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身擔重任
- 舊城暮色遲
- 二月春風
- 3494字
- 2019-10-23 14:03:17
思卿一頭霧水,竟然是提督大人定制瓷器,還點名要她畫!
此情景好比一個剛認得字的孩童,非要讓他去寫出狀元應試的文章,那是當間兒隔了一個山海,山海還不可平。
她若是說自己能行,不是自信,只能是自負了。
躊躇間,卻聽懷安低聲道:“快答應啊,若是做成了,不就能順理成章的進藝博會啦?”
“可是……”
“別可是了,我知道你擔心,你盡管先應著,不成也沒有損失啊。”
她一想,也對,于是對來人心虛地道:“行。”
說完瞥瞥孟宏憲,他倒沒太大反應,因為此事不行也得行,程大人這很明顯不是問詢,是命令,思卿唯有答應的份兒,若她當場拒絕,那才讓他驚訝。
“小的這就去回稟大人了。”下人說完一溜煙兒地去了。
不到半天,程府又著人來道:“三個月之后出貨,此物甚為重要,不能出現半點差池,否則這剛博來的名譽,可就從此往后都沒了。”
對方沒把話說得那么明白,但話里的意思凸顯,言下之意,要是出了問題,思卿在瓷藝這方面,甚至是藝術界的方向,就無路了。
思卿暗想,既然把話說得這么嚴重,又擺了如此架勢,那料想提督大人應不是為自己定制,也許是受人吩咐。
這猜想沒錯,程大人的確是領了恭親王的令,要一套拿得出手的瓷器出來,可在外人面前展覽的那種。
他安排給管家程全來辦這事兒,但沒指定非要哪一家來做,不過孟家一向是給皇家特供的,好像也不需要特別說明。
程全原本立刻就想到孟家,但孟家這些年出品的東西大同小異,就算是供應給宮里,也都做了日常用具,實在沒有炫耀的價值,要想讓人眼前一亮,那么就得另辟蹊徑了。
他琢磨一番,想這孟家四小姐不是才在國畫評選上獲得了第一名么,由她來繪畫,一定是與眾不同的。
而且他記得,孟家還有個少爺出過國,那這孟家就是“中外結合”,定然能做出全新的東西來。
還有,自家公子還跟那孟家另一個少爺關系很好,憑這層,說不定他們還能讓個利,少要點錢。
于是從各個方面考量后,最終還是確定了孟家,并叫人將具體明細送了過去。
孟宏憲打開明細,瞥了一眼,道:“你說定的是瓷瓶,可這明細上寫得是茶盞,敢問大人要的究竟是茶盞,還是瓷瓶?”
“瓶子和杯子都要,就是那種都有的。”
孟宏憲已然明了對方要的是一整套茶具,但這來人是外行,大抵將瓷壺當做瓶子了。
收了定金,他即刻去了書苑……不是去找思卿的,而是去找賀先生。
他直言不諱,說這套茶具希望那繪畫一關還是由賀先生來畫。
賀先生深知為自己的學生辯解無用,只說每個人的畫作筆法都是獨特的,他的畫外界見得多,思卿的畫上次奪魁后也有人研究過,只要業內人士一看就能分得出,若是這茶具做得不好,還只是被質疑,至多影響一下孟家的口碑,但若是欺騙,那可是要招來禍端了。
筆跡辨認孟宏憲焉能不懂,他思索一番,只得硬著頭皮交給思卿。
好在思卿只做那繪畫一項,燒瓷胎他可以親自來。
眼下留了思卿在家好好練,再去窯廠只帶了懷安。
雖帶了懷安,卻因為要忙自己的事兒,并不管他。
懷安一個人閑晃悠著,也許是太無聊了,見了哪個工人得空,就跑去跟人聊天,從前面聊到后面,從早上聊到晚上,工人們一開始還熱心,他有問題就耐著性子解答。
但他的話實在太多,幾天下來,他們一見到他,就趕緊低頭做事……寧愿多干點活兒,也不想再聽他說話了。
懷安百無聊賴,只好坐在院子里曬太陽,看著孟宏憲將一套燒制好的茶具瓷胎晾在地上,一面看著工人們擺放,一面不時的提醒,“小心點兒,小心點兒,這可都是上好的高白玉泥燒的。”
他放眼過去,見胚體通透潔白,毫無雜質,果然是上好的泥土燒制的,又走近瞧了瞧,見表面一層光滑釉色,應該是已浸好了保護釉。
再瞧那器型,倒與平日里燒出來的茶盞沒什么區別,擴口短身,蓮形盞托,共十個,加上一個長柄圓肚執壺,以及一個方形茶盤,共計十二件器物。
他扯著朵小花,掐在手里,上前去問孟宏憲:“您打算讓四妹在上面畫什么啊?”
“不都是花鳥魚蟲嗎,她擅長什么就畫什么。”孟宏憲說著,瞥了瞥他,補充道:“我警告你,不要搗亂,思卿本來就不熟,不畫這些常見物,更容易露短處。”
他原本就是不建議畫這些常見物,才有此一問,然觀點還沒說出來,就被孟宏憲給看穿了,他把要說的話生生噎了下去,默默點了點頭,這一點的確是他思慮不周。
而低頭望著那些瓷胎,又想到個問題:“是不是所有的茶具都是這樣的形狀?”
