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玗懵了。
“說好的江湖術士呢？說好的大騙子呢？說好的裝神弄鬼呢？”
李少君見狀，說道：“公子見笑了。不瞞公子，那些裝神弄鬼的手段，純粹是為了騙錢。”
韓玗道：“騙錢？”
李少君輕蔑一笑，道：“那些個達官貴人，手握天下的資源，一個個地卻坐吃等死！不把他們的錢騙過來，天理難容！”
頭一次聽說，能把騙人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之人。
韓玗目瞪口呆，頓了頓，問道：“那……你騙到錢之后呢？”
李少君身子略微前傾，有些激動，說道：“你就沒有理想嗎？你對這個世界就不好奇嗎？豆汁為什么能變成豆腐？藥材為什么能變成金丹？吃了金丹為什么會死人？
這些，你就沒想過嗎？”
“化學？”韓玗輕聲說道。
“什么？”李少君奇道：“化學是什么？”
“沒什么。”韓玗確定李少君不是穿越的同道，岔開話題，說道：“你說的這些，都是世間的真理，我自然有興趣。”
李少君不等韓玗說完，再次激動起來，說道：“所以我要探索，探索就要花錢！我李少君沒那么多錢，不騙那幫蛀蟲一些，如何能支撐我繼續探索！”
然后，李少君捋了捋有些散亂的頭發，長長出了一口氣，說道：“韓公子能做出豆腐，還能做出白玉羹，我知道你有一些道行。因為我專門研究過，豆腐和玉子豆腐不一樣。”
韓玗臉上露出笑容，說道：“哦？說說你是怎么發現它們不一樣的？”
李少君道：“簡單，我用火去煉它們，玉子豆腐能化開，豆腐化不開。不過煉過之后的豆腐，味道更好一些。”
韓玗心中一陣無語：原來古人分辨一個東西，就是扔到火里面燒一燒，仿佛火才是檢驗一切事物的標準。
豆腐的主要成分是水和蛋白質，用火一燒，肯定得焦了。李少君用火煉，說白了就是烤豆腐。
韓玗沒有告訴他，放點孜然會更好吃。
玉子豆腐的主要成分是油脂，是類似于豬皮凍的東西，別說用火烤了，就是放到開水里，它都能化掉。
不過話說回來，盡管李少君的試驗設計非常簡陋，甚至可笑，然而他竟然可以在這么簡陋的條件下，觀察到結果的區別，進而推斷出事物本質的區別，韓玗覺得他們可以深入交流一下。
想到這里，韓玗也有些激動了起來。
“先生可知我的豆腐是如何制成？”韓玗先拋了一個鉤子。
李少君道：“豆腐的制法，你并沒有保守秘密，長安人人皆知。不過是用廢鹵水摻入熬好的豆汁里面而已。不過我推斷，你的玉子豆腐肯定不是這般做法，甚至不是用豆子所做。劉德算是要走彎路了。”
韓玗道：“你推測的不錯。我做豆腐是為了天下蒼生，做玉子豆腐卻是為了發家致富。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先在道德上貶損了李少君，韓玗接著道：“那你可知我為何用廢鹵水，而不用鹵水？”
“嘶……”李少君倒吸一口涼氣：“這我卻是沒有想過。”
韓玗沒有說話，李少君思考了片刻，說道：“鹵水可以出鹽，廢鹵水出的鹽不能吃，它們本就不是同一種東西。”
韓玗又道：“那它們為何生于一處？”
沉默了片刻，李少君放棄了思考，問道：“為何？”
見魚兒已經漸漸上鉤，韓玗說道：“世間萬物，不離陰陽。”
李少君道：“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這是《易經》中的話。你是說，萬物變化，乃是天道？”
“確是天道。”韓玗點頭道。
李少君有些惱怒，說道：“既是天道，莫非我等凡人便不能去追尋嗎？”
韓玗知道李少君在科學的道路上，必然是經歷過不少挫折，現在心存怨氣，也是理所應當。
“人生而肉眼凡胎，自然無法直接窺視天道。然而，卻有無數的方法，可以幫我們看到天道。”韓玗嘗試著進一步向神棍闡述科學的理念。
李少君道：“如何窺視？”
為了讓自己的論述更加真實，韓玗先舉了一個常用的例子：“風，看不到，摸不著，卻又無處不在。先生是否認可？”
李少君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韓玗道：“身處室外之時，我們可以感受到風。身處室內之時，雖然感受不到風，我們可以通過飄揚的旗幟，搖曳的樹枝，知道風的存在。”
