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確實并非第一次來警局，但是她是第一次看見那么多的警察，孩子在她的懷里早就睡著了。

那袋蛋糕她扔掉了，因為她擔心那變態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可能往里面下了藥。

不斷地有人來問她方才的發生的事情的經過，越來越細節，不斷重復。

然后不斷有人打電話，接著她看見了那位刑事案件的局長出現在她面前。

天快黑了，她也沒有聽到有人喝罵那位冒進的律師，看來實際的案情，跟他方才所言，出入應該不大。

她往那邊看過去，看見衛局長向那位大律師走去。

衛局長，她亡夫案子也是他負責的。

“你好，李遷徙女士，我們還需要你在場，怕需要問詢相關細節。我們在里面給你備了房間，你陪著孩子在床上睡，會舒服一點。”一位年輕的女警察走過來，溫柔地對她說到。

“好。”李遷徙很簡單地答應了，起身來。

覃明回過頭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給律所老板打了電話，簡單地說明了這里的狀況，然后也得到了被害人的一些特征，他看了一眼警局外面虎視眈眈的媒體，皺了皺眉。

“她本來就在我們保護的范圍內，放心，沒有人會知道她的消息?！?

衛局長那因為年紀而微微耷拉的眼皮下的眸子看著覃明：“你是個很好的律師，可惜了?！?

“抱歉……”覃明一看衛局長的眼睛，就知道自己的伎倆被看穿了——人家是刑警，怎么可能不知道真實的狀況？怎么可能不熟悉律師為了案子被重視，而故意歪曲方向夸張的說辭？

“沒事，我說的可惜，不是說你做律師可惜，而是沒有做刑警可惜了?！毙l局長見覃明眼里閃過的赧然，有些調侃地說道：“這樣的直覺，是優秀刑警必備的。但是注意哦，不要被這種直覺控制，方才很冒險哦！我聽說，大多數的律師，言行都比我們這行的人謹慎哦！

我在這一行二十五年，有些嫌疑犯，我都恨不得一槍給崩了他的腦袋，但是不按照個人情緒臆測性地抓捕犯人，是我們的底線和基本素養，所以不要對他們太過苛責，指望他們跟電影里演的超人一樣。”

“是……所以我很抱歉?！瘪髅φf道。

“沒關系?！毙l警官扭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媒體，然后低聲問道：“他的問題，本身已經非常大了。

基層的警察，未必能勘破他的掩飾，很多高智商的罪犯，就是這樣跟我們擦肩而過的。你的人應該已經告訴你一些案子相關的數據了，我跟你的判斷一樣，不過我們還是再去看看最后的結果，然后下定論吧！

”

李遷徙睡不著。

那是一架簡易的鋼絲床，她擔心孩子掉下去，所以也不敢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門口響起腳步聲，然后門被推開，她扭頭看見了覃明的臉以及他身后的女警察。

“你們先回去吧，我們讓警車送你們?！迸俚吐曊f道，特別地溫柔：“謝謝你們的配合。”

“不客氣?！瘪鲗ε僬f道，然后看見李遷徙動作十分輕柔地抱起孩子，往外走出。

警察們都在，他們的腳步很輕，但是還是讓坐在最里面的衛局長看到了，他的臉上，沒有倦意，反而炯炯有神，隔著大廳的警察們，跟她點頭。

亡夫案，才終結——其實并沒有徹底終結，她確定，她的那位婆婆，肯定會上訴——已經認定她是個為財產謀殺丈夫的娼婦，怎么會接受那樣的一審判決勒？

只是這么幾個月過去了，沒有半點動靜，倒是讓她意外。

而此刻，她又陷入了這個案子里。

他們上了警車，從旁邊的側門——那里沒有媒體，只有兩個守衛在那里的年輕警察。

警車將他們送到別墅大門口——覃明說的九號門。

他們下車，走了進去，保安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但是她顧不得太多，只低頭走進去。

