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清脆的玻璃碎裂聲乍然響起，原本靜謐的空間內的導火索似乎也被這訊息點燃。

傅沅條件反射一蹬腳，高腳椅歪歪扭扭地倒下，她正好借這股力量推開對方的鉗制，跌跌撞撞往后走。

盧偉自然不能讓她一走了之，三步并作兩步沖過來，一手拽住她不放，另一只手也沒閑著，直接罩上傅沅的口鼻位置。后者聞到那股子淡淡的特殊味道時，心中警鈴大作，也顧不上別的什么，直接扯著嗓子開始尖叫。

一陣混亂而急促的腳步聲過后，男人原本渾厚的聲音染上層層寒意：“既然你好奇心作祟，自己送上門來，就別怪我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被他輕易制服、神志仍有幾分清醒的傅沅沉默了一會，竟開始破口大罵：“媽媽的！老梅你再不滾出來，我今晚回去就找人把你銀行賬戶給黑了！”

盧偉先是目瞪口呆，很快反應過來，瞳孔一縮，當即就要一個手刀劈向傅沅后頸。

然而，下一秒，他就感覺眼前一黑，竟是被人從身后套上了麻袋！

他還要掙扎，跳出來的梅方也不是吃素的，幾個擒拿手直接將其拿下，并按倒在地上，還悠悠招呼一旁的傅沅：“傻站著干嘛，把那截麻繩拿過來給我?！?

傅沅翻了個白眼，動作自然地走過去門口撿麻繩，全然看不出方才搖搖欲墜的柔弱小白花模樣，只是神情有點懨懨。

二人合力將盧偉捆了個結實，又通知了齊大佑那邊后，開始坐下來閑聊。

傅沅語氣有些嫌棄，“還是退伍老兵呢，就你這身手，也就占了人家沒防備的便宜。”

梅方辯解：“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可是孫子的兵家計謀，你小姑娘頭發長見識短！小平同志也說過，不管黑貓白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再說了，戰場上也是爾虞我詐的，不用陰招還能贏那是走狗屎運……”

當然，有個最重要的原因沒說出來，那就是，他一把快四十不惑的老骨頭，體力著實沒法跟這些小年輕比，可不就只能用陰招。

傅沅聽著還有點道理，口上卻無情指出：“可是，你又沒上過戰場?！?

梅方一時語噎。

兩人一來二去地斗嘴，全然置邊上那位頭上套著麻袋、被捆得像個粽子似的仁兄于無物，仿佛地上躺著的并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重犯，而只是隨手抓的什么小偷之流。

良久，盧偉終于忍不住出聲，“你不是喝了酒？怎么會沒中招？還有……”

傅沅呵呵一笑，沒跟他解釋，藏酒吐酒的功夫可是女性自保攻略里的第一課。更何況，她雖然死活學不會游泳，但因下過一番苦功夫，閉氣的功夫還是不錯的。盧偉擦杯子的那塊布明顯有問題，她怎么會聞不出來？唯一讓她險些中招的，便是方才近身纏斗那一會盧偉手上那股子乙醚味有些熏人，幸而梅方沒有掉鏈子。

盧偉自知事情敗露，這女人又是有備而來，自己是逃不過了，心里倒也放下一塊大石，不緊不慢地繼續問：“你是怎么查到我的？就憑張小軍的一面之詞？還是……”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备点湫Σ[瞇道。

一周前，她通過長豐的“鷹眼”后臺數據查到那輛可疑的銀灰小面包車后，直接將嫌疑鎖定到那位神出鬼沒的車主身上。但是齊大佑不肯再幫她，她只能擴大搜索范圍，尤其是1月22日之前的同路段監控。同時，很是肉痛地又找了那個比梅方更視財如命的外援。

出乎意料的是，她在去年12月底的幾段路面監控中都看到了個“熟人”?；蛘哒f，最先讓她認出來的不是人，而是車。

那人戴著頭盔，架著那輛老式重機車在那條分叉小路附近晃悠了好幾次，時間多半是白天，只有一次是晚上，不過，車牌部分都明晃晃的沒做處理。故而，就被數字記憶極佳的傅沅給記了起來。

