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簪花.伍拾伍
- 春沼
- 我自涉川去
- 4132字
- 2020-04-29 22:21:40
青云:“荀公子接下來打算往哪里去?”
荀岳笑道:“天大地大,且走且看,兩位公子呢?”
三青:“我們當然是要繼續吃吃喝喝啊!”
青云笑道:“我們打算歸家了?!?
荀岳:“這么快便要回清河了嗎?”
青云:“是啊,在外許久,家里人惦記的緊?!?
荀岳笑笑,俊朗的面容帶了些許溫柔,“也是,那兩位公子,我們他日再會吧?!?
青云笑笑,目送著他離開。
三青長長久久的嘆了口氣道:“他終于走了!”
青云眉頭輕皺,嘴角微微上揚道:“怎么,聽你語氣,你好似不太喜歡他?!?
三青:“跟屁蟲一樣,煩死了?!?
青云笑了笑,轉身道:“走吧?!?
三青:“去哪?”
青云:“山上?!?
三青疑惑道:“我們不是剛剛才下來嗎,怎么又要上去?”
青云:“無需多言,去了便知道了?!?
于是在日暮時分,兩個人又上山了。
不過這一次,三青卻止步于山道旁。
三青不高興的將手懷抱在胸,氣憤道:“為什么不讓我上去!”
青云替她理了理頭發,笑道:“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給你去辦?!?
三青這才臉色稍微好轉,但還是不高興的皺眉道:“什么事情?”
青云笑道:“還記得今早去世的那位老人家吧,你替我去一趟黃泉,暫且將他攔下,只告訴他,讓他等一位姓徐的女子,那女子來了,你才可離開。”
三青疑惑道:“為什么要等那姓徐的女子來了我才能離開,萬一她不來呢?”
青云鼻息出氣,笑道:“她會來的?!?
三青雖還心存疑惑,但還是緊接著依言去了,而青云這才慢慢的走上山去。
到了山中小亭時,火紅的夕陽正照的亭子生輝,亭旁的紅楓看上去更奪目了些。
青云:“他終于死了,不多不少,恰好一百年。”
緋衣女子站在樹下,站在墳旁,站在影中,她沒有什么表情,說不上開心,也說不上難過,只是靜靜的,靜靜的立在風中。
青云:“原本我只是猜測,若你不來,我便不會想那么多,可你終究還是來了。”
緋衣女子轉過頭,一襲裙衣美的入畫。
“我終于等到了他死的這一天,又怎么會。。不來看看呢。”
青云坐在小亭中,側身將衣袖一甩,一張俊美的臉含笑望著樹下的緋衣女子。
青云:“聽你的意思,你大抵是希望他去死的,可我怎么沒在你臉上瞧見半分欣喜?”
緋衣女子笑道:“他大半輩子顛沛流離,嘗盡貧窮困苦,妻兒死盡,百年身死無后,我高興的很!”
這笑帶著十足的誠懇和嘲弄,若不是眼角有著盈盈淚光,青云當真要信了她的惡毒。
青云:“我們說的‘下次’已經來了,我想你還欠我一個故事?!?
她笑道:“是了,答應你的事情,我自會做到?!?