李少君又重重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韓玗道：“風便是天道之物，看不到，卻又能看得到。”
李少君道：“不能直接看到風，卻能從別的事物的反應中，看到風的存在。”
韓玗道：“正是如此。”
李少君問道：“那這和陰陽有什么關系？”
韓玗略想了想，說道：“凡事存在，皆有陰陽組成。所有共生之物，或陰同，或陽同，這便導致他們十分相似，卻又不盡相同。”
韓玗極盡所能地想要解釋清楚“化合物”這個概念。恰好陰離子和陽離子，能夠跟陰陽的概念契合，講起來不算太費勁。
李少君半信半疑，問道：“那鹵水和廢鹵水，是陰同，還是陽同？”
見李少君已經大概接受了自己的觀點，韓玗心中大喜，說道：“陰同。”
鹵水出來的鹽，是氯化鈉。廢鹵水的主要成分，是氯化鎂。他們共同的陰離子，便是氯離子。
只是，怎么解釋鈉和鎂的區別呢？韓玗犯了愁。
李少君問道：“那銅和鐵是陰同還是陽同？”
讓韓玗崩潰的是，李少君沒有繼續糾結化合物的事，而是問了一個“純凈物”和“混合物”的問題。
……
李少君靈魂發文，韓玗邊講邊編，兩人不知一起聊了多久。
韓玗深覺自己的知識體系不夠完整，急需一本化學書來鎮場子。
初中才有化學，教材想必就在第二個抽屜里面。
一本初中教材需要創造一萬個就業崗位。如果運氣好，第一本書抽到化學還好。如果運氣不好，連抽十幾本才到化學，需要創造的就業崗位怕不是得上十萬！
韓玗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社會責任。
轉念一想，自己在這里苦苦尋找方法，為何不讓別人也出一份力？比如面前的李少君。
韓玗道：“我得遇一世外高人，欲賜我一書，名曰《化學》，我之前所言，盡在此書之中。”
李少君問道：“何為化學？”
韓玗道：“學，乃學問。化，乃化學。所謂化學者，變化之學問也。礦石為何能變為金銀，碳緣何會燃燒，燒完為何會變白灰？
還有化敵為友之化，皆在此書之中。”
李少君瞬間就不淡定了，問道：“此書現在何處？”
韓玗臉上微微一紅，心道：書還在我腦子里呢，可我拿不出來。
“高人說，我得造福十萬百姓，方才賜予我此書。”
“哈哈哈……”李少君大笑道：“這有何難！我李少君在長安信眾何止十萬，便是追隨我的術士，也有數千。一呼之下，造福十萬百姓易如反掌。”
韓玗搖了搖頭，說道：“焉知高人沒有在暗中觀察？這事還是我親力親為的好。”
開什么玩笑，這種撈功績，撈名聲，又能得好處的事，怎么能夠讓別人來干？
李少君道：“如有需要幫忙之處，少君必定竭盡所能。”
終于說到重點了。
韓玗嗤笑一聲，道：“幫忙？你不給我搗亂就好了！”
“哦？”李少君一愣，隨即笑道：“哈哈哈……是我疏忽了，原來公子來此是為此事啊。”
“公子放心，日后我李少君絕不再找公子的麻煩。”
韓玗指了指屋頂，說道：“那你如何跟他們交代？”
李少君道：“一群蛀蟲，還不是我讓他們生就生，我讓他們死就死！”
韓玗道：“這么有把握？”
李少君道：“如果遇上梁王，我或許還會忌憚幾分。哪怕是劉德，我都不敢太過放肆。但是她栗姬和劉榮在我李少君的眼里，跟豬狗沒多大區別。”
韓玗會心一笑，道：“不許侮辱豬狗……”
“哦？”李少君又是一愣，隨即大笑道：“哈哈哈……”
“韓公子真是個妙人！我就等你的化學書！”
韓玗笑道：“化敵為友之化？”
“化敵為友之化！”
……
交談的效果，遠遠超出了韓玗的預期，他的心情非常不錯。
雖說兩人口中都沒有一句實話，所謂的化敵為友不過是一句場面話而已。出了門，扭頭就忘。如果逼急了，互相捅刀子是分分鐘的事。
但至少，雙方明面上達成了一種合作的關系。
這種合作的關系，根基便是各自的價值。
只要相互只見還有利用價值，這種合作關系便暫時可以維系。
“前輩為何一言不發？”韓玗問張不疑。
張不疑道：“老夫雖然與那李少君一樣，都是煉丹之人，不同的是，老夫煉的乃是內丹。”
“內丹？”韓玗臉上疑惑，心中想得卻是：
道教始祖實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