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靜室自關上門以來,每日只清晨時分才打開一次,陸寧從里面走出來梳洗排便,順便補充清水。
然而在即將入冬的這一天,大門卻在下午時分訇然洞開。正在外面閉關苦修的張五聞聲,不用想也知道是陸寧出關了。當即催動金丹,逼出一縷靈氣繞向陸寧。
陸寧似有所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張五極眉頭一皺,沉聲道:“失敗了?”
陸寧機械似地點點頭。
張五極抬頭看去,只看見一張灰敗的臉,本來因長時間不照射日光而有些蒼白的臉,此刻似乎蒙著一層灰塵,灰慘慘地十分頹敗,既似污垢,又有點像自肌膚深處散發出的污濁穢氣。
走到張五極面前,陸寧話不多說,深深地行了一禮,彎腰時頭頂幾乎貼地。張五極見他也不說話,知道他心里難受,道:“你若有意,可去后山腐尸譚一趟。”
陸寧恍若未聞,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往門外走去。
“等一下!”張五極見狀厲聲喝道,站起身來在旁邊書架上翻找了一番,找到一張巴掌大的舊紙簽。
陸寧并沒有停下腳步,此時已經出了洞府,張五極追上去,將紙簽塞進他衣襟之間。陸寧此刻心里亂成一團,渾渾噩噩地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是想起陳墨陽的話,心知如今不能再拜他為師,便下意識地往山下走去。
他行尸走肉地沿著浮夢山大路走,今日正是金慶宗某個節日,山道上的人并不少。往來的弟子見一個失魂落魄的修士信步而下,都是一愣,但轉念之下,隨即便猜到了幾分緣由。有的立馬露出同情之色,有的愁容隱現,似乎也預感到未來某一天,自己將重蹈他的覆轍。
當然,面露譏色、出言嘲諷的也不在少數,不過陸寧一概視若不見,在背后一片冷笑聲中,下了浮夢山,漫無目的地也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許多次,終于腹中饑渴難耐,再無力氣繼續行走,這才停下腳步,席地坐下,繼續發呆。
其實那日服下第一枚蛻龍丹后,陸寧連續突破了三關,一口氣將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枚符文凝為一體才力竭收手。
但服下第二枚蛻龍丹后,藥效卻是遠不如前,勉強才助他突破第四與第五關。陸寧終于意識到了什么,但仍然心有不甘,旋即服下第三枚丹藥,然而這一次,卻是連第六關都沒能突破。
隨著融合符文與第七枚符文一沖而散,融合符文雖然十分穩定沒有潰散,但第七枚符文卻星散各處。一時間各種念頭紛至沓來,陸寧心亂如麻,平生經歷一一在眼前浮現,尤其那幾張分外鮮明的臉龐每出現一次,就仿佛在他心里扎下一針。
溫榕、校長、周方……
萬念俱灰之下,陸寧站起身,忘記將辟谷丹揣入兜里,佩劍也沒有拿,便推開靜室大門,走了出去。
浮夢山下的城市居民還算富裕,從未經歷過饑饉之苦,因此心地十分善良。見街邊一名穿著還算得體的男子蓬頭垢面,眼洞無神,都或是施錢,或者給幾個饅頭,顯露著善心。
陸寧偶爾餓極,便隨手抓起面前能吃的,塞進嘴里……
時節接近凜冬,天氣越來越冷,但陸寧再柳湖村泡過幾年溫泉,體質已十分強悍,倒也不太怕冷。
只是一些過路之人,見他鼻尖下、眉角上結滿冰棱白霜,于心不忍,送了幾件衣服給他。
這天正是濃春時節,花草繁盛,早市過后,打北邊過來一頂轎子,八個精壯大漢抬著穩穩當當地往南而去。
轎子漆成紫黃兩色,廂子上圖案也十分精美,所過之處,人群紛紛議論起來。
“這不是常家大小姐?聽說家教極嚴,因此平素為人低調。今日怎么坐一頂這么高調的轎子?”
“有錢人想低調就低調,想高調就高調唄,還用跟你報備?”
“勞老弟,這你就孤陋寡聞了。我聽說常笙?小姐半個月之前在圣山之上被仙人敲頂,周身花香四溢,天降祥瑞。金光射了有一個多時辰,異象停當之時,小姐懸空而立,已然魚躍龍門,成就金丹大仙。”
“你這說得玄乎!”
“嘖!你還別不信,去菊花樓打聽打聽。”
“莫非是常小姐那幾個相好的傳出來的?”
“嗯哼。”
“怪不得……”那名身材頎長、眉眼消瘦的男子神色恍然道。
幾個人談得興起,沒有注意到角落里一名蓬頭垢面、滿身污垢的叫花子,正睜著眼睛,目中神采湛然,眼底不時掠過一絲思索之色。
這躲在頹敗的木屋之下的男子,自然是陸寧。剛剛轎子過處,一縷凝實靈動的靈氣突然伸了過來,在他身上一繞,停留了片刻,這才消散。
過了一個寒冬,陸寧心神本就安定了許多,此時被這縷靈氣一刺激,登時渾身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低頭打量了一眼身上破爛的衣物,鼻子里聞著滿身臭氣,陸寧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隨即目光落在面前的瓷碗之內,兩掌合不攏的大海碗里還有一只沒啃過的白面饅頭。
感激之色一閃而過,陸寧逐個撿起地上的銅板與碎銀子,站起身往城外的小溪走去。
濃春里溪水依舊冰冷,陸寧泡了個澡后神清氣爽,將頭發扎好,站在溪邊,伸出一只手掌放在眼前,目中神采暴閃。
旁人看來,這人十分奇怪,對著自己的手擠眉弄眼。但陸寧在陸寧眼中,手掌之上卻有一縷淡淡的靈氣繞著五根手指,游魚一般不停游弋。
自沖破五關之后,陸寧對靈氣的掌控便比練氣大圓滿之前強大了何止十倍,已經能操控少量靈氣在體外活動很長一段時間。
“所謂結丹修士,應該便是能在體外操控大量靈氣,凝結成白盾符、劍符等玄異符文,形成戰斗力的人。”陸寧似有所思地暗忖,忽然響起下山前張五極的叮囑,于是從懷中衣兜里取出那張紙簽。
紙簽上寫著七味藥,以及每味藥的用量。至于藥的用途,最后一行小字也有提及:每七日涂遍全身,可御毒潭部分毒氣。
“毒潭”指的應該就是腐尸潭,陸寧似有所思,收起紙簽向城中的裁縫鋪走去。
城外小溪邊的微風中,卻是留下一句隨風飄揚的輕微呢喃:“腐尸潭……一絲結丹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