“當然了,還能有別的模樣么,難不成真的要把茶盞做成瓶子?”孟宏憲手頭繁忙,見他杵著這兒說閑話,不免一陣氣惱,抬臂一指,“你沒事去那邊學學蕩釉去。”
他癟癟嘴,轉身去了,卻沒往屋里進,而是在胚車前停了下來,若有所思的矚目看了一會兒。
這邊孟宏憲忙得熱火朝天,那邊思卿也卯足了勁練習花鳥魚蟲,她必須得做到一筆而成,不能出錯,不能修改,這是個極大的挑戰。
好不容易,她的畫終于練得熟了,自認為在瓷胎上畫已然無礙,正巧那邊瓷胎也準備好了,眼看大功將要告成。
卻在這時候,程府忽而來了個消息。
這茶具他們不要了。
雖然程府自知理虧也不要他們還定金了,但對于孟宏憲來說,光那些高白玉泥都不止定金的價錢,而且還有人工,耗費就更多了。
何況這也不只是錢的事,孟家做瓷藝這么多年來,還從來沒有被退過訂單,還是東西做到一半給退掉的,這傳出去讓他們顏面何在?
孟宏憲非得要個說法,還沒派人過去,倒是程全慌里慌張地主動跑過來了,他百般道歉說是自己個人的錯,他家大人原本讓他找民窯定一套茶具,沒說具體要哪一家,他就自作主張來孟家了,可是今兒一跟大人匯報,大人卻急了,說那茶具是恭親王要獻給皇上的,皇上不會要孟家出的東西。
程全說完緣由后,苦著臉在孟家哭訴:“我哪兒知道是皇上定的啊,如今我再讓貴宅做下去,這便是違背圣命的大罪了,我家公子跟貴宅二少爺一貫交好,看在這個情面上,還請你們萬萬體諒啊!”
孟宏憲原本還不依,然老太太聽聞此事,叫他同意取消訂單。
他不理解,但聽老太太道:“皇上暗暗與老佛爺對著來,將來天下可不知是誰的,孟家收斂點好,要是皇帝親政了,日子可就沒那么好過了。”
孟宏憲聽后,只得深嘆口氣,感慨道:“懷安帶給孟家的福,也許有朝一日就變成了禍。”
他遂答應程全,并且退還了定金,程全感激涕零,抹著眼淚離去了。
翌日聽聞程全去找了潯城另家做瓷繪的陳家,這陳家雖不如孟家,但也頗有名氣,做一套茶具的能力當然是有的,他們做得也快,聽說沒多久就要交上去了。
交到王爺府之前,他們還專程從孟家門前饒了一圈,當然是因訂單被退那事兒,特地過來顯擺的,他們帶著嘲笑與炫耀,得意洋洋地掀開一隅,給孟家人過目。
同樣的十二件器皿,擴口的茶盞,蓮葉形的盞托,大肚長柄的茶壺,也是用高白玉泥燒制的,繪了紅魚蓮花等圖案,的確也精良無比。
待他們走后,孟宏憲氣惱地道:“我要是做,一定比他們做得好。”
懷安不經意的接話道:“明明做出來都是一模一樣的,哪有什么好壞?”
“你說什么!”
懷安一回頭,正對上孟宏憲凌厲的目光,他連忙捂住嘴,退到了一旁。
孟宏憲心里不悅,一整天沒露好臉色,也沒去窯廠,只在家生悶氣。
誰知,到了晚上,程全忽然又急匆匆地跑來了。
他還帶來個消息,陳家的茶具被王爺給退了,不但被退,還招了一通罵。
孟宏憲一拍腿:“太好了!”
見程全驚愕地望著他,他意識到失態,定定神,挺直脊背問:“那實在太可惜了,為何被退?”
程全回過神,依舊哭訴道:“那邊說,王爺見到那套茶具,當時就惱了,說同樣的東西府里不下幾十套,若都是一樣的,何以還要找民間定做?而且,那茶具原來是皇上要敬獻給老佛爺賀壽的,這……提前只說皇上要,也沒說是送給老佛爺的啊,所以……這套茶具……還是由貴宅操刀吧……”
原來是老佛爺要的,那這回是沒跑兒了,孟宏憲心中暗樂,嘴上卻不饒人:“你讓我不做就不做,讓做就做,把我孟家當什么了?”
程全這回是真的要哭了:“孟老爺,此事兒戲不得啊,老佛爺壽辰快到了,我家大人今日已遭受到王爺的責備,再耽誤壽辰,大人他搞不好性命難保……”
說著又朝懷安懇請道:“二少爺,您也不想看到我家公子家破人亡流落街頭吧……”
他心急之下口無遮攔,沒意識到自己把程逸珩給詛咒了一番。
而他日,一語成讖。
懷安尚未回話,倒是老太太從后出來,替孟家答應了下來。
孟宏憲又是奇了,明明前腳才說皇帝要親政,孟家理應收斂,叫他退單,現下為何又要接?
老太太屏退他人,道:“皇上既然是為老佛爺賀壽,于老佛爺的關系,孟家自然應接,而且,這般看來,皇上尤自畏著老佛爺,我們或可放心了。”
簡而言之,皇帝的翅膀沒硬,還被太后壓著,他心里不甘卻也不敢真的反抗。
孟宏憲細細一想,也明白了,只是重新接了這單子,卻遇上難題。
其實懷安說的沒錯,那陳家送過去的茶具,就跟他原本要做的如出一轍。
既被王爺退了,他們便不能做出類似的東西。
可是,茶具不都是這樣的么,要如何能做出花樣來?
而且經過這一番耽擱,時間也寥寥無幾,他不免擔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