上邊。
“老爺爺,玫瑰琉璃珠不在我身上,你抓了我也沒用。”阿瑞像是怕老人白費功夫,解釋道。
老人邊走邊擺手,“我知道。”
阿瑞想了想,在柳州時老人說過玫瑰琉璃珠有常人聞不到之幽芳,此刻珠子不在她身上,那幽芳自然也沒了,所以老人知道也不奇怪。
“既然這樣,你為什么不放了我?”
阿瑞不知,鬼谷老人在柳州時雖沒得手卻一路跟著她,昨日她被相以搶去玫瑰琉璃珠老人也都隱在暗處看到了,所以老人此番抓她并不是為搶她身上那顆珠子。
老人兩道白眉皺的更緊,連帶著臉上的皺紋也都擠到一起,可見他心中的確十分煩惱,“我抓你可不是為了玫瑰琉璃珠。”
老人第一次搶奪玫瑰琉璃珠被阻后也一直跟著阿瑞,但無奈此后相以的人一直牢牢守在阿瑞身邊,他再找不到出手的機會。他知相以也是沖著這珠子而來,他一個人勢單力薄,對珠子無望,是以就變更了計劃。
想到變更計劃之事,老人心中氣憤,便道,“小姑娘,老夫早叫你將珠子收好,誰讓你不聽老夫的話,最后還是讓人搶了去,哎……”
這也是奇,老人此刻又氣又嘆的語氣像是在責備不聽話的晚輩一般,他心中想著要是阿瑞將珠子看好,他就不用變更計劃,這時候也就不用煩惱。老人這想法就像玫瑰琉璃珠本來是他的,阿瑞卻是個不聽他囑咐的孩子,不僅弄丟了珠子,還將他也害慘了。
真是讓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阿瑞聽了并沒生氣,但不由得想起了昨晚被相以搶去珠子的事情,她心中雖一時忘了傷心煩惱,可是此刻提起來心中又難受起來。
老人沒注意到阿瑞的反應,繼續道,“珠子被搶了也罷了,小姑娘你便為老人領個路,將我帶到你所來的地方。”
阿瑞面露疑惑問道,“什么?”
“你不回家嗎?”鬼谷老人兩道白眉舒展開,他已下定決心,矛盾煩憂也都拋開去。
傳聞玫瑰琉璃珠產自東海仙山之上,這傳聞雖縹緲,但是阿瑞身上確實帶著玫瑰琉璃珠,就算她不是來自什么仙山福地,她所來之地也必定有奇特之處。鬼谷老人一生煉藥成癡,得不到玫瑰琉璃珠也就罷了,卻決不能放過這大好的發現新地方找尋新藥材的機會。等到了阿瑞的家鄉異域,就算找不到第二顆玫瑰琉璃珠,說不定也能尋到其他珍貴的煉藥之物。
此番失了玫瑰琉璃珠固然是一大遺憾,可是若能尋得更珍貴的煉藥原料,那便算不得什么。老人原本是打算脅迫阿瑞帶著他前去她的家鄉,可是見她聰明靈慧,又極具制藥天分,起了惜才之心,是以不想再威脅嚇唬她。他雖也有“蝶戀花”之藥可以控制她的行動,但是且不說蝶戀花如何稀少珍貴,能不能用到阿瑞回家之時,單就蝶戀花藥性來說也有缺陷,蝶戀花不能控制人的意識,他能將阿瑞帶到某個地方,卻不能控制阿瑞將他帶去何處。
老人矛盾了許久,最終還是煉藥占了上風,是以便準備按著原計劃讓阿瑞帶著他去她的家鄉。
不料老人不提還好,一提起回家,阿瑞一雙眼睛里慢慢蓄起亮晶晶的水珠子,只懸在眼圈上,急忍著才不至于流下來。
原來經鬼谷老人這么一提醒,阿瑞突然想起來玫瑰琉璃珠乃是她回家的鑰匙,她若是沒了珠子,便再也回不去了。
昨日珠子被搶,她因相以的欺騙而傷心氣憤難過,一時沒想起玫瑰琉璃珠丟了是多嚴重的事情。此刻老人提出回家二字,她心中擔憂傷心害怕一起涌上來,真是百感交集。
老人卻不明白阿瑞的心情,只是詫異道,“怎么一提起回家,你倒不開心了。”
阿瑞眼中憋著兩顆淚水,哽咽道,“我回不去了。”
老人心中驚訝,阿瑞雖看上去單純,卻聰敏的很,難道還至于將回家的路忘了。這可關系著他的煉藥大計,遂急忙又問道,“你怎么可能回不去了?”