覃明走在她的右邊，擋住了大半的保安看過來的視線——她知道，他是刻意的。

他真的，是個善良的人。

他延續他在醫院里對她的態度，而此刻，她推翻自己之前的認定——他不是在表演他的善良。

她知道，自己應該說句謝謝，但是夜風吹了過來，讓她有些冷，她忙抱緊了懷里的孩子，將自己的外套整理好。

而同時，覃明也忍住了脫下外套的沖動——這個時候，她穿的那件紅色的T恤就顯得單薄了，她隨身攜帶的外套，用來包裹孩子。

他沒有脫下外套遞給她——雖然他很想，在警局的時候，他就想。

但是這個時候，他的任何行動表達的好意，都會讓她覺得多余，或者恐懼吧？

在她經歷了那變態之后，即便她看起來十分冷靜。

若是她表現得如驚弓之鳥——那至少正常一些。

防御過度，也是三三的特征之一。

“你知道，女人為何會焦慮嗎？”他們的家，就在前面，他低聲開口問道。

他想過千言萬語，最終選擇了說這個——或許他應該跟他聊一聊別的？

但是，明星八卦，親情愛情，天南地北，她只怕都沒心情聽。

但是這遇到變態的第一個夜晚，她要怎么度過勒？

所以他繼續往下說道：

“我們這種人，是智人，但是原來，并不只有智人。”覃明用余光看了她一眼，發現她面色如常。

“還有匠人，尼安德特人……”

女人的焦慮，只在那天她發病的時候，出現過。

之后竟然沒了蹤影。

太不合理了。

“我并不想聊石器時代的故事?！崩钸w徙頓住了腳步，語氣沒有太多的起伏，但是輕快地說道：“我不是羔羊，我的焦慮，在正常的范圍內?！?

“呃……我的意思正是如此，草木皆兵，是正常的生理現象。”覃明迅速將被她打斷破梗的尷尬扔到一旁，繼續堅持說道：

“我作為律師，也時刻如此，它能讓我們更好地活著，雖然并不太舒服……”

“你不用安慰我……”李遷徙再次打斷他，眼睛終于看向了覃明，眼里沒有之前讓他困惑的復雜的不明情緒，反而如一汪清泉，清晰地映照著他的不安，冒進，猶疑。

“我能應付我的草木皆兵?！?

路燈清亮，鳳凰花的枝丫擋住了部分的光，他微微點頭。

他的腦子有些空白，他不太能辨認自己的情緒。

是因為她不同，像三三？

除了她異于常人的警戒，跟緊張局勢下的冷靜，甚至異于自己同樣喪偶的母親，除了她的背景資料，魏樂說她是他們的高中同學，這些之外，他其實真的不太認識她。

即便她某些地方類似三三，但他對她的情緒也太多了些。

不過此刻，他想確定——她是否生氣了？

他將問題搞得這么復雜，拖累她抱著孩子在警局呆了這么久，現在跟她啰嗦這些，她有沒有生氣？

可是，若是生氣，他能如何面對勒？

他每次面對母親的情緒，都不太能處理，他前妻的情緒，他更是束手無策。

覃明看著她的眼睛，覺得自己像個低級的AI。

“謝謝?！崩钸w徙頓了一下，讓他十分意外，那如暗夜星子一樣的眼睛一時間閃過太多的驚詫，仿佛更亮了一些，讓李遷徙有些困惑意外。

但她只皺了皺眉，沒有將這個困惑問出口，繼續說道：“雖然很麻煩，但是他確實是……你怎么斷定的？”

“因為他已經失控了。”

太好了，她終于問到了他擅長的領域，覃明忙回答道：“這種人，本來會有殺人周期的，十年，五年，或者一天，剛開始有穩定的殺人周期，但是最后他會無法滿足殺人的快感，會越來越失控，然后就會變成那種混亂。

他……”覃明想繼續往下說，但是他頓住了，因為他覺得往下說會嚇到她。

“你的身手，倒是不錯。”覃明很硬地轉開話題，想避開那些可能會讓大部分的人毛骨悚然的細節。

李遷徙沒有追問，雖然她很想知道，他的專業判斷來自哪里，自己也好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