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文化是因為某些突如其來的災難而消失的，譬如龐貝；有時候，文化是因為無止境的被稀釋、同化而消失的，如同漢文化對番邦文化的同化。最終的結局，總是難以引起普羅大眾的注意。

如此說來，是否有些文化其實是被時間拋棄的？

暮色將至，夕陽西沉，橙紅色的陽光溢滿屋子。

房間里家具齊備，功能齊全，凡是涉及“以讓人感覺居家舒適”之主題的設置，應有盡有。但可惜的是，這里尚且談不上裝飾，一切致簡。

成易手里夾著香煙，滿腦子想著“被時間拋棄的文化”的主題。茶幾上的煙灰缸里還另外躺了六根新鮮的煙蒂。他陷在上等牛皮制作的沙發(fā)里，一動不動地望窗外的余暉，用這樣的姿勢保持了近一個小時，以至于壽帶進屋之后足足五分鐘內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壽帶換上拖鞋，脫下外衣，掛在衣櫥里，進衛(wèi)生間洗手，在酒水柜前飲上一杯開水，然后才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浮現(xiàn)出的半個腦袋。

壽帶差點沒把嘴里的水噴得到處都是。

“喂……”壽帶忙不迭地拿紙巾擦嘴，“你想嚇死人啊？一聲不吭地待著？”

成易微微回頭，會心一笑，繼續(xù)抽自己的煙。

壽帶從冰箱里取出兩只啤酒，來到成易面前坐下，全打了開，并遞上一只。成易接過啤酒，與壽帶碰了杯，咕咚咚地喝了起來。

“相當不賴的配置，”壽帶拍了拍白色的沙發(fā)，環(huán)顧四周一番，并指著床頭上方的墻壁，“你相信嗎？光是床上方的隱形音響，就多達六對，還會智能分析人的心率、神智，根據不同的情況播放針對性的音樂。”

成易“唔”了一聲，看起來對壽帶的發(fā)現(xiàn)毫無興致。

“一個下午，看護師帶我去喝酒，”壽帶接著興奮地說，“說出來你都不信，這里的酒室儼然是一座酒類博物館，或是說某種名酒俱樂部。什么酒都有，還有一個相當有趣的機器人，能夠嫻熟地調制稀奇古怪的雞尾酒——誠然，那不過是一臺聰明的設備罷了，對我來說，一個活生生的酒保更具有價值，酒這種東西，沒有失誤也是一種不完美……”

他喋喋不休地自顧說著，并不在意成易是否在聽，最終還是因為喝上一口啤酒，才停下了話題。

“很抱歉，”他終于意識到成易一定不會只是為了聽自己評價酒而等待，“你和胖尤利談得怎樣？”

“談話么，差強人意，”成易說，“慶幸的，是他好歹聽我把話全說完了。”

壽帶輕輕地噴出一聲“哼”，癟了癟嘴，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談不上意料之中，但結果也沒差到哪里去……位置不同，心境不同，你想引起閣部大佬的注意，可不是件容易事兒……怎么，你特意在我的房間等我，一定是有什么事兒吧？”

“誠然，”成易坐直了身子，“我說，那個碼球你可一直帶著吧？”

“什么碼球？”

“綠色的鑰匙，姵給你的，你隱瞞說弄碎了的。”

“啊，那個，”壽帶點頭，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在這里。”

“談談原理吧，你是如何依賴它實現(xiàn)躍層的？”

“這個嘛，”壽帶靠在沙發(fā)背上，抬頭想了想，“說來也很簡單來著，那是類似于編排人類基因一般的工作，所不同的，是必須要倒著來。”

成易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懂。”

“哈，這個你自然不能懂，畢竟不是做那方面工作的。”

壽帶伸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建筑的樣子。

“你看，依托人工智能，泛華都的建筑能夠實現(xiàn)自我生長，自己長個兒，那么，我們不妨可以把它們視作某種活生生的生物罷了。建筑師們的邏輯，是必須要把建筑當作活物，編排出既符合生長規(guī)律，又吻合人類意志的‘基因列’，那么便能一勞永逸，任由建筑自行成長；但姵的邏輯卻恰恰相反，她僅僅將建筑的‘基因列’視作一串別有用心的代碼，并抽絲剝繭——生物有著類似基因的生長機制，那么自然就存在著或多或少的缺陷，建筑也一樣。把那東西視作攜帶缺陷的機器，那么問題就迎刃而解。于是，她編排了一套針對性的算法，能夠算出泛華都所有大廈的生長‘缺陷’，那算法能夠自動運算出每幢大廈的每一層之間存在的‘暗道’，有的在郊外，有的在廚房，也有很多在衛(wèi)生間。當我想要躍層時，只需要在叮叮里查詢當下最適合自己實現(xiàn)躍層的暗道在哪里即可……話說回來，第一次和你在酒吧見面，調查員抓不到我，是因為我從酒吧衛(wèi)生間上方直接躍到了上一層級。”

“啊，原來如此，”成易說，“莫不如說，所謂的‘鑰匙’，不過是一個數據龐大的‘暗道地圖指示’咯？”

壽帶重重地點頭稱是。

“那么，有通往那里的暗道嗎？”

成易舉起右手指了指上方。

壽帶面露詫異：“通往哪里？上面？那可是至尊層。”

成易點頭。

“既然是建筑的一部分，勢必也存在著暗道吧？”

壽帶皺起眉頭，滿臉的驚訝。

“我說，且不論暗道存在有否……你的意思，可是打算躍層到至尊層？”

成易再度點頭。

壽帶盯著成易，打量了半晌。

“乖乖，你可知道那是違法的？”

成易訕笑。

“如今你和我說這個？嗯？當年因躍層被抓的，可是你啊。”

壽帶猛喝了一大口啤酒。

“我所說的，可不是那種級別的違法，我是說，那可是至尊層，正常人都未曾去過的地方——甚至連想都未有人想過，萬一被抓了，誰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

“不礙事，那是我個人的決定，”成易說，“你且替我查了就行。”

壽帶繼續(xù)用懷疑的眼神打量了番成易，最終搖了搖頭，用叮叮幫他打開鑰匙查了。

“至高層通往至尊層，確實有暗道，”他說，“但只有一條，通道在……活動室的泳池，泳池男更衣室的68號沖澡間上方。”

“干得好！”

成易一邊喝彩，一邊掐滅手頭的煙，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