奡天并未直接上殿面見唐皇，而是將馬交給了驛館，自己緩緩的走在長安的街道上。

這長安他已許久未來，當(dāng)年大業(yè)甫定，自己和當(dāng)年幾個兄弟便經(jīng)常和老皇爺一起便衣逛這長安，經(jīng)憐雪最愛吃尤記得包子，老皇爺最好長寧街口的桃酥，而自己卻只愛那街邊的羊肉粉。這些年，邊關(guān)不斷的戰(zhàn)事讓他無暇來朝覲見，有什么軍功褒獎也都是讓自己的副將前往，好不容易讓自己女兒來那么一回，卻是直接把兵部侍郎打了一頓，不過那次雖然闖了禍，倒是撿了個精通兵法的客卿，也算是一大幸事了。

長安城內(nèi)很是繁華，和自己多年前同游之時已是大有不同，但是總體的格局卻還是當(dāng)年那個長安城，奡天并未帶貼身的侍衛(wèi)，此刻的他并未披甲，只是穿了一件極其普通的布衣，在外人看來，無非是一個閑逛長安城的山野村夫罷了。

城內(nèi)時常響起商販的吆喝聲和叫賣聲，聽著城內(nèi)的吆喝聲和叫賣聲，奡天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微笑，這一國的安定與繁華，都是他和那涼州鐵騎一刀一劍砍出來的啊。

奡天在小巷旁一個小茶攤坐下，叫了一碗最便宜的大碗茶，邊喝邊看著小巷旁三三兩兩的行人，這位征戰(zhàn)多年的老將軍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愜意，要說這市井小百姓的生活卻也悠然自在，不過，為了天下的百姓都能如此悠然自在，總得有人負(fù)重前行啊！

滿滿一口茶水灌入口中，有些澀澀的味道，零星茶葉的碎末也進(jìn)入了口中，顯然不是什么上好的茶葉，可是在這樣的地方，喝上這一碗苦茶，卻也算得上是一種享受，自己當(dāng)年自涼州起兵投身亂世之前，喝的也是這種被稱為滿天星的碎茶，只是那是的茶卻比現(xiàn)在碗中的茶水更加可口，自己的舌頭這些年真的是被將軍府每年奉的好茶慣壞了啊！

見到這茶攤也有羊肉粉賣，奡天便叫了一碗，只是這羊肉粉絲吃起來卻也不是當(dāng)年的味道了。

正在奡天感懷物是人非事事休之時，卻見一白衣男子走了過來，男子體內(nèi)氣息翻涌，在他和奡天身邊形成了一道若有若無得屏障，內(nèi)里外放，聚氣成陣，將陣內(nèi)的聲音與外界隔絕，由外自內(nèi)看卻毫無異樣，著實是個高手。

“奡老，我們王爺有請。”白衣男子道。

“你們王爺？”奡天不解道。

白衣男子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輕輕推到奡天面前。

“王爺說，他有解救奡老之策。”白衣男子道。

奡天將令牌掀起一角來，看到令牌上刻著一個大大的“夜”字，心中便對事情始末有了知曉，卻將緩緩的推了回去，緩緩搖頭道：“不必了，老夫的生死不勞你家王爺費心了，老夫自有計較。”

“奡老難道不想安享晚年嗎？”白衣男子問道。

“有誰不想安享晚年啊？只是老夫若是茍活，便會有更多人受到牽連，我這一生見過太多黎民百姓顛沛流離，如今天下剛定，我實在不想再看到哀鴻遍野的景象了！”奡天道。

“只是，奡老難道覺得，這長安皇城中的那一位，其心真的只是要易涼州將軍那么簡單的嗎？”白衣男子問道。

“外敵當(dāng)前，這涼州軍他還不敢動，但這涼州軍雖始終是他的心腹大患，但他還不敢一次給消減了，若是涼州空了，北莽便會長驅(qū)直入，以目前大唐的實力，除我涼州以外，誰能擋得住這北莽？”奡天道。

“只是這奡老一走，那涼州軍的軍心必會大亂，該如何抵御北莽？”白衣男子問道。

“若是換了別人，涼州軍士自是不服，只是若是替我大將軍之位的是我的女兒，那這結(jié)果又會如何呢？”奡天笑道。

“奡老這是必要保奡小姐無恙了嗎？”白衣男子問道。

“是保涼州軍和百姓。”奡天道。

“那奡老覺得，這涼州軍和百姓，你能保多久？”白衣男子問道。

“十年！十年之后，皇室培養(yǎng)的臺州軍也會成其大勢，到時候，涼州軍的成敗就要看我女兒的了！”奡天道，眼中浮現(xiàn)出了些許期冀。

“既然奡老心中已有了打算，那在下便告退了！”白衣男子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

奡天望著白衣男子遠(yuǎn)去的方向，口中喃喃道：“冀州夜王爺，不奢求你能傾力相助，只希望，在涼州危難之時，你能伸手幫一把，如此便足夠了！”

奡天走出茶攤，清風(fēng)吹動了他鬢角的白發(fā)，涼風(fēng)拂面，卻是有些舒服，秋風(fēng)雖冷，所幸身上的衣服足夠溫暖，天寒有衣，饑而得食，這種生活雖不是盛世，卻也算得上安樂了吧。

想到這里，奡天的臉上掛起了笑容，常年在苦寒的邊境，他的臉已比別人更容易掛上滄桑，他的臉上已深深淺淺的刻下了歲月的痕跡，他已不再年輕，他老了，此刻一笑，這些痕跡與滄桑便更加明顯了。

歲月，總會讓萬物都漸漸凋敝，最后連他們的傳說和事跡都一并帶走，也許十二十年之后，這世間還會留下自己涼州神威大將軍的名號，那三十年四十年呢？三百年，四百年呢？到那時候，后人是否還會有只言片語評價此刻的榮辱呢？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自己腳下這片土地，是否也埋過些許個忠臣良士呢？歲月真的會改變一切啊，那龍椅上坐著的人早以從和自己一起打天下的太祖皇帝變成曾經(jīng)的二皇子李劍庭了，這涼州的大將軍也許早該換了吧！

封侯非吾意，只愿天下平。自己何曾貪戀過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呢，只是自己若不坐到這個位置上，如何保這大唐境內(nèi)千萬百姓的安樂呢？自己這幾十年的征戰(zhàn)，無愧于當(dāng)年老皇爺?shù)木让髁耍?

“李劍庭啊李劍庭，我倒要看看你在皇城之內(nèi)給我準(zhǔn)備了什么借口！”奡天嘆道。

奡天闊步走在回驛館的路上，腳步平穩(wěn)而坦蕩，恰如老將軍坦蕩的一生，上無愧于舊主，下無愧于黎民，縱是赴死，也心尤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