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再執(zhí)筆
- 舊城暮色遲
- 二月春風
- 3028字
- 2019-10-23 14:03:17
看著懷安的態(tài)度,思卿心里那個念頭便愈發(fā)強烈了,她上前幾步,來到他的面前,鄭重道:“我問你……”
話說著,目光不經(jīng)意在案幾上一掃,方才懷安看的那一本線書正擺在上面,《原色雜談》四個字映入眼簾。
她的話語一滯。
“你要問什么?”懷安反問。
她卻不能再問出口,要是真如程逸珩所言,懷安一見到顏料就頭疼,那么這樣無人約束的一天,他躲在書苑里看一本關于顏料的書,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這一刻,她想,興許這個人表現(xiàn)出來給旁人看的,與他內(nèi)心并不是相同的。
“沒什么。”這樣想著,她只好道,并暗自慶幸方才的話沒說出來,要不然便有“鳩占鵲巢”的意味了。
懷安疑惑著,順著她的目光,瞟向案幾,拿起那本書:“我適才聽見腳步聲,怕是那幾個老家伙進來,他們看我閑著又要絮叨,遂拿本書裝裝樣子,結果是你來了,那就不用裝了。”說著將書扔回了書架。
思卿見他動作,一顆心忽起忽落,一會兒想這人其實是很有想法的,一會兒又覺得他就還是大家看到的那樣子。
到最后,也不知哪一種想法是對的。
她看他站在窗欞邊,周邊陽光灑落,浮起一片透明塵埃,圍繞的他整個人都迷迷蒙蒙,不太真實。
因為看不真實,她決定打消了那個念頭。
懷安雖沒追問她那未說完的話,但她總想著找一下補,好不容易找尋了個理由,剛要說出口,但聽懷安先道:“都這么晚了,我今兒可夠老實的了,這下他們沒的說了,我得出去放松放松啦,你說程逸珩在四顧軒是嗎,我找他去,順便再叫幾個哥們兒……”
又看向思卿:“你走么?”
“走,我也該回去了。”思卿點頭。
“所以,你今天到底到書苑干嘛來了?”
“都說了隨便看看,你……”
“我怎么了?”
“你不要太晚,早點回來,明兒好好跟賀先生上課,先生要是走了,以后你想學都學不了。”
懷安狐疑的看了看她:“先生要走?”
還未等回應,他抹了抹額頭,輕舒口氣:“終于要走了,我總算解脫了!”
“你……”
“我的意思是,我……我會好好學的,一定在他走之前給他一個好印象。”見身邊人變了臉色,他連忙改口。
原本是兩人并肩和和氣氣的下樓,走到樓梯口,有人已心中不滿,與身邊的人分道揚鑣了。
天晚了,思卿帶著氣入睡,也不知這氣是從哪兒來的,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是惱那賀先生不被自己的學生重視,還是因著學生明明有如此條件,卻不肯好好學而氣。
翻來覆去思來想去,轉(zhuǎn)瞬又覺得,好像這兩件事都跟她沒關系。
這夜睡的不甚安穩(wěn),只覺才剛閉上眼睛,天就亮了。
秀娥端了水進來,對她說:“二少爺來了,我說您還沒起,他在院子外面等著呢。”
“這么早,他過來做什么?”思卿抬眼看看窗外,外面天還蒙蒙的。
“我也不知道,等小姐您洗漱好了,我去開門。”
院門一打開,懷安便沖了進來,先警惕的左右瞥了瞥,而后挽起一只袖子,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四妹,你可得再幫我一回啊,我畫不了畫了。”
他費力的將胳膊抬了抬,但見那右臂上成片的擦痕,點點血跡底下是紅腫與淤青,這次多了外傷,比較顯眼,比上次摔傷的時候看上去更為觸目驚心。
思卿不由一驚:“你這……上藥了沒?”
“還沒來得及么,等會兒就去,等會兒就去。”懷安討好的笑著。
思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她這里沒有醫(yī)治的東西,便催促著他趕緊去看大夫。
懷安當然不肯走,他抬起左手在嘴邊噓聲:“你別這么大聲,叫他們知道我又得挨罵。”
思卿這才想起還沒問他這傷是怎么造成的,她擅自猜測:“你是又跟人打架了嗎?”
“不是,真不是,我是騎馬摔的。”
“大晚上的你們?nèi)ヱR場騎馬?”你們還真是好興致啊。
“不是馬場的馬,是程逸珩家養(yǎng)的,你不知道,那是匹了不得的蒙古馬,可勇猛了,跑得快,哥兒幾個一直想看看,但他爹寶貝的緊,不在晚上,怎么敢偷偷牽出來?”
