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擔心什么，來什么！

那護士也是識貨的，見王二順一身牌子衣服，用水果筆記本和手機，剛住院的時候華光滿面，那明顯是營養過剩，早就當他當成了有錢人。

她以為只是兩百塊，對王二順這種可以讓家屬住特護病房的人來說，屬于動動手指，發一個微信紅包功夫。

事實上，以前王二順還真多次吐槽微信紅包兩百塊限額。

多么的浮華與無知啊。

王二順低垂著頭，緩緩走向趙主任的診療室。

趙主任正在跟人看病，也認識他，等給一個病號看完之后，便請王二順坐好。

王二順沉默良久，方才緩緩開口道：“您好，趙主任，我現在手邊的錢，該湊的我全都湊了，但是還差兩百塊，您看……”

他本意是想請趙主任減少一些不必要的藥劑，只是這話卻不能說出口。

趙主任聞言皺起眉頭：“小伙子，我前天已經看出你們經濟上吃緊，已經開的是最保守的療法，真的沒有一絲減免的。如果再少，做理療不但不會對病情有治療作用，反倒會損傷患者身體。”

這位趙主任醫德高尚，站起來來回踱步兩圈，方始重新坐回椅子上，盯著王二順道：“小伙子，這樣吧，今天我先開最基本的藥，暫時情的穩住病情惡化。但是——”

他拖長了聲音道：

“小伙子你盡快籌集下醫藥費吧，理療不能拖，拖的時間久了，不但前功盡棄，還會導至病情加重。我跟你實說，我今天開的藥，已經是最保守的了。你快去籌集一下，問親朋好友集一下，幾千塊錢，一趟就過去了。”

這位醫生神情嚴峻，氣場比王二順多年老上級劉總都足，王二順又有求于他，只感覺他舉手投足，都有莫大威勢。

這時侯聽到他給出方案，忙不迭地點頭道：“好，謝謝醫生，謝謝趙主任。”

這位趙主任又換了處方單，這次只扣款三百。王二順松了一口的同時，又額頭見汗。

說來今天缺兩百，如果明天還是這個療法的話，那就差五百了。

五百塊，王二順只感哭笑不得，那是他在SZ市中午與兩個同事一起去吃飯花的錢。

在以前，真的是眼睫毛掉下來都比這個多。但現在，他遍尋四野，望遍朋友圈，能張口的都張口了，能借的都借了。

現在人人避他如避瘟神，見他如見蛇蝎。

縱然是留言信息，那邊也會裝作是第二天、第三天才發現。如果王二順還堅持借錢的話，那邊哭窮的聲音比王二順還大聲！

借不到、借不到、借不到！

王二順想到以前聽到的民國故事，杜月笙落魄時，家人曾經想拿著以前幫助別人時，別人開的欠條過去求助。

但杜月笙卻將所有的欠條都燒毀了，給的理由是，我現在落難人盡皆知，如果他們有心幫忙，早就來了。無心幫忙，拿著人家以前的欠條過去找人家，就是挾恩，只會召仇的。

是啊。只會召仇。

一再的微信給有些同事留言借錢，人家如果不借，以后見面，兩個人同樣尷尬。

借？換作王二順自己，也不會借給一個不在一個地方工作、當前又如無底窟窿般填不滿的人。

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的。

十字會申請求助，竟然要工作單位。王二順納悶。

只有再去做網絡乞丐了。

王二順拍了母親的檢驗報告，再有近期的收據流水，著重點了每天日期，之后在朋友圈里發了一條長長的說說。

“病魔無情，人間有愛，謝謝母親重病期間，給予經濟援助的兄弟、朋友們，我王二順愿意用余生的每一天為你們祈福，祝愿大家能夠美美生活每一天。”

“有個屁的人援助”，王二順邊打邊嘟囔。

不過，這個就像街頭乞討，你不在破碗里面放幾塊錢，別人誰會跟著投呢。

畢竟人都有從眾心理，得讓別人知道自己人緣好好，不但一次困難打不倒，而且還能很快站起來。

不然，一塊爛泥，人家誰愿意扶你上墻啊？

王二順感慨萬千，接著打下去：

“母親的病情，已經進入化療的最后階段，現還差最后的八百塊錢，請有能力、有愛心的各位稍施援手，渡過這個難關，在下畢生銘記，永遠感謝。”

王二順發了這條朋友圈之后，便拿著手機等了許久，只是朋友圈里一沒有人給他留言，二沒有人給他點贊。

他盯了半個多小時，眼睛都看酸了，還是空空無人應，終于長嘆了一口氣。

實在是沒辦法。

王二順只得分別給哥哥王大全、弟弟王三平各發了一條信息：

“媽現在已經到了理療的最后階段，還差600塊錢，大家一起想想辦法吧！”