——
我叫徐婉,自幼便父母雙亡,后來機緣巧合入了當時在南郡頗有名氣的醉春樓,時年七歲,由幾位姐姐撫養。幾位姐姐賣藝不賣身,習的是琴棋書畫,由此,我也從小便跟隨著幾位姐姐一起學了琴棋書畫,其中,以琴為佳。
后來,在十五歲的時候,我遇見了寧秋符。那年,他還是一個秀氣文弱的書生,而我,被姐姐們贊道有了幾分嫵媚之姿。
那是一個春天。
黃鸝從黛瓦上一躍而起,輕落在逢春初開的棠花上,我靠在窗前為他撫琴,他伏在書案為我寫詩,歲月便這樣不知不覺流逝而去。
他愛望著我,愛細細的撫摸我這張臉,愛在清晨午后為我描眉。樓旁有一顆老棠樹,年年花開動十里,他說,棠花年年都開,他亦年年都在。有人問我信不信,我想,我是信他的。
棠花難寄真心,此情當托日月。
我這一生所求不多,只求能一生伴他左右,身在高樓,我早已見慣了酒色之客,唯有他,如清風明月般落入我眼。于是在十七歲那年,我把最好的自己交給了他。
燈花漸落,琴音灑落,韶關流年都束之高閣,春去秋來,花開花敗,十年只是彈指一揮間。
然而,他心高志遠,終不忍自己一世無名。
那一日,他放下筆溫柔望著我,眼中帶了些與往常不同的神色,他說,他決定上京赴考。我當時是什么心情呢?時間太久了,我記不得了,我只是依稀記起,斷了的琴弦割傷了我的手,他心疼的眼神落在我的眸中,我只是將頭埋下,不讓他瞧見我的不舍。
我問他何時動身,他說明日啟程,我問他何時歸來,他說明年花開之時。
我沉默良久,只道一句:好。
我如何敢說不好,他分明早有打算。
樓里的姐妹都不明白,我身為南郡名妓,為何這么多年來只把自己交給寧秋符一人,縱他有不俗的才氣,又何必為了他放棄前途放棄良配。她們不懂,我這一生太過倉促不堪,唯有此情不可辜負,他是我的信念,我不敢棄。
而后,他走了,這一走,便惹得眾說紛紜,她們說我十年春閨終是夢一場,我笑笑,不以為然。
我從棠花開待到棠花落,看樹上落滿了霜,又等到黃鸝歸來。我常常望著他留下的詩詞發呆,不知不覺竟連夢里也反復呢喃著。我病了,病的很重很重,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見客,若非我琴技了得,又生了一副姿色,不然醉春樓絕不會如此縱容我??捎忠驗檫@樣,我才會被緊緊的困在這里,護我的正是我所厭惡的,細細思量未免覺得自己太過于難堪。于是我期盼著,期盼著他能早日歸來,期盼著他能帶我離開。
我夢見他金榜題名,騎著高頭大馬歸來,夢見他低聲喚我阿婉,夢見了十五歲那年棠花樹下的相遇,翩翩公子,姣姣明珠。
我負盛名,千金難買一笑,所見之人,大多浪徒,唯有他知我琴中憂思,唯有他能讓我寬衣以擁。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那一日,我被侍女搖醒,醒來時發現自己正靠在桌上,宣紙被壓的有些皺了,我想撫平,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復原。
侍女小心的放下湯藥,這才滿懷著欣喜告訴我,京中傳來消息,他入榜了。
我聞言,連著問了幾遍消息真否,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疲憊的面上終于浮現出了明媚的顏色。我提起紅裙奔到窗欄處,此時月上梢頭,棠樹已結出新苞,我滿心歡喜。
我的寧哥哥就要回來了,我的寧哥哥就要騎著高頭大馬回來了。我仿佛已經看見了十里紅妝,看見了灼灼如火的嫁衣。
十年相守,終不負此情。
寧秋符入榜,我苦心十年不離不棄,一時便傳作南郡美談,只待他高頭大馬迎我出樓,便成就千古佳話。自那以后,我便日夜期盼著、等候著他歸來。
可是,他卻久久未還鄉南郡,人言可畏,世人皆說我癡心妄想,樓里的姐妹亦說他薄情,言語之間卻多是對我的嘲諷??墒俏抑溃皇悄菢拥娜?,我性格剛強,自不會聽信別人胡言亂語,我依舊等候著,盼他歸來,我想著,不娶我也罷,我只希望陪在他身邊。
從前南郡人人只道是寧秋符高攀了我,如今形式卻徒然倒轉。我知他非薄情寡義之人,我為他閉門謝客,他不會輕易將我擯棄。我一直相信著他。
棠花開了,一切都該有個美好的結局吧。。??晌业鹊教幕ㄒ呀湎轮?,卻依舊未能盼得他歸來。
眾人紛紜之口不能傷我半分,然而現實卻將我的心反復挑剜。
我得知,他在游園會上大放異彩,為某大臣千金所賞識。。。難怪,難怪他遲遲未歸。
