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冬天真的叫冬天，每天清晨的玻璃上都會看到晶瑩的窗花，總會有那么一兩場鵝毛般的大雪。鄭華因為曾經在一次回老家住的時候，中了煤氣，整個人一出門就栽倒在院子邊上的糞堆里，所以，她堅持不生爐子。屋子里又沒有暖氣，每天晚上吃完飯，石征和鄭華倆人就拿著保溫杯，鉆到被窩里看電視。石朵兒就穿著棉褲，棉鞋，裹著軍大衣，全副武裝在自己屋子里學習，時不時隔壁屋傳來倆人嘻嘻哈哈的聲音。從二年級開始，石朵兒成為了她們學校自建校以來的神話，只有一次因為考試那天發燒，考了年紀第二名。已經六年級的石朵兒，大考小考全部第一名。

石朵兒的愛好還是看童話書，功課對石朵兒來說比較輕松，課間她也不喜歡和班里的女同學們一起玩，因為丟沙包和跳皮筋她實在不擅長。何煜跳皮筋倒是跳得很好，但是在遭到男同學們的嘲笑后，他就再也不跳了，整天和班里的男孩子們廝混在一起。不愛吃早飯的石朵兒每天會帶一個面包，上午上完兩節課后，她會掏出面包掰一半給何煜，然后啃掉剩下的半個。石朵兒覺得這種面包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吃了。可是二十多年后，她到處找這種面包，找了很久，可惜，再也買不到了。

每天到教室后，石朵兒習慣性地把自己的作業放到何煜的課桌上。何煜每天來教室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抄作業。何煜已經不是那個臉上總是臟兮兮的小孩兒了，他現在是全校最英俊的男孩子。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烏黑的短發很柔軟，上衣總不愛拉拉鏈，覺得自己帥帥的。石朵兒覺得他這樣簡直像個傻子。雖然幾年幾乎全是抄石朵兒的作業，但是成績還不錯。倆人在學校很少說話或者在一起玩，放學后，早早收拾好書包的何煜總是第一個就晃蕩出教室了。但是當石朵兒走出學校大門，就會看見何煜站在大門口等她。

“今天作業可夠多的。”石朵兒斜了一眼何煜：“把拉鏈拉上！”

何煜立刻把拉鏈拉到脖子，沖石朵兒一笑：“行了吧？對了，我報名參加咱學校的歌唱比賽了，如果能入選，我每天下午放學得集體練習，那你就自己先回家。”

“我早就想自己走了。”石朵兒突然覺得心里很不舒服：“你自己天黑回家，別哭啊。”

“哈哈，你別哭就行了。我聽說，一班的秦丹也報名了，可惜，她家在那邊住，不順路。”何煜很開心的樣子。

晚上寫完作業，石朵兒翻出音樂書，才發現，每首歌都只會唱幾句。她找出一個小收音機，把和音樂書配套的磁帶放進去，只動嘴不出聲地跟著練習了一晚上。

音樂比賽的選拔在學校的后院舉行，正和其他同學說笑的何煜無意間一扭頭居然看見了石朵兒，這個從小連個兒歌都唱不全的家伙在這干什么？何煜跑了過來，在石朵兒面前站住了，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就好像不太認識一樣。

“你看什么看？”石朵兒皺眉，白了何煜一眼。

“你來干什么？”何煜大驚小怪的，像見了鬼一樣。

“我來參加比賽啊。”石朵兒說出這句話都覺得心虛。她突然看見秦丹就站在墻角的一棵大樹下，白凈的臉龐，圓圓的眼睛，就像一顆剛洗過的櫻桃，可愛清透。

何煜順著石朵兒的眼神看過去，激動地拍了一下石朵兒的肩膀：“哈，她真的報名了！我剛怎么沒看見她呢！”

“幾點開始啊？”石朵兒有點不耐煩地四處看了看，站到了離櫻桃很遠的一顆樹下。

石朵兒沮喪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剛才真的很努力地唱了。唱到調兒高的地方，她聽到了自己幾乎失聲還在顫抖著堅持的聲音，像是被誰掐住了喉嚨。雖然被淘汰是在預想之內的，但是石朵兒還是感到了深深的挫敗感。不只是比賽，那顆櫻桃的面龐也一直在她腦中浮現。

中午放學，石朵兒第一個沖出了教室，還在整理教案的老師和其他同學都驚呆了。她扭頭往身后看了看，操場上都還沒人。她快步往前走，越走越快。還沒走到學校大門，何煜一把拽住了她的書包：“你，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何煜上氣不接下氣，漂亮的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她：“你怎么了？沒事吧？”

石朵兒掙開了何煜的手，接著快步往前走。

何煜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緊緊地跟在她身邊。

他們回家的路上會路過一個小小的花園，里面有一個小噴水池，四周種滿了花。夏天這里很美，但是到了冬天，這里只有一片干枯的花枝和一個結著冰的水池子。

“喂！你看！”何煜站住了腳，指著水池興奮地喊住了石朵兒。

石朵兒走過來，嘴還在嘟著：“什么啊！哪兒啊？”

“你看！”何煜用手戳了戳厚厚的冰。

石朵兒的眼睛也亮了。厚厚的冰層下面，有一塊菱形的小冰塊，在陽光下閃耀著五彩的光芒：“哇，好漂亮！”

“你喜歡么？”何煜看著石朵兒。

“喜歡。”石朵兒點了點頭。

何煜脫下了書包，放到水池邊上。

“你干嘛？”

何煜也不回答，四處找著什么。很快，他從光禿禿的草坪上撿回一塊石頭，一下子砸開了冰層。他把袖子往上拽了拽，伸手下去撈那個發光的冰塊。那冰水一定很涼，何煜把手拿了出來，甩了甩，握了握拳，就又把手伸了下去。冰塊很淘氣，左左右右地在水里滑來滑去。過了好久，何煜終于抓住了它，遞給了石朵兒。

何煜的手通紅通紅，鼻涕也流了出來，石朵兒一路小心翼翼地捧著小冰塊，心里第一次有種奇怪的感覺，有點高興，有點激動，有點興奮，有點慌亂，有點甜，有點酸，還有點疼。

石朵兒走到家門口，看見大門是開著的，就趕緊進屋了。

鄭華就站在門口，怒氣沖沖地瞪著石朵兒：“幾點了？”鄭華用手指了指墻上的表：“晚回來二十分鐘，干什么去了？”

石朵兒根本顧不上媽媽的憤怒，捧著小冰塊就朝冰箱走過去：“就二十分鐘，你這是干嘛呀？”她打開冰箱，輕輕地把小冰塊放進了冷凍層。一扭頭，鄭華就在身后。

她很用力地猛地打開冰箱，拿出來冰塊，舉到石朵兒臉前：“這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啊？就是小冰塊啊！”石朵兒緊緊地盯著媽媽的手，生怕冰塊掉了：“小花園的水池里撈的。”

“好！”鄭華突然放大了的聲音，嚇了石朵兒一跳。她拿著冰塊，幾步就走到了廁所，一下子把冰塊扔到了馬桶里，放水沖走了。

小冰塊瞬間就消失了，石朵兒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沖走了。她一下子就大哭起來。那天下午，石朵兒沒去上課。這也是石朵兒從上學以來，第一次曠課。那天，她坐在馬桶邊，哭了一下午。

在后來的日子里，每當覺得寒冷無光的時候，石朵兒就會想到那個小冰塊。原來那個小冰塊沒丟，一直藏在了石朵兒的心里，在她心里，閃耀著五彩的光芒，溫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