阿瑞又傷心又害怕,哪還管鬼谷老人著急什么,只是道,“我就是回不去了。”
阿瑞的神色雖然可憐,鬼谷老人卻只當她是故意騙他,急的又是跺腳,又是長嘆,額上兩道白眉便又皺在了一起。
“小姑娘若是撒謊,老夫便將你變成花臉的小乞丐,到時候回家就真的沒人能認出你。”鬼谷老人擅長易容之術,他這話倒不是胡謅,但是他情急之下威脅的意思不足夠,倒像是在勸服一般。
阿瑞不管他是勸服還是威脅,話中“回家”二字如同火上澆油,她一想到父母家鄉,眼中憋著的淚珠就撲啦啦滾下來,大哭道,“爹爹,媽媽,他們欺負我。”
鬼谷老人這下更是沒了主意,又開始走來走去,他見到阿瑞如此模樣知道阿瑞所說非虛,他一方面憂心自己的藥,一方面看著阿瑞傷心可憐的光景又覺得自己方才的話說的重了。
其實阿瑞哪里是因他的威脅才如此傷心,不過是昨天同今天的傷心害怕聚集在一起,此時正好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口子而已。
就在這哭聲中,破廟門口突然竄進一只黑貓,鬼谷老人心中一驚,警惕閃到一旁。黑貓喵嗚一聲躍到阿瑞身邊,廟門口在這當口卻飛快掠進一個身影。
來人一襲清爽干凈布衣,眉眼間既帶著書卷優雅氣又糅合著灑脫狂放,正是秀才步可名。秀才一進門便看到了大哭的阿瑞,眼中擔憂心疼匯聚一起,但他眼風掃到一旁的鬼谷老人,還不敢貿然出手相救。
阿瑞先是淚眼朦朧的看到小貍奴進來,后又看到秀才,遂慢慢止住了哭聲,眼中猶自懸著淚珠兒,俏嫩臉上淚痕斑斑如桃花帶雨。
秀才看著阿瑞的情形,知她此刻被鬼谷老人所制,也未同她說話,眼神瞧到鬼谷老人面上抱拳道,“晚輩見過前輩。”
據鬼谷老人所知秀才早已離開了蘇州城,他著實沒有想到秀才此刻會出現在這里。當初在柳州之時若不是忌憚這秀才,他早就將玫瑰琉璃珠搶了過來,這時秀才突然出現實在棘手。
老人半瞇縫的眼睛睜開來,眼中光芒幾閃,已不知劃過了多少思緒計策,他雖沒多少把握,但此刻阿瑞還在他手中,還是有幾成勝算。
當初在柳州時,相以能救走阿瑞,乃是因為一座小小破廟的各處都被他帶來的高手圍住,以鬼谷老人一人之力實在難以與之抗衡。而今日老人并未感覺到還有其他人埋伏,秀才雖武功深藏不露,但單槍匹馬,老人覺得勝算還是自己這邊多些。
老人手中捏著勝算,口中輕哼一聲,“當初去柳州城時,你幾堆破石頭便攔住老夫,不知今日又想怎樣?”
