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教授舉杯站起，滿臉笑容：“這次各位能來賞光，是我的榮幸，我來敬各位一杯。我干了，各位隨意，隨意啊。”

其他人也要站起來，鮑教授趕緊阻止，說：“各位坐著就好，咱們也不多虛禮，以后都是自己人，不整這些套路啊！”

眾人一聽又是一陣笑聲。

熱菜才上五六道，酒卻已經喝了兩瓶。

常敏拿著一杯茶水，有些渾水摸魚的跟著他們一起舉杯，跟著他們一起哄笑，該鼓掌的時候跟著鼓掌，該沉默的時候跟著沉默，反正堅決不做出頭鳥。

剛開始他們還談一些關于合作的事情，但隨著酒越喝越多，他們談的話題也是越跑越遠。從校企合作，談到食品安全，從食品安全談到企業負擔，從企業負擔談到學校教育，從大學教育談到幼兒園入學，從幼兒園入學談到學區房價格，從學區房價格談到房地產事業，從國際局勢談到外太空發展，從外太空發展談到如今的科技狀況，從如今的科技狀況談到下一代培養……

就聽他們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說著，常敏才發現她對李教授的認識需要刷新一下。比起他外表的守舊模樣，他對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題倒是各個都頗有些認識的樣子，對方企業趙秘書說這些新興的娛樂發展，對現在青少年甚至兒童的影響，他馬上就能舉幾個例子，有的是新聞上的，有的是他身邊的人，說明這些個娛樂過度是多么危害下一代。

“你們看過那篇報道嗎？一個十來歲的小學生，拿他單親媽媽攢的三十萬打賞游戲主播的事？”李教授此時已經喝了不少，但除了渾身酒氣，滿臉赤紅之外，說起話倒是依舊利索。

瘦瘦的孫副總說道：“現在的小孩子和我們當年真是不同了，我們那個時候，別說這么多錢，哪怕多花個一毛兩毛都要被家長訓一頓。”

胖一些的李副總說道：“我那個時候還好，家里人舍得給零花錢，從來不會偷偷拿錢花。”

孫副總看了李副總一眼，不再吭聲，就聽李副總繼續說道：“這就是從小沒有培養好小孩子的金錢觀，越不讓他花的時候，他越是想花。”

趙秘書說：“現在這網絡發達，花錢還不見錢，就手指點一點錢就沒有了，沒什么真實感，花起錢來更容易，也更快。”一邊說著，他伸出右手，五指張開放松了一下手指，然后拿食指在手機屏幕上點了點。

“趙秘，你還在炒股呢？”坐在趙秘書身旁的錢總卻冷不防來著這樣一句話，頓時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

哪知道趙秘書卻顯得略微有些尷尬，笑道：“哈哈，也就放一點閑錢玩玩。”接著就岔開了話題，朝著鮑教授問道，“你知道現在的學生都喜歡玩什么游戲嗎？”

鮑教授沒想到話題怎么就到了自己頭上，但還是笑著說道：“其他人我還真不太清楚，如果說我實驗室的幾個學生啊，除了一個小伙子喜歡玩玩手機游戲，其他人好像都不玩。那個游戲聽他說過，好像是組團對打的，好像有不少人都在玩，具體什么名字我是想不起來了。”

王總監笑道，她的聲音在一群男人里顯得格外清脆動聽：“鮑教授和您的學生關系挺好的呀？”

“還行還行。”鮑春來笑笑，掃了一眼桌上的殘羹剩菜，說，“我再去加幾個菜，你們再坐一會。”說完就朝常敏使了個眼色。

常敏也心領神會，跟著鮑春來走出了包廂。

鮑春來遞給常敏一張信用卡，說“你去加幾個菜，再加兩瓶酒，順便買個單，這是卡，密碼是我的工號。”

常敏點頭，接過卡準備走。

“等一下還有一場，你也去吧。”他又說，“你安排一下附近的KTV會所。”說著又掏出一張名片，“就這家，你打電話讓他們留個好一點的包廂。”

說完他就回到了飯桌。

倒是常敏終于可以逃離那個烏煙瘴氣的包廂，頓時覺得松了一口氣。因為在座的那些人，基本都抽煙，甚至那個長得很美的王總監。根據常敏的觀察，除了鮑教授和那個胖乎乎的李副總，其他的人都在左手一支煙，右手一杯酒，一邊吞云吐霧，一邊醉生夢死。

常敏去酒店前臺又加了幾個菜，再讓服務員往包廂送去兩瓶酒。

“算一下多少錢吧。”常敏說。

付了賬之后，常敏在前臺對面的休息區拿著鮑春來給的名片打電話給那叫做“卿竹閣”的會所訂了一間包間。名片很簡潔，除了名字地址和電話之外，只有一篇淺淺竹林，看起來頗為清爽。

“卿竹閣”聽起來倒是挺雅致，常敏不禁想象那是一家古樸肅靜的院子，青竹環繞，流水流觴，微風過處，竹園飄香。

可是等到他們去到那個“卿竹閣”的地方時，常敏就傻了眼，這個鬼地方，除了拿些假竹子做做裝飾，拿些竹制品裝裝場面，還真沒看出來這個和風雅有一分錢的關系，處處都裝飾著亮晶晶的玻璃和金屬。如果非要打個比方，這個大概就類似于主題KTV罷了。長方形的大房間，昏暗曖昧的燈光，巨大的屏幕，沙發，長條茶幾，吧臺……關鍵是還有一群看不出年齡的女人環繞周圍。

這個大概不是什么正經KTV吧……

雖然常敏以前上班偶爾也要陪領導吃飯，但是他們后續的節目，常敏幾乎沒有參與過，因為當時公司人多，愿意陪著繼續玩的人有的是，根本不在乎多一個或是少一個。于是常敏倒是也可以找個借口，給領導留點面子，就腳底抹油——溜了。

所以，這次來這樣的風月場所，倒是常敏沒有想到的。

鮑春來見常敏有些手足無措，于是說道：“你只管唱唱歌吃吃零食就行。”

“哦……”

反正那些人在這樣昏暗的場所，做了什么辣眼睛的事情常敏全當看不到，抱著送進來的爆米花狂吃。

錢總他們坐在不遠的地方，鮑春來陪著他們喝著啤酒，他們一手摟著姑娘，一手捧著酒杯，幾個人聊得似乎很開心。突然錢總拍了一下鮑春來的胳膊，大聲說：“你怎么不找個小姑娘？來都來了，別端著了！”

這時常敏才發現鮑春來身邊沒有姑娘作陪。

鮑春來卻一本正經地說：“我好歹也是有地位身份的人，你說萬一我做點什么出格的事，被哪個人拍個照片傳到網上，我這飯碗可就保不住了。”

常敏當時就覺著她這個上司，可真……不傻啊。

“哈哈哈哈，你啊，就是假正經！”錢總雖然這么說，但是也沒有繼續糾結這個話題，幾個人又笑著聊到別的問題上。

漸漸地，他們都開始唱老掉牙的歌，有些歌走調的厲害，大家卻還是歡呼鼓掌，極其捧場。

坐在離不遠處的王總監見常敏這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問道：“要不要找個少爺來陪陪你？”嘈雜的環境下，根本聽不出來是好心還是戲謔。

常敏一聽，差點被爆米花噎死，連忙擺手說：“不不，不用了。”

一個長發姑娘拿著一小瓶啤酒遞給常敏。柔聲說：“美女，你也喝點啤酒吧。”

常敏連忙拒絕，“我過敏，過敏。謝謝啊。”

這時，一瓶礦泉水放到了常敏面前的玻璃茶幾上。跟著傳來一個聲音，“喝水。”

常敏抬頭，居然是那個錢總，他笑笑，放下水就在兩個小姑娘的簇擁下離開去拿麥樂風唱歌去了。

常敏看著那瓶水，想喝又不敢喝。但她畢竟不是剛涉世的小姑娘，倒也知道，這種地方，別人給的飲料最好還是不要喝，

但是不喝的話，似乎又會駁了人家錢總的面子。

正在常敏猶豫不決間，桌子上的水被人抄走了。

常敏就眼睜睜看著鮑春來擰開礦泉水，一仰脖子，咕隆隆喝了一大半。

他看常敏盯著他，一臉莫名的問：“怎么了？”

常敏堆上笑容，連聲說：“沒事沒事。”

他見常敏的表情似乎不太自然，于是問：“這是你的水？”

常敏繼續堆笑，“沒事沒事，您喝您喝。”

“你再叫一瓶吧，我正口渴，以為是沒人喝的。”他說完抓著瓶子走開了。

常敏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嚼著爆米花，啃著剛端上來的鴨爪子，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盡量讓自己不去看他們在做什么，房間里充滿了酒氣和奇怪的香水氣，人們一個個的喝得醉醺醺的。

最后買單的時候，常敏才發揮了點作用。她心想帶她來的目的估計就是為了買單的時候對賬單吧……

“所謂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常敏不自覺想到這句話，心里又覺得有些好笑，明明是兩件完全不搭邊的事情，怎么自己就聯想到一塊去了呢？

終于在接近凌晨的時候，常敏和鮑春來才把這些大爺大神們一個個送走。

最后剩下的他們兩個人站在門口頓時覺得清靜了下來。

“我叫個代駕先送你回家吧。”鮑春來就這么獨立自主的做了決定。

“沒事，我叫個出租車就行了。”

“太晚了，這邊也不是太安全，你還是坐我的車。”

常敏心里暗罵，“你丫的也知道不安全，不安全你還讓我陪到這么晚。真是夠夠的。”她本來還以為自己找到了一份在象牙塔里的工作，雖然是個合同工吧，但應該不用再像以前的公司那樣承受著復雜的職場人際關系，也不用玩什么辦公室政治了。果然，太天真！俗話說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等代駕的這段時間，斷斷續續看見一些人從這個“卿竹閣”出來，有一群群的，也有一對對的，至于什么樣的一對對，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鮑春來問道：“怎么，你是不是不適應？”

“還行啦。”常敏言不由衷。

“其實吧，我以前也以為只要好好做研究就行了，沒想過還有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要應付。”鮑春來嘆了口氣，繼續說，“可是不做不行，不去應付這些事的話，就沒辦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常敏下意識問道：“想做的事情？不就是做研究嗎？”

“做研究也是要支持的。”他此時看起來似乎有些疲憊，和剛才那個同每個人打交道如魚得水的那個鮑教授似乎不是同一個人。

“代駕來了。”

此時一個代駕司機騎著那種折疊迷你電動車朝他們的方向而來。

“下次真不能這么折騰了，太累。”坐在車上的時候，常敏聽見鮑春來說了這么一句。

常敏看了鮑春來一眼，心想，不會是在說酒話吧？

鮑出來仿佛被酒氣籠罩了起來，他說的很輕，如同囈語。

“太累了……”

常敏聽鮑出來這么一說，便抓住機會問道：“教授，那我們明天是不是可以放個假休息一下？”心里想著今天加班加到現在，明天怎么也得放個半天假吧？

“明天照常上班，還有一堆事要處理呢！”哪知道他仿佛又突然清醒過來，口氣突然又硬了起來。

常敏心中頓時哀嘆一聲。

“哦，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