思卿忍不住翻白眼,暗想剛才真是白心疼你的傷了。
話說回來,想必那程逸珩在家里也是個不省心的。
“四妹,我這手眼看又不能畫畫了,你再幫我一次,還像以前一樣替我畫,反正賀先生也快走了,也不會耗你很長時間的,答應我啦……”懷安終于道明了來意。
有些事情湊巧的正中下懷,都要讓人懷疑是不是刻意為之了,但想來世上就有這么多湊巧,因為湊巧,才有了古往今來的因緣際會,于是巧合也說得過去。
思卿原想答應,但思慮一番,質(zhì)疑道:“賀先生如今應當認得你我的畫了。”
“先生這邊好說啊,他不大管我的,主要是爹那邊不露餡就行,大不了我先去跟先生打個招呼,對了,我還可順便請他在走之前好生教教你。”
懷安說辦就去辦了,賀先生原就看好思卿,自是沒問題。
于是,思卿又開始替懷安作畫,這一次仗著有賀先生“知情”,她不必約束,只管按照自己的風格畫。
她交了畫,賀先生就借懷安的口述,將要教習的東西一一傳授給她,懷安雖然自己不愛學,但轉(zhuǎn)述的思路清楚有條不紊,也算是盡心盡力。
她擅長的仍是工筆,調(diào)墨執(zhí)筆已是諳熟,賀先生在這些時日又教習了她構圖技巧與走筆時的各種頓挫轉(zhuǎn)折。
構圖對她來說倒是不難,雖然初學者按要求應先從“三七停”入手來劃分落幅位置,既是把一張紙分成十等分,選擇其中三分或七分之處作為畫面重點,再注意聚散疏密與圓缺參差即可。
但賀先生說其實沒那么多約束,但憑自己眼光審奪便是,思卿認為自己的審美眼光有那么一點底子,此方面不算有壓力。
唯行筆是比較難的,用先生的話說,行筆走線跟聲樂一樣,亦有節(jié)奏和韻律,筆觸的快慢和輕重來控制線條的節(jié)奏,有節(jié)奏變化的線條才能產(chǎn)生韻律,而擁有韻律的線條,才有生命力。
她聽的云里霧里,然而懷安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不在賀先生面前的時候便直言不諱:“這樣飄在天上的話語,大抵只能意會不可言傳了,自己領悟吧。”
那就慢慢領悟吧,賀先生給了她一本自己的隨手畫冊,她閑暇了就去翻看,分析那構圖設色,心中有數(shù)后就去臨摹,臨完再與原本對比,找出差距,如此反復,還真的領悟出些門道來,短短幾日,就進步飛速。
賀先生感嘆,若是學生都像她這般,作為老師,才有成就感。
碰巧被懷安聽到了,忍不住回道:“要是個個學生都像這樣,那當老師的就要失業(yè)了。”
賀先生云淡風輕的笑:“我可不是就要失業(yè)了?”
懷安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方道:“老師是因為我才要走的嗎?”
賀楚書聽此話,輕聲一嘆,語重心長的道:“確實是因為你,但不是因為你不肯學,恰恰相反,你該學的,我早已經(jīng)教給你了,我雖總是苦惱你太頑劣,其實心中是欣賞你的,也許你的天賦不在此處,但一定會有別處等著,我跟你四妹說過,莫要為了迎合孟家人的喜怒去淹沒自己的才能,你也一樣。”
懷安微愣了下,嬉笑起來:“誰說的,我樣樣都有天賦。”
就知道他不會認真跟自己談話,賀楚書無奈的搖搖頭,將一副修改過的畫遞給他:“明日我教四小姐染色技巧,染色講完,基礎的東西就全教習了,也算是圓滿。”
說著又吩咐:“你先帶著她準備下顏料,水色和石色都準備幾樣。”
水色是植物顏料,石色是礦物顏料,外面能買到,懷安很快就買好了。
買好后剛回到孟家,還沒進門,忽見迎面跑來一人,老遠就對著他大呼小叫。
他停下腳,眼見程逸珩氣喘吁吁的來到自己面前,神色緊張的抹著汗。
還沒開口問,對方已推著他:“快快快,讓我去你家躲躲。”
“發(fā)生什么事了?”
“別提了。”程逸珩推著他往門里進,“我爹知道我前些天私自牽馬出來,要揍我呢,我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的,他派了人正滿大街尋我,快走快走……”
懷安調(diào)笑道:“你在你爹眼里還不如一匹馬啊?”
“孟懷安這話你就沒良心了,不單單是馬的事情,還有……”程逸珩正說著,見幾號人腳步匆匆四處張望著,正