鬼谷老人所說的乃是秀才與阿瑞初遇之時,他們結伴去柳州城,路上兩人露宿一片樹林之中,秀才早知道老人在后跟蹤,于是便布了個陣法攔住了老人。也正是如此,老人知道這是個深不可測的秀才,之后便一直不敢貿然下手。
秀才想起當日之事,躬身道,“晚輩魯莽,確實不知當日是前輩在外。今日本是碰巧進來,沒想到正見到小姑娘,這小姑娘乃是晚輩的朋友,不知前輩為何也在此地?”
他瀟灑英俊面容上帶著笑容,一番話將往日的今日的全變成了另一番模樣,更讓鬼谷老人生氣的是他一口一個晚輩,也不說小姑娘乃是受制于自己手中,又一口一個前輩,若是自己過分計較便失了江湖身份。
老人臉色先是一青,后是一白,接著又恢復往日神色,他一雙眼睛又瞇縫起來,口中緩下語氣道,“罷了,罷了,秀才,我懶得和你繞圈子。這小姑娘我要帶走,你若是阻攔,傷了她性命可不要后悔。”
秀才眼神也變了變,口中仍然道,“前輩不會傷了她性命。”
老人發出兩聲低沉笑聲,手撫頜下長須道,“小姑娘現在中了毒,解藥只有我有,就算你帶回了她也救不得她,她這樣一個活潑伶俐的姑娘永遠這般呆坐著,豈非可惜?再說老夫說要帶走她,自然不會傷她性命,可你要救回她必然要和我過招,過招難免誤傷,你只怕也不想過招時傷及她吧?”
秀才面上笑容一頓,陷入深思,鬼谷老人心下暗暗高興,只要秀才有所顧忌,自己帶走小姑娘就容易了。
誰知老人還沒高興完,身后突然一聲大叫,老人只覺一陣冷風直襲背后,連忙錯身讓開,卻只是一只黑貓從他身側一撲而過。可就在此空當,秀才已掠到阿瑞身旁將她帶起退開幾步,站到廟門當風口。
小小黑貓也通了靈性,方才老人與秀才談話之時,它不聲不息繞到老人背后,貓步最是輕巧,老人絲毫未察覺。等到黑貓撲將過來,老人驚愕之余還以為是自己占大意忽略了秀才帶來的其他人,是以急忙讓開。
這時秀才故意站在當風口,老人沒辦法再用毒,若論功夫他自知不是秀才對手。老人恨恨看了撲過去的黑毛小畜生一眼,回過頭對著秀才道,“你就算救走了她,拿不到解藥也是枉然。”
“便請前輩賜藥。”秀才又是一揖,對鬼谷老人他始終十分客氣。
鬼谷老人煉藥的玫瑰琉璃珠沒搶到,另一個算盤眼見著也要落空,心中又氣又怒,直擺手道,“秀才好大口氣,老夫沒有解藥。”
老人擺手之間,腳下一動,已搶手向秀才攻去,他右手伸向阿瑞,左手成掌打向秀才,掌風沉猛而不失速度,身法全不似一個古稀之年的老者。
秀才左手攬著阿瑞,右手袖中掣出一把折扇,扇面未開,指訣成劍,一劍斬斷了老者所有攻勢,廟門外自然萬物的奇巧似乎也于這一劍之間落下,使這小小破廟仿佛不能承受這一招的力量與這一招的精妙。
秀才旨意不在傷人,是以只用一把折扇帶出劍意避開危險,沒有殺氣,也不強硬霸道。
老者的身形戛然而止,這一招并沒傷到他,但他卻罷手不再出招。不僅因為秀才一把折扇將所有招數化盡,還因為老人在這一招之中看出了秀才的來歷。
“一劍瀟瀟冷雨落,你是劍瀟門的傳人。”鬼谷老人身子退到供桌旁,布滿褶皺的臉面依然掩蓋不住驚訝神情。
秀才恭敬道,“晚輩確出自劍瀟門。”
老人沉聲咳嗽一聲,語調低沉而嚴肅,疑惑也更重,“出手不為江湖事,不為己私,一劍全在性情中。你既是劍瀟門傳人,又怎么會不知這一劍的禁忌。”
