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寧明郡官道上,二十匹四蹄生風、通體血紅的長鬃駿馬飛馳,揚起陣陣塵土、四處彌散。馬背上,二十位穿著黑色輕甲、充滿肅殺之氣的鎩羽軍將士正策馬狂奔,身上泛著暗光的輕甲輕輕震蕩,發出沉悶金屬聲音。
可莫要小瞧這黑色輕甲!它是由滄康州東寧大礦中少有的玄夜鐵請得燕都最有名的鍛造大師千錘打成一片片小巧的魚鱗狀后層層疊穿而起,才能造成這一件魚鱗甲。
這玄夜魚鱗甲水火難侵、刀槍不入,就連武道三境的小高手都難以撼動它分毫。
光光是這一件的價值,大約都要千兩白銀!這天下大約也就財大氣粗的燕云王朝才能打造出兩百余人皆身穿此甲的鎩羽禁軍。
駿馬飛馳,周邊的清秀景象快速倒退,沒半個時辰,二十鐵騎,便掠到了閣皂山下,沿途的長陽鎮百姓、路過的商隊紛紛避讓,望著遠去的鐵騎,只能心中吐露不快。
在這長陽鎮,誰不知道皇帝身邊有一支時刻護衛他周全的虎狼之師?誰不知道,每月準時準刻,這支鎩羽禁軍的一小部分人會來到這閣皂山、去得那清蓮觀,為皇帝取那神乎其神的丹藥。
在這官道上,沖撞了這鎩羽軍從而人頭落地的還少嗎?
就說有一年,長陽鎮一還在冒著鼻涕泡的貪玩小孩兒,一人在石子道上打著石頭玩耍。恰巧那天便是鎩羽軍前來取丹的日子。
數十鐵騎策馬狂奔,見路中那小孩,直接將其踏殺,長陽鎮百姓無一不膽寒與悲憤,可又他們又能做什么呢?
為首的那一年輕將領猛的一抬手,二十騎鎩羽軍士齊齊停下,整齊劃一的翻身下馬,列在通往閣皂山的山路前。
“十五人,封路,四人跟我走。誰有異動,格殺勿論。”鎩羽軍那年輕的將領森然的道,他的聲音好像沙漠里迷路的旅人那般干枯沙啞,聽的人頭皮發麻。
“諾!”剩余鎩羽軍鏗鏘有力的回應了一聲,立馬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銅墻鐵壁橫立在山路口,眼中的兇光都要滿滿溢出。年輕的將領這才帶著四名鎩羽軍徒步上山。
五道黑影沿著山階一路前行,路上遇到一些累的氣喘吁吁在半途休息的香火客,只要礙著他們的路了,便毫不猶豫的推開他們,不管他們是摔倒在地還是滾下山階他們都不為所動。
這些倒霉的香火客只能暗嘆一聲怎么忘了這這些煞星今日要上山?卻不敢扯著嗓子與他們理論理論。
顧長薄正在茅草屋前做飯。余舟蹲在旁邊撐著腦袋,聞著鍋中的煙火氣息,不由的陶醉了。
“顧師兄,你說你做飯怎么就比方師兄和觀里淡食齋做的好吃那么多呢?”
顧長薄聽著余舟的夸贊,不由得笑開了花。
“余舟,你的品味還真挺好,我喜歡。哎!飯好了,快去叫師叔、師傅吃飯。”
“好嘞!”余舟歡快的蹦起來,往茅草屋小跑而去。
吃完午飯,收拾完鍋具,余舟與顧長薄摸著滾圓的肚子,心滿意足的走下清泉峰。
“哎,我說,顧師兄,你這兩天怎么感覺變了一個人似的?”余舟倒走在迎仙橋上,疑惑的看著顧長薄。
“啊?有嗎?我覺得我很正常啊?”顧長薄撓了撓腦袋,細細思索了一下,自己好像沒有表現的很奇怪吧?
“那里沒有,明明......”
余舟的話戛然而止,只見他剛剛走到渡仙石門處,便被一雙穿戴著魚鱗手甲的大手猛然一推,余舟頓時身形不穩,踉蹌幾步,差點被推下迎仙橋,跌進細流里。好在顧長薄立馬出手扶住了他。
“滾開!”一聲沙啞干枯的冰冷低吼,從石門轉角傳來,只見魚鱗玄夜鐵甲環身,頭戴雕虎盔帽,腰佩一把燕云王朝最富盛名的朝日彎刀的鎩羽禁軍五人氣勢如虹的走來。
余舟瞬間火冒三丈,對著鎩羽禁軍那年輕的將領罵道:“你有病啊,你干什么......”
余舟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那年輕將領從頭盔中露出的眼神越來越兇煞,仿佛一頭嗜血的孤狼,仿佛隨時能夠撕裂余舟孱弱的身體。他的手摩挲著腰間佩刀的雕刻絕美的精致刀柄,一副隨時要利刃出鞘的樣子。
顧長薄微微一皺眉,往前一小步將余舟護在身后。這年輕將領表現出來的殺伐之氣十分濃郁,可自從上次被胡云逢以怒目金剛模樣呵問過以后,好像顧長薄對于這種氣勢上的感受便淡了許多。
因此,在顧長薄眼中這個年輕將領只是表情十分兇惡罷了,他的氣息對他只有淡淡的壓迫感。
“你們是誰?這里不對香客開放,你們請回。”顧長薄盯著領頭的年輕將領,絲毫不懼他的兇惡眼神。
年輕將領沒有理會顧長薄,只是繼續向前前行,想要前往清泉峰。待他快走到顧長薄身邊時,顧長薄伸手攔住了他。
“你找死!”