這不剛好是木屋酒吧老板的車么？她自己還坐過那么十來分鐘……

但，她記得挺清楚，盧偉說他家住西灣，也就是酒吧的西北方向，而這條分叉小路在酒吧的東邊，看他駕駛的方向也是一路向東的。如果說白天的那幾次是因為沒有客人、有事外出，倒還可以理解，但深夜那次又作何解釋呢？

此外，她還查到，距離木屋酒吧最近的那個監控，正好就在酒吧客人來來往往的必經之路上（包括韓超醉酒后去搭夜車）。這個攝像頭是去年夏天換上的，還嶄新嶄新的，本來好端端的，卻在今年元旦那會兒突然壞掉了，大約是因為臨近過年的原因，一直也沒人來修，就這么一直拖到林某被害。

更微妙的是，她下意識再去翻了一遍盧偉的朋友圈，以及人肉出他的其他社交賬戶，赫然發現此人前幾年的發型跟如今大不一樣。之前都是短短的寸頭，配上小麥色的皮膚，很是陽光。但今年開春以來，他的頭發倒越留越長，而且像是曬太陽的時間更多了些，皮膚肉眼可見地從小麥色轉為更加深的古銅色。要是不說的話，今年夏天和去年夏天的照片放在一起，未必就能一眼看出來是同一個人。

更關鍵的一點，韓超一口咬定自己當晚在酒吧里喝醉了酒，盧偉卻對這件事情表示毫無印象。如果他與此案無關，倒是情有可原。但，若他與此案有關呢？其居心未免就昭然若揭了。

結合以上種種，傅沅不得不疑心起來。

她一方面著手調查盧偉的過去，另一方面，也在緊急聯系著B大研究所的師兄，希望能將他們那套新研發的視障設備借來一用。

現如今市面上正在研發中、已經批量銷售的視障設備多半是給盲人設計的特殊智能眼鏡，戴上它就相當于多了個AI幫你看世界，告訴你面前都有哪些什么人和事物，幫助盲人繞開障礙，盡可能像正常人一樣獨立生活。但，實際上盲人還是看不見的，他們只能通過聽的方式來了解這個漆黑的世界。

而B大研究所的這個團隊研究出來的原型機就不一樣了，它可以說是仿生眼，卻又不需要對盲人的眼球動刀子。唯一需要的，就是在耳后植入一個小巧的終端，然后再戴上一副特制眼鏡。這副眼鏡不會說話，卻能連接大腦視神經，讓眼鏡上的微型攝像頭作為使用者之眼，讀取面前的視覺信息，用一種像素較低的方式傳遞給使用者。

人類眼睛的像素大約是5億，而如今人類研發出的相機最高像素也不過4億，大多數相機、手機攝像頭的像素都在千萬級。用這些來比較的話，這個原型機能達到的像素大概才將將達到百萬級。雖然可以稱得上是渣像素，但，對那些永遠失去了光明的人來說，即便只能擁有裸眼0.1視力的模糊世界，也已經是天賜的榮光。

如果能借到這部原型機，給那位幸存者林某裝上，她腦子里記憶又沒有混亂到底的話，完全可以靠她的證詞來排除韓超的嫌疑，甚至于，幫他們鎖定真正的犯人！

傅沅抱著很大的期待去協商，結果得到的答案卻是這樣——

“抱歉，小師妹，這套是原型機，按規定不能外借。要不，等下階段我們……”

失望之下，傅沅跟鄒杰吐槽了一通過后，只得將滿腔精力都放在了盧偉的“黑歷史”調查上，連他親媽都沒放過，卻誤打誤撞發現了線索。

這便是先前她戳破盧偉之母唐宗梅真實死因的緣故了。

唐宗梅是個有點傳奇的女人，在那個年代未婚生子，后來一直沒有成家，身邊的風言風語一直沒少過。她攢了些本錢，開了這間小酒館，桃花運卻也一直沒斷，雖然在傅沅看來都是些爛桃花。