“劍瀟門不與鬼谷醫門生隙,但阿瑞乃是晚輩友人,若是前輩定要為難,之后出手晚輩便不以劍瀟門人身份,也絕不使出半招劍瀟門內功夫。”
秀才說話時沒有半分不敬之意,神情間極是恭敬,但是在阿瑞一事上也毫不退讓。其實他若是直接出手,鬼谷老人恐怕沒多少勝算,但是秀才不能不顧及阿瑞的安危。
鬼谷老人這時早已明白秀才方才這一招不過是為了亮明身份,要知“一劍瀟瀟冷雨落”精妙非常,秀才方才只是使出其劍意,的確沒有傷他之意。經這一招,老人心中也明了,就算秀才不再使出劍瀟門內功夫自己也沒什么勝算。
“罷罷罷,你既是劍瀟門傳人,這解藥你便拿去。”老人嘆息一句,手上扔過去一個白色瓷瓶。他這么容易放棄并不是因為怕了秀才的功夫,而是凡鬼谷醫門中人,入門之時都必須記住,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與劍瀟門傳人為敵。他為了煉藥不愿放過任何機會,可涉及到了鬼谷醫門門規,他也不敢違背。此事中既有秀才插了進來,他也無可奈何。
秀才伸手接住瓷瓶,口中道,“多謝前輩。”
鬼谷老人兀自搖搖頭,提起地上的木箱,出了廟門不知何處去了。
秀才望著老人走遠,適才冷靜堅定的眼神一變,急忙扶著阿瑞坐回木凳之上。他將手中瓷瓶打開,只見其中解藥猶如清水一般無色無味。
他喂著阿瑞喝下,阿瑞試著抬一抬手才發現手腳已經恢復了知覺,身體也不是像先時一般如墮云霧之中。
秀才直到此刻看到阿瑞完全無恙心中才大松一口氣,眉頭也舒緩開來。
他先因為緊張倒顧不得說上一句話,此刻阿瑞恢復了,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只是口中輕輕喚道,“阿瑞”。
阿瑞先前看到秀才來救自己本止住了哭聲,之后因秀才與鬼谷老人一番爭斗,她又只將一顆心緊緊懸在半空。此刻事情過去了,秀才喚一聲阿瑞,她本來未干的眼眸又滾出淚花,直撲倒秀才懷中放聲哭起來。
她也并不是害怕,只是心中難受的很,委屈的很。
這時見了秀才,她的難受,她的委屈就全部傾泄出來。
這一哭讓秀才心中一慌,又心疼又不知所措,只聽阿瑞邊哭邊斷斷續續道,“秀才哥哥……為何每次都……這么晚才……才找到阿瑞……”
這短短一句話,卻包含著千般委屈萬般傷心。
她的委屈乃是因為每次遇險之時秀才都來得如此慢,每次她需要他時他都不在她身旁。
當初在柳州城第一次遇險之時,她心中一直期盼的救她之人便是秀才,熟料秀才直到最后也沒趕到。此番在蘇州時秀才又陡然離開,無論是在茂苑行宮遭追捕還是玫瑰琉璃珠被搶,秀才都不在她身邊。
阿瑞初入江湖又年紀甚小,不識得兒女情長微妙滋味,是以不知自己往昔心中諸般感覺乃是因為喜歡秀才。正是因為喜歡,才希望他來救,也正是因為喜歡,在看到他這一刻,曾經的期盼與失望、此刻的驚喜與委屈交織在一起,難以言表,全都化作了哭聲與淚水。
秀才曾經以為阿瑞喜歡著別人,此刻才知道阿瑞這顆心一直都在自己身上。他心中自責又心疼、慨嘆又驚喜,最終所有感情都變成溫暖堅實的依靠,他將阿瑞輕輕攬在懷中,任由她將自己的委屈都傾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