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

暮云仙子每天傍晚布完云霞之后，照例要去紫竹林采集子夜時分天降于人間的露水。天地蒼茫，每一個生靈都像是嗷嗷待哺的嬰兒，得到上天的浩澤多，便能比旁的生靈多幾分靈氣，早日修得正果。

夜晚紫竹林靜謐一片，她心境卻做不到如以往那般平和，一雙如月般盈亮的眸子里漫布淡淡愁緒，紅唇微微抿著，右手纖纖食指朝著手邊一朵瓊花一彈指，露珠便散落成冰霧落入她左手持著的玉瓶中。

她想起三千年前自己還未升任上仙時，曾在這里拜見過戰(zhàn)神殿下。

那時她還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小仙，對于眾神口中德高望重的戰(zhàn)神殿保持有最基本的尊敬之情，又因他是自己血緣上的表哥，便比旁人更多了幾分親近。

至今還記得那一次，表哥難得在她面前卸下平日的端莊持重，一頭黑發(fā)如瀑披散下來，用一根簡簡單單的玉釵挽著，一身湖藍色袍子松松垮垮穿在身，千年難得一見的閑散模樣，頎長的背倚靠在一根竹子上，一個人默默喝酒。

暮云看得癡了，玉瓶落在地上碎成幾片，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妄染朝這邊投來一眼，神色并未流露出不悅，只是站起身，語氣淡淡的：“你是暮云吧，都長這么大了。”

“嗯，嗯……，暮云見過表哥。”她臉色緋紅，又偷眼去瞧他，只見戰(zhàn)神殿下臉上隱隱流露出悵然，不知是為何事感嘆。

他一拂袖，地上的玉瓶碎片漂浮起來，漸漸變得完整如初。

“多謝表哥——”她心中一陣欣喜，正上前一步想跟他多親近些，眼前卻已經(jīng)空落落的，哪里還有戰(zhàn)神殿的影子。

只從此以后，她心中便被那個影子所占滿，為了能和他比肩，從一個無念無求的小仙努力變強，晉升上神，直至成為天后的左膀右臂。

動心忍性，不困于心，不搖其行。

她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采集露水，在這段時間里，令自己腦中空無一物，唯有她的職責(zé)與使命，以及一直恪守的修煉之道。

無論平日里怎樣，每天的這個時辰，她都是純粹的，完完全全只屬于她自己的。

可是今晚她的心緒格外浮躁，難以抑制的想要行破壞之事，甚至在心里給自己想了個借口。

她一直信奉道法從心，那么，想做的事不去做，豈非與自己的修煉之道相違背。

愛一人，殺一人，追隨一人，毀一人。

暮云仙子一向溫柔可親的面龐此時冷無表情，左手收緊成拳，連指甲都深深掐進肉里。一個人心中若有執(zhí)念，便再也難得自由。

流言

天宮很久沒有這般沸騰了。

據(jù)聞戰(zhàn)神殿下身邊有個乖巧可人的狐族侍女，很是得寵，一眾女神仙們眼紅得緊，各個恨不得毛遂自薦去紫云殿也做個小侍女去。

妄染素以軍風(fēng)御下，紫云殿的消息從來傳不出絲毫，這次因那狐女是被戰(zhàn)神殿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天后手中搶人，帶回紫云殿去金屋藏嬌了，是以一傳十十傳百，便擁有了多種版本的傳言。

一說這狐女與當初令戰(zhàn)神在蘇搖山大興土木的本就是同一人，因身份地位不被天帝天后接納，戰(zhàn)神殿無奈之下只能將其領(lǐng)回紫云殿，沒名沒分的養(yǎng)在身邊。

另一說，戰(zhàn)神殿喜好狐族女子，換了一個又一個，青丘很是得意于此，每隔幾日便送來貌美女子來紫云殿。

傳言五花八門，形形色色。

戰(zhàn)神殿活了一萬八千歲，從來未聽聞和任何女子走得近，如今驟然老樹逢春，就像一鍋燒開的油乍沸騰，連帶天宮眾神仙都像是過年一般。

唯一知曉內(nèi)情的天尊、天后和雷神則各懷心事，對于白曉越的存在前兩位是深惡痛絕的，雷神則想得豁達得多，他早覺得自己這個弟弟一心只有道法修行，太過迂腐了些，如今遇著這么一個美艷小狐貍和他一道渡劫，便是劫渡不過灰飛煙滅也值了。

誰說天帝之位，就只有戰(zhàn)神殿坐得，他雷神就坐不得！

妄染攜北海神君去拜會天尊，他亦收到了消息，等他們從天尊洞府出來，便悄悄跟在了后頭。

斬月臺下，寒潭鎮(zhèn)魔。

“阿染，難道她真是被魔星后卿上了身？”御華一雙眉頭皺得死緊，一路上就從未舒展過，此時雙眼牢牢盯住妄染手中的麻袋，身上時不時涌起一陣惡寒。

“待查證。”

“是是，我們這不就去查么。”御華跟緊幾步，思忖方才天尊的神態(tài)，又不解：“天尊一向矯健，怎么我方才見他老人家一身頹勢，對你也像多有不滿。”

“阿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忤逆不道的事，惹得天尊不快了。”

“……”

其實御華不問也知，他這個好友性子最是剛正，從小便未做出過任何出格之事，若說要惹怒天尊，必是和最近天宮的流言蜚語有關(guān)。

那日他自瑤池帶走白曉越，那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勢頭，十足讓天宮眾仙家開了眼。

“到了。”急墜直下，寒潭殺伐之氣如刀割一般，妄染置若無事，瞬移到譚邊，念起征召咒語。

原先承載后卿的那具行尸應(yīng)聲漂浮而起，已然沒有任何生機，與此同時麻袋中阿芙的身體開始劇烈的掙動起來。

“都說上古魔狡詐非常，果真是行徑卑劣，我呸！”御華啐了一口，目光仿若要在那麻袋上盯出一個窟窿，恨不得就地正法了它。

妄染則沉靜得多，思緒翻涌之間，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當日是他親手將后卿封印于寒潭，顯然在此之前他就已上了阿芙的身，驅(qū)使著她的殘軀為已所用，同時遺留在原先那個軀殼上，用來騙過妄染的本源之力，亦在寒潭中漸漸消散。

付出如此大代價，怎會如此輕易就被捉住。

難道，是他故意為之？

妄染目光移到此刻裝著阿芙的乾坤袋上，心乍然收緊。

同時，寒潭中一股上古魔氣循著主人的所在迅速聚攏來，繚繞在乾坤袋周遭，勢如破竹。

“伏魔，收！”妄染抽出青霜劍，割破自己右臂，情急之下催動了血咒。

魔星后卿，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臨行之前師父這么說過，當時他并不明白，只當師父仍在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