這爛桃花之中最為奇葩的一朵，便是她最后一任情人李立生了。此男沒什么可說的，倒是他的妻子胡小雅很有幾分彪悍，得知自家男人出軌后，便跑來找唐宗梅對質。后者怕被兒子看到，兩人便去了距小酒館百米處的堤壩上說話，說著說著，不知怎的唐宗梅便落了水。胡小雅不會游泳，唐宗梅倒是會一點，可那天她愣是沒能起來。最后，聞訊而來的警方以意外溺亡的名義結了案，胡小雅賠了筆錢給唐宗梅的家人，也就是她唯一的兒子盧偉，而后，李立生、胡小雅興許是因為臉皮薄，便攜家出走、離了青州。

這事已經過去了五年，酒館也升級成了精釀酒吧，客人也換了一撥又一撥，知情的人自然越來越少。親生母親死得不光彩，誰也不樂意讓別人輕易知道。當時，段壁人便猜測道：“盧偉對外只說唐宗梅因病去世，興許只是不愿家丑外揚？畢竟，那幾樁案子有兩個發生地都不在青州，盧偉又是個土生土長的青州人，胡小雅一家搬去了遙遠的南方，并不在盧陽、海城……”

傅沅不置可否，卻沒停下深入調查的步伐。終于，在胡小雅從前的鄰居、同事手里挖出了一張舊照片。

當照片放到齊大佑面前時，他也不禁靜默了。

如果單單只看那四起案子的受害者照片對比，最多能得出個都是年輕好看的女孩子的結論。但，跟這張照片放到一起的話，那意味馬上就不一樣了。

因為，不管是五官還是神態，那四個女孩子或多或少都跟胡小雅有些相似。

“第一個案子的金姓受害人是眼睛像，或許，這就是他用針刺瞎對方的理由？”齊大佑大膽猜測。

傅沅點頭，“有可能?！?

“第二個徐姓受害人，嘴巴，下巴也有點像。第三個是鼻子？這個姓林的應該是笑容？”

齊大佑嘀嘀咕咕了半天，卻開始頭大起來。

單憑現在搜集到的證據，還不能定盧偉的罪，一切都還是猜測。而韓超那邊又檢測出DNA符合，也有作案時間，下次開庭時間又迫在眉睫。

一個是有前科、有確鑿證據的犯罪嫌疑人，另一個歷史清清白白，只是間接害死其母的女人“湊巧”生得和幾位受害人有些相似……

孰輕孰重，齊大佑都不用跟上級報告，都知道后者會有什么決定，更別提法官了。

沒想到，兩天后，傅沅卻接到一份極大的“驚喜快遞”。

同行前來護送那臺原型機的師兄臉色很黑，傅沅壓根沒顧得上安撫他的小情緒，便心急火燎地通過齊大佑聯系上了唯一幸存的受害人林某。

當那臺被命名為“你是我的眼”、中二風濃郁的原型機終端被植入到林某腦后時，身在看守所的韓超也得知了這個消息。

“律師，你說的是真的嗎？那個姑娘，她真的說了，害她的不是我？”他激動得語無倫次。

鄒杰點頭，“雖然辨識出的圖片精度不高，不過已經達到警方要求的標準了。她既然這么說了，你自然就沒嫌疑了?！苯酉聛恚掍h一轉：“你的案子估計會從輕判，但，按照我的經驗，至少也要一年。如果你在里面表現良好，又能爭取到那位付小姐的諒解的話，沒準還有機會判緩刑?！?

諒解？有可能嗎？

韓超搖搖頭，轉眼就把這個建議拋到了腦后。反正，他現在知道自己不會被判死刑，不會再頂著強奸犯的罪名，不會再受到其他獄友的歧視加虐待，他就心滿意足了。

鄒杰本來只是隨口一說，過后琢磨了一下，卻覺得，可以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