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澤一驚。他并非不知道南海的地形圖粗略，實際上，不僅南海海神殿收錄的粗略，就是天界的典籍繪制的也不詳細。

原因還是出自南海毒龍山下的惡水潭，水中黑氣縈繞，食仙靈，腐仙身，鬼神妖魔，觸之即腐。

而且這水底住著水魅一族，擅長奴役黑水。

尤其是水魅族太子黑水落，其人脾性喜怒無定，無論神仙妖魔皆一視同仁，毫不留情。

水伯居然在水魅眼皮底下潛入惡水周圍繪制地形？？

風澤猛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水伯衣袖，往上一翻，目光所落之處一片觸目驚心。

水伯干癟瘦弱的手臂上片片焦黑，完好皮膚所剩不多。

風澤再仔細看他的臉，臉上也是斑斑點點，脖頸處還有一片從耳后一直延伸到衣襟內。起初以為是黑斑，現在才知竟是黑水所腐蝕。

“水伯......你......何苦如此！”風澤握著水伯的手，心有不忍。

水伯愣了一下，趕忙抽回自己的手臂隱入袖中，若無其事的道：“小仙本就是艾發衰容，這一身的皺皮再黑一些也無妨。”

水伯越是說得云淡風輕，風澤心里越是不好受。

風澤從袖中掏出幾顆修補仙身的丹藥遞給水伯，雖然不能徹底治愈，但也能緩解一些。

水伯也不推辭，拱手接過裝入袖中。

風澤再次翻開天帛希紙的書與河伯一起觀察這毒龍山周圍的海底地貌。

風澤再一細看，發現一絲蛛絲馬跡。

這毒龍山一周黑水范圍處植株枯竭，海石干化，除了黑礁的海底地面起起伏伏外，什么都沒有。

但這東南西處卻各有一塊巨石。根據繪制圖形，這三塊巨石有千丈高，百丈寬。最重點的是方位正。

正東，正西，正南，沒有絲毫偏差。

風澤一愣，“為何獨獨北面沒有？”

水伯也捻著胡須點著頭，“是啊，是啊。怎么之前沒注意到呢！”

這些日子他只顧實地考察，埋頭繪制，并沒有來得及細細觀察。如此一看，果真奇怪。

水伯道：“水帝，您在這稍等，小仙這就去那毒龍山北面勘察，再次確認一下是否是繪制時遺漏了。”

風澤想到他滿身的黑疤，忙阻止。

風澤道：“你先回府中，毒龍山處，本君親自去一趟。”

便命令水伯回了海神府。

風澤收起天帛希紙，往南海的毒龍山飛去。

此時朝陽正在冉冉東升，本應該越來越明亮的天地，卻逐漸陰沉。

待站到毒龍山山上時，周圍已是一片昏暗。天上的黑云濃密緊聚，像鍋蓋一樣將整座毒龍山死死罩住。

看到頭頂黑云，風澤不由想起八百年前。

那一天，他治完水患由此山回天界之時隨腳踏了片云，從此那云便黏上了他。從那之后，他萬年不變的生活也不一樣了。

錦云......

想到那個名字，風澤心中驀地一痛。若八百年前他從此處離開時不是騰云而是御風，或許一切皆會不同。

可是明知不該，他還是再一將她養出來，哪怕重蹈覆轍，也在所不惜，不是嗎？

風澤凄然一笑。自己現在所作所為究竟是對還是錯？

那天，是黑云幻化成錦云后的第六年，毒龍山突然震蕩，山石幾欲崩裂，海皇蘇醒，戾氣震天動地。

他才得知，這漫天密密麻麻的黑云乃是鎮壓海皇的法陣。

千萬年前九鳳天尊鎮壓海皇時，斂四周之云為蓋將海皇壓制。

因為他帶走了一片云，所以法陣受到破壞。

而黑云幻化的錦云仙力越強，法陣的靈力就越弱。

錦云天生靈性，跟隨他修煉沒幾年就仙力暴漲，終于，法陣虛薄，瀕臨毀滅。

那日，昏天黑地中，水魅族黑水月在九天宮闕將這個秘密公布于眾之時，他若五雷轟頂，法陣還未塌，他的天卻已滅了。

錦云......錦云......

他瘋狂追隨她而去。

三千神兵緊隨其后。

他阻擋不了天兵也阻擋不了錦云。

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手足無措，力不從心。

她站在毒龍山上，炫光異彩，風華絕代，一雙令人驚艷的美目絕望地看著他，連串的淚珠從血紅的眼里不斷流出，仿若不是從眼里流出的淚，而是從心里流出的血。

她站在斷崖邊上，歇斯底里的吶喊：“風澤！我是你養的！你要對我負責！”

他看著她，肝腸寸斷。

是，是我把你帶出來的。是，是我把你幻化的。

我就要對你負責！

可是，他看看眼前天昏地暗的景象。

驚濤駭浪席卷天地，黑水滔天幾欲顛倒。海底下悶雷滾滾，隱約夾雜惡龍沉吟。

他知道，那是上古兇獸蘇醒的聲音。

上古毒龍已經覺醒。

這萬里江山，錦繡天地，多少人用生命換來的綠水青山，存榮毀滅就在一夕之間！

他還在犯難，還在想辦法。錦繡河山他想留，眼前的人他也想留。

可是斷崖邊上的人卻沒有給他時間。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便空無一人。

只有耳邊響起錦云最后朝他喊出的那句話——“我的命是你給的，還你就是！”

“還你就是！”

“還你就是！”

“……”

“……”

撕心裂肺的聲音不斷在他耳邊回蕩。

即使過了八百年那聲音還是如此清晰。

風澤抽回思緒，打了個激靈，使勁晃晃頭，定住身形。他提醒自己此刻不是回憶的時候。

可是八百年前的片段卻并不想放過他，如刻入他腦中般，每個細節都歷歷在目。

那雙眼，那張臉，那口里喊出的每一言，都化成利劍刺入他心口。

風澤看看自己腳下，八百年前，他站的就是現下的位置！

眼前一片天昏地暗，風澤扶著額頭踉蹌幾步，艱難穩住身形。

心中疼痛難抑，仙氣逆流，胸口一悶，吐出一口血來。

風澤趕緊盤膝而坐，慢慢調息。

呵呵……一絲苦笑劃過噙著血絲的唇邊。八百年了，他果真還是不敢到這里來。

即使當年那個人完好無損的回到自己身邊，可往事依舊不能釋懷。

風澤慢慢壓制這情緒，在毒龍山頂調息了好一會，才站起身躍入惡水潭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