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轉輪回，幾度塵世，一樣的仙凡沉浮，一樣的應劫修行，我早已褪卻最初那一世的的蒼老與臃腫，和所有天界的仙官一樣裙裾飄飄、俠風道影，即便混跡在眾位姿容靚麗的仙子佳人之間亦毫無違和。只是當我們一起迎風起飛，她們頭顱高揚、燦若春陽，而我卻只能落寞的一聲輕嘆。

我是掃把星，宿邸偏僻，除非天庭里有大型活動需要拉我充數湊人頭，否則根本沒人在意我的存在。再者，經過人間繪聲繪色、添油加醋的編撰，我儼然成了倒霉和麻煩的代言人，廟宇全部被搗毀，香火斷滅。人們早已忘卻我近百年一現時帶動銀河的那抹璀璨，只是把“妨”“礙”“克”這樣的字眼強加到我的星象上，我的命運格局里框進的全部都是不詳和晦氣。于是，我開始習慣清冷孤寂的生活。

清晨起床，啟用神力讓所有的掃把輕盈的揮舞在天庭的每一個府邸，清理掉庭院樓閣、犄角旮旯的浮塵，而后就是侍弄花草、清修靜養，到該輪回的時候將本尊封存讓魂魄木然的跟隨一世世的運命羅盤隨意旋轉，無非都是一些悲情的戲碼，克母克父，妨人害己，攪得周遭雞飛狗跳、人仰馬翻，結局必然無愛凄涼。還好，在這不斷循環的老調重彈中，我有了小胡的陪伴。

那一世，我剛歷劫完畢，入戲過深，還沒能從死寂的絕望中走出。小胡寄身在一只梅花鹿身上，身中獵人一箭的她正在和獵狗鏖斗，渾身是傷，我運動法力趕走了獵狗和獵人，卻還是眼睜睜的看她閉上了眼睛。長久的壓抑泄洪般噴涌而出，我不知所以的大聲哀嚎，不知道是為她還是為我那又一次斑駁凋零的命運。哭的累了，我看到一只九尾靈狐正睜大眼睛眼淚瑩瑩的看著我，只是她的影像有些虛幻。

這才是小胡的真身。原來她就是商周更迭中那只淆亂朝堂、禍國殃民的狐妖。蘇姓女子帶著美麗絕倫的盛世容顏早已位列仙籍，而她卻被廢掉法力剔除根骨灰飛煙滅，她體內的一股怨尤掙脫肉身化為一點靈力，竟然在這天地之間輾轉的存活了下來。為了修回肉身，她比任何人都要努力艱辛，終于可以幻化出虛晃的一絲表象。我為她多舛的命運嘆惋，亦為她堅忍的性格動容，我走上前想抱抱她，卻發現根本觸碰不到任何的實物，于是我吐出自己的靈珠，釋放了上百年的修為幫她重塑肉身，這已是我能力的極限，我的仙力還不足以讓她頃刻間幻化人形，只能幫助她恢復狐身。小胡感激我的再生之恩，跟我成了最好的姐妹，陪伴著我在天庭的日日夜夜。

達摩使者從西方來天庭講經，這是天庭的盛事，他宣講的眾生平等我們鮮有耳聞，另類異常。還有，他卷曲的頭發，高高的鼻梁，湖藍色的眼睛，與我們迥然不同的裝扮，也成了無數仙子茶余飯后的談資，甚至有人為他大動芳心。

我和小胡也是他的忠實聽眾，每天都會準時的聆聽他開壇布道，講訴緣法，只是我永遠都只呆在最偏僻的角落。倒是小胡，天性使然，竟然很快就和他相熟起來，連帶我也獲得了他的頗多關注。他見我常常眉頭緊蹙，總是在課業結束之后同我聊上幾句。不過我不喜歡他所謂的平等之說，如果眾神平等，為何偏偏我們這般輕賤毫不起眼，那些位高貴胄的神佛，連他們的坐騎都是金燦燦的耀眼招搖，而我頂著輪回里萬年不變的凄苦命道，又有誰對我有一絲絲的體恤和悲憫。這天庭，我早已透徹。這神位，如同雞肋，竟成了束縛。見對我講經無效，達摩對著我無奈的說著。

“癡兒，你的心思不得轉圜，這命運如何轉變。”然后是一生長長的嘆息。

這時候，小胡會竄到我們中間，舔舔他的手掌，撥弄撥弄我的衣袖，而后我們會相視一笑，有那么片刻，我竟然被他的笑容給迷惑了。

又到了輪回的時刻，許是經書上的大道入腦，心內竟然有了自主意識的萌芽，我竟然用達摩使者所說的平等之論去找上神辯駁，越說越動容。我開始控訴和抱怨，惹得眾上神雷霆震怒，他們聲稱要稟告玉帝剔除我的仙籍，讓我永生不得重返天庭。我面無表情，毫不為意，對他們表達了我的輕蔑和冷漠。在我正要說出更加放肆之言的時候，使者抱著小胡走向大殿，我突然冷靜下來，我還有小胡呢，如果我走了，她該怎么辦，這時他緩緩開口。

“諸位上神，請恕癡兒無理，聽我講經了太久，她竟然誤入歧途，講來是我的因果，請諸位寬宥。”

見他求情，上神們不再追究，只是要我如時遁入輪回，開始這一世的劫渡。我冷冷起身，抱了抱小胡，對使者頷首，并將小胡托付給他，而后向天之井走去，只需縱身一躍，我就能入了紅塵了了溯源。只是這一世，我有了小胡的牽掛和達摩使者的憐惜。

臨行之際，他剪斷一縷卷發放入我的手中。

“癡兒，我也對你說過的話進行了思忖，因果循環總要有苦有樂，過程之間你卻僅有悲苦，當真無辜，希望這一世你能得到圓滿的人生，體味極致的失成就圓滿的得，我會為你誦經祈福。”

小胡緊緊的抱住我，眼睛里噙滿淚水。

“姐姐，我舍不得你，我也怕你再經輪回更趨消沉，我能力太弱，但我狐族天性魅惑，心思靈活，今我把我的心力印在你的身上，希望它能給你帶來好運。”話語說完，她運用法力朝我肩頭抓了一下，掛破了我的衣衫，留下了一個猩紅的印記。

時辰到了，回望那一眼，使者抱起小胡沖我微笑，朦朧中，我依稀看到他的眼角有一滴淚落下，那應該只是我的幻覺吧，亦或只是他對我的一點慈悲之心。閉上眼睛，我翻身而下，帶著死寂的心情。

對今生，我依然沒有半點兒期許，只求草草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