王二順發過信息之后，便把手機放入口袋里，再在醫院各處隨意走走，只期盼著再有人車禍，再需要自己輸血，那豈不是太美妙？

只是那種事情，當真是十年九不遇，遇到了，也不一定就需要他，他逛了一個小時，一無所獲，只得再到病房跟母親打個招呼，之后走到醫院外面。

王二順走出醫院門口，見到街上車水馬龍，路上人來人往。

每個人都在為生活而忙忙碌碌，過的充實且充滿希望，不由得好生羨慕。

說來這個十八線小城市，真的沒有什么工作機會，哪怕你去路邊扶老太太過馬路，人家也只會感謝你。

如果你伸手要錢，那就是道德敗壞，人心淪喪了。

這里民風淳樸，可不像有些城市，在路上給人指個路，還要收一塊錢。或者建個公共廁所，去一趟也要收一塊錢。

小時候王二順他們曾經聽外出打工的人回來跟他們講，某個地方的人們壞透了，舉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指路要收費、路上載人一程要收費、去廁所要收費。

甚至，還有喝人家一口水也要收費。

以當時王二順的小小腦袋，怎么也想不通，喝人家一口水都要收費？那個地方的人，真的是壞透了。頭上長瘡，腳底流膿，壞透了的那種。

只是現在，王二順只希望給人指路能收到錢，扶別人過馬路能收到錢，路上見車行艱難，去舉手推一把能收到錢（現在路是好路，車是大馬力車，也不需要你人推）。

錢啊。

王二順舉頭望天，連去飯店端盤子，人家都嫌棄！

人家要用自己人，用起來放心。

王二順以前聽說城里有黑社、會，有打黑拳的。只是他根本沒有途徑，也不知道真假。

哎。他仰天揮了揮拳頭，忽地感覺口袋中手機振動。

忙拿開一看，兩條信息回復。哥哥王大全，弟弟王三平。

哥哥轉帳二百，發一條信息，“剛跟工頭預支的工資，先拿著用，別跟你們嫂子說。”

弟弟轉帳二百，也是附一條信息，“哥，我這半個月都在吃泡面，我月工資5K又不包吃住，真的沒辦法，剛借遍了朋友，借到了兩百，希望能對媽媽有所幫助。”

王二順依次收了。

哥哥王大全的話，王二順還信幾分。

但這弟弟王三平！這小子還吃泡面？怕不是在泡女朋友吧！

且他說需要六百，這兩兄弟一人兩百，也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了的。

哎，罷了，最后關頭，還是自己兄弟靠譜，別人一分都沒有呢。王二順安慰自己，看來需要自己去湊這最后兩百了。

呃，不對，是一百！

其實只需要五百，自己說是需要六百，王二順嘿嘿直笑，這兩個傻兄弟。

他漫無目的在大街著走著，這十八線小縣城，工作機會太少了，剩余勞動力太多了，連在深圳常年招工的肯著基都不貼招聘信息。

王二順只希望能進去打個臨時工都成啊。他大著膽子進去問了下。

肯著基沒有幾個顧客，幾個店員在玩手機呢，而且都是暑假工。

店員比顧客都多，怎么可能會召臨時工。

被幾位店員客氣地請出之后，王二順再次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自己有衣服幾千塊買的，但賣不出去。

手機小一萬的水果牌，一來賣不出去，二來又要用來聯系，不能賣。

剃須刀也是幾千買的，然而根本就掛不出去！

王二順走在大街上，只感天地雖大，卻是生財無路。他見到來來往往的人群，忽地眼冒精光。

說來如果攔路搶劫，不知道能不能劫到兩百？

自己畢竟習過幾天拳腳功夫，打幾個體弱的，或者學生模樣的，可還行？

一念至此，王二順忽地一醒，自己這是在想什么！姑且不論現在已經步入信息時代，誰還帶著現金倒處晃蕩，便是攔路搶劫，搶到錢也難心安。

二，只怕你當即就會被捕，還談什么幫母親治病。

王二順長嘆一聲，看著手機上最熟悉的號碼，還是拔了出去——張思影，一夜夫妻百日恩，這么多年交情，你幫幫我吧。

哎，我給你跪下都成。

電話……沒人接。

王二順最后的期望落空，他實在是又惱又怒又憤又恨，如果張思影就在面前，一定撲上前去，正正反反打她十幾個耳光。

真是太過份了！

他一腳踢在路邊鐵制欄桿上，踢得欄桿晃動不休，踢得腳上劇痛鉆心。

這時忽然想到，如果把皮鞋踢壞，豈不是還要再去花錢買皮鞋？一想到此，又復喪氣，垂著頭往醫院方向回走。

朋友圈的伙伴，錦上添花有余，雪中送炭全無，指望他們，算了吧。

至于親戚？王二順只感覺自己是一個溺水的人，人人都怕被他拖下水，也，算了吧。

王二順邊走邊走，忽地看到天橋邊有一人跪在地上，面前鋪一張白布，書寫悲慘經歷。

這人準備還挺全，不但有一個盒子，放著十塊、五塊零錢，更有一張打印出來的微信二維碼。呵，這年頭，連行乞也與時俱進了嗎？

王二順見了這一幕，一時挪不開腳，定定望著盒子里的錢。

那里，有好幾張十塊錢的，總金額應該超過五十了吧。

王二順暗暗思量，這——或許是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