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易默然。

成信接著說：“你看，就算是雙胞胎兄弟，也沒必要把見面的場面弄得多少哀傷呢。我們倆的生活本是兩條平行的線，往后也會一直平行下去罷。”

他當然從未在心里預(yù)想過遇見成信時會是怎樣的場景。

事實上，要說自己曾一度放棄能遇上哥哥的念頭，也不算過分。只不過，無論如何，類似眼下這種相遇的方式，成易倒不曾想到。

“你說同意在‘審判日’上砸了雕塑，是因為知道我是你兄弟的緣故么？”成易問。

“多少有一點，但并不算全部，”成信笑了笑，“從頭到尾不是一直在說么——各得其所，何樂不為……所不同的，恐怕是換做他人，我并不見得會樂于答應(yīng)。”

一陣海風吹過東邊那一片繁茂的綠林，風滾過樹梢，在密林中壓出一陣陣巨大的凹痕。

“他們說，你的時貍是一條貓？”成易問，“貓一樣的時貍，越過了門，硬生生地開拓出了一條通道，進而拯救了億萬的原生人？”

“那個啊，”成信說，“那家伙從小就和我不甚合意，逃離出我的視野范圍這種事，對它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去往亞史前空間也是它的淘氣所致，至于間接地救了人，這檔子事情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為何你離開了時貍，還能安然無恙。”

成信“呣”了一聲。“他們管我這叫‘天賦異稟’，而我自己一直沒弄清狀況……或許總有那么幾個原生人，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地依賴時貍。”

“……釣魚鎮(zhèn)海的事情，亦是如此？那個關(guān)于你在海洋災(zāi)難來臨時用空鉤釣魚就能逢兇化吉的說法，嗯？”

成信聳了聳肩膀。

“人們需要傳說，”成信說，“在傳說里面，真或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相信那個。”

成易用凝想一般的眼神望著成信。

“喂，老實講，我萬沒想到你會成為某個地方的王。”

成信微笑著回敬以詼諧的目光，眼角生出隱隱可見的魚尾紋。他用手指了指西方。

“老實講，我可萬沒想到你會被選為那個地方的欽差。”

成易苦笑了一聲。

“今天過后，我是否會成為自在島的仇人？”

成信搖了搖頭。

“不會，自在島永遠沒有仇人。”

成易對他的話回味良久，突然轉(zhuǎn)而用嚴肅的口吻對成信說：“嘿，聽著，我從沒和其他人講過這個，大部分人都認為我憑著滿腔的欲望來到這里，但我迫切地想到達至高級，并不只是為了貪圖享樂和權(quán)力。”

“哦？”成信盯著成易，“那是什么？”

成易長吁一口氣，注視著遠方。

“我主動和身在十層級的妻子離了婚，”他輕輕地瞇起了眼睛，“婚姻沒什么問題，一切都順利，可我放棄了自己的公寓和生活，只因我對周圍的一切產(chǎn)生了懷疑。”

“懷疑？”

成易點頭。

“一開始我還只認為是某種多愁善感，并不給予理會；但很快地，那種愁意迅速變化為一股洶涌強烈的懷疑感，猶如暴風雨當中的滔天大浪席卷而來，我在這股子巨浪當中立即失去了繼續(xù)按照原有軌跡生活下去的興趣……這種心情，你能明白？”

成信皺著眉頭看他，對成易的話不置可否。

“總而言之，我是在確定無以為繼的情況下決定提前結(jié)束原有的生活，”成易說，“但那時間我還不知要做些什么，直至胖尤利陰差陽錯地找到了我——當然，如今看來，他找我并非偶然——在得知完成所謂的任務(wù)后就能升至最高層，和制定規(guī)則的尊士族面對面時，我又突然活了過來……”

“活了過來？嗯？”

“對，感覺就是那樣，離了婚后我并無特別的目標，不知何去何從，但心里總有一股子躁動，但如果能到至高層，和他們見面并問清些問題的話，我似乎大可以無怨無悔……”成易皺起了眉頭，努力思考著當時的感受，“……那感覺，只要弄清楚些問題，大可以放心的死去——我這么說，你可能明白？”

成信坐直了身子，眼里漸漸聚起了光芒。

“且告訴我，如果見到了尊士，你想弄懂哪些問題？”

成易沉思良久，繼而一字一頓地說：“我想，我大概是迫切地想弄懂泛華都的起源罷。”

“為何要弄懂那個？”

“這么說來也許很難理解……但離婚后不久，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聲音，要我弄清楚關(guān)于起源的問題，并大致上是要我找到某種東西……某種對理解起源之事來說，至關(guān)重要之物……”

成信怔了怔，驀然放聲大笑起來。

他笑了很久，整個房間都回蕩著他的笑聲，一直到成易顯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態(tài)后，他才漸漸停了下來。

“我說，你可真是讓我好找。”

成信站起身子，在屋內(nèi)興奮地來回踱步，最后回到成易近前，伸出右手去拍成易的肩膀。

“你腦子里的那個聲音，讓你尋找關(guān)于起源的重要事物，那個訊息，實際上是我發(fā)出的。”

“什么？你發(fā)出的？”

“正是，我發(fā)出了這個聲音，接受到訊息的人早晚會來找我。首先是姵，我解開了她的困惑，并知道了接著要來找我的，會是她的愛人，可我遲遲沒見到——原因是我一度認為那個神秘的愛人將會和姵一樣，長著十多歲孩子的模樣……”

成信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上下打量成易。

“……你產(chǎn)生了懷疑，便是開悟的先兆。萬沒想到啊，你沒像姵那么早地開悟，卻接收到了我的訊息……你就是那把鑰匙！你就是姵的愛人！”

成易一頭霧水，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

正在這時候，門外響起一陣低沉的號角聲，一名紅甲衛(wèi)兵叩開了屋子的門。

“‘審判日’，開始了。”衛(wèi)兵提醒道，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成信望了望門外，滿臉興奮地對成易說：“時間到了，且讓我們一同先應(yīng)付了那些無聊的尊士一族，然后回來，我會幫助你……你腦子里所產(chǎn)生的疑惑，所想要探求的答案，全都將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