不過我想著,任憑誰也會選擇身家清白的小姐罷?我不怪他,我只是。。。郁結難消。
那一夜,我風寒入體,一時心病體病,終纏綿病榻,侍女說我常說夢話,可她聽不清我在說些什么,我想,我大抵是在喚著他的名字吧。
我此前購了一套茶具,是上好的牡丹瓷,又存了幾壇好酒,打算著待他歸來同飲。可如今酒雖煨熱,人卻已赴榮華,鴻雁幾度,終天各一方。
十年春閨夢一場,十年相守作笑談??珊尬倚娜缗褪?,不可轉也。
那一天,恰是日暮之時,我倚在窗欄上望著那嬌弱的棠花出神,夕陽正徐徐隱沒,遠方流云微墮,我望了眼熱鬧的南郡長街,突然覺得有些想笑。來來往往,匆匆忙忙,都活的太過于辛酸。
我哼著那首他喜歡聽的短歌,慢慢的挪到里面,跌坐在銅鏡前,翻找一陣,拿出了許久不用的青螺,慢慢的為自己勾勒眉梢。我想起了窗外的老棠樹,這便奔去窗前細瞧。花已落的差不多了,我仔仔細細的尋了一陣,這才輕輕捻下一朵,結果還驚了樹上哀啼的黃鸝。黃鸝叫的那樣哀婉,讓我聽了心下神傷,可我不忍苛責,因為我知道它是在為我而歌。
棠樹有些已頹敗的花乘東風飄散,兜兜轉轉,落了幾片于閣樓之上,我抬手將剛剛折的花別在鬢邊,而后便移到了樓閣邊緣。抬首望一眼,寒鴉正掠過蒼茫的天際,東風帶花掀起我緋色的衣裙。
我在想我是不是非死不可,就算他不回來,日子還是會一天天過去,百年之后也不過一死,誰也不會離了誰就不能活。。??墒俏疫€是做不到,我的秋符啊,我在他身上耗了十年,拿一生去賭我與他的攜手,我傾注了太多,我沒辦法收回這份感情,可我又偏偏生的心高氣傲,既然他不回來,那我只好先行一步。
其實等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明知道他不會回來卻還總割舍不下。
后來我跳了下去,到死時,眼睛也不能閉上。我雖筋骨盡斷,耳邊卻好似能聽見大街上行人的驚呼,有的嘆惋,有的驚訝,但更多的人是對我無盡的嘲諷,卻無一人為我傷心。
十年一夢,最后落了個粉身碎骨。你問我恨嗎,我想我是恨的,可我不全然是恨他怨他,更多的是恨我自己,我恨自己一生錯付,我恨自己執迷不悟,我恨自己忍氣吞聲那么久最后還是選擇以跳樓了此殘生,活的痛苦,死的難堪,這便是我徐婉的一生。
——
青云長長久久的嘆了口氣,而后小心翼翼的問道:“你當真覺得他是一個薄情寡義的人嗎?”
徐婉淡漠道:“他如何已與我無關?!?
青云:“那我再問你,你之所以跳樓而亡,全然是因為等不到他嗎?”
徐婉:“也不全是,只是如今。。。算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青云:“你之所以赴死,其實是不想讓他為難吧,其實你比誰都了解他,你只是不信任自己、懷疑自己,你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就不想再束縛著他,你想給他一個清清白白的前程,所以你才跳下了妝樓?!?
徐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自私懦弱,如果能用這種方法讓他記我一輩子,想來也是好的?!?
青云:“可你料錯了一件事情,他在你死后不久便另娶她人了?!?
她略微苦澀的一笑:“世事無常,總有新人來替,我本是不恨他的,可他,太過薄情?!?
青云:“后來,他的妻女慘死,這事你可知曉?”
徐婉狂笑一陣,痛快道:“都是報應,他自作自受!”
青云:“實不相瞞,我最開始是懷疑你在從中作怪?!?
徐婉:“說不定呢,也許我真會那么做?!?
青云嘴角彎起一個弧,眉頭卻輕輕皺著,“你不會那樣做的,你肯以死來保全他的前程,自不會害他妻女性命?!?
徐婉:“這些都是你自己的猜想罷了,你怎會知曉我心中所想?!?
青云笑道:“你說的沒錯,一切的評價都是我自己心中對你的揣摩,那我們不妨拋開這些,來說說一些確確實實發生過的,比如,寧秋符最后為什么回到了南郡,他為什么沒娶京中的那位小姐,而是娶了荷芳齋的那位姑娘。”
徐婉:“有什么區別嗎,他終歸是。。。娶了別人?!?
青云嘆了一口氣,道:“有區別,有很大的區別,你們之間,錯了太多!”
徐婉一楞,疑惑的問道:“你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