終于,這個動作點燃了他的怒火,他猛然抓住顧長薄手臂,就要將這個不識趣的道士的手臂撕下。
別人敬畏道家仙神,他們這些浴血在慘烈戰場、殺人無數,只相信自己刀的軍士從來看不起這些裝神弄鬼的道士或是那些混跡江湖一個個眼比天高的假把式高手。
要不是天子詔書加身,誰愿意來這兒香火氣熏得人惡心的耍戲之地?年輕將領本就已經一肚子火氣,先前沒有一腳踢翻那個小道士已經是克制自己,現在又來一個擋道的狗,這閣皂山,真是不見血不罷休嗎?
顧長薄被抓住手腕后,臉色異常凝重,這竟然也是一位無意鏡高手!他瞬間沉穩下盤,氣沉丹田,另一只手搭上異常冰冷的魚鱗甲與年輕將領角力。
那將領也沒有想到,這道士竟然力氣與他不相上下,誰也奈何不了誰。
按道理,儒家、道家修煉都是直接越過照幾鏡,直入無意,雖然境界上可稱無意,但相比較花費大心思打熬身體的同境武夫,武力根本不是一個級別!江湖人人都稱儒家、道家的無意鏡為“縛雞鏡”,當真好似就能打死只雞似的。
這點從剛剛已經步入無意鏡卻被年輕將領差點推翻的余舟身上便可看出。
但此時顧長薄竟有如此偉力,能和他不分高下,實在讓年輕將領不解。
因此,他的表情愈發的猙獰,全身的肌肉立刻發力,繃的如同鐵塊一樣堅硬,試圖將顧長薄拉翻。
而他身后的其余鎩羽軍已經抽出腰間明晃晃的佩刀,準備向顧長薄砍來。
“顧師兄小心!我好像知道他們是誰了!”余舟終究還是年少,面對這般從未見過的場景,不由驚呼一聲,但他好像突然想起這幾個黑甲人的身份。
“吳子真將軍何必動怒呢?”此時一襲青衫道服的黃賢庭竟從清泉峰緩緩踱步而下,天地元氣自動匯聚在他的腳下,形成一層層七色云彩拖起他的身形,玄妙無比。
顧長薄與吳子真二人周身好似有一陣清風沁入周身,將他們溫和卻又不可抗拒的分開,而那四名鎩羽軍也是前進不得一步。
吳子真看見黃賢庭,對著顧長薄冷哼一聲,朝著黃賢庭微微屈身拱手,以示對于他的尊敬。
“見過黃天師。順便恭喜您修得三候,離得陸仙更近一步。”
雖說吳子真厭惡這里的一切,厭惡江湖的一切。但是,在這位天下武道都能擠進前十的得道天師卻不敢放肆。
世人只知普濟寺那唯一一位十地菩薩一人孤身阻擋黃巢教十余魔頭,將其斬盡,衣不沾血。世人只知吳曲州南山劍莊曾鎮壓天下劍道一甲子,多少風流劍客被逼修得其他武道,不敢練劍?
可是,世人誰知五年前黃賢庭于兩璧山三指打斷滾滾滄江洪流,誅殺已經沉寂地尊多年的“邪魁星”蒼鄭鈺,將其埋尸滄江底。
世人誰知,剛剛露出的那一手腳踏七彩祥云,都預示著黃賢庭即將步入陸仙,站在這天下最巔峰!
天下英豪都將蒼鄭鈺身亡的懸案認做是當世武道第一人號稱大武陸仙所為,但是卻沒有一個通曉江湖密辛的人士拿出一個確鑿證據佐證是蒼鄭鈺是死于大武之手。
因此這也成為江湖又一場未解懸案。
而吳子真本是鎩羽軍普通一員,三年前皇帝與定安王吳秀一同巡游治壽州說是考察民情、實則游山玩水,還未抵達目的地,便被那舊代六朝殘余的叛軍給半途刺殺。
那一天,差點舉國哀悼、新王登基,好在吳子真替皇帝擋下致命一劍,而他從脖子處到胸口被劃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甚至還傷到了聲帶。
那一年,皇帝急急忙忙逃回燕都,隨后天子震怒,屠殺了不知多少不管是有異心還是早歸順舊代六朝移民,弄得天下人心惶惶、恨怨加深。
但對于吳子真,他是大加賞賜,先是天子賜姓燕云最尊貴的姓氏“吳”,又封他為“鎩羽將軍”、千戶侯,贈黃金千兩、綾羅綢緞百匹、各色寶物數件,并讓他拜得燕云國師戴廣元為師,一時間他在燕云王朝風頭無二。
因此,吳子真自然是知道這些內幕。這表面人畜無害、面相溫和的閣皂山掌教,是擁有著真正能夠攪動天下局勢的可怕力量!
“將軍說笑了。前面我這兩個頑徒沖撞了將軍,還望將軍海涵。將軍是來取丹的吧?這邊請。”黃賢庭微微側身,露出通往清泉峰的小徑。
吳子真瞇了瞇眼,咧嘴一笑,邁著大步,領著四人,與黃賢庭一起登上了清泉峰,看也不看顧長薄與余舟一眼。
余舟望著走遠的吳子真,小臉忿忿不平的對著吳子真揮了揮小拳頭:“哼!等以后小爺修道有成,必把你揍的腦袋開花!”
顧長薄看著余舟這幅傻樣,噗嗤一笑,彈了他一個腦瓜崩,對著他說:“還不是你個惹事精弄出來的麻煩?”
“顧師兄,這怎么是我惹出來的麻煩?明明是這個吳子真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余舟委屈的捂住腦袋,眼淚汪汪。
顧長薄揉了揉余舟柔軟頭發,回想著吳子真那嗜血的眼神,輕輕呢喃道:“這種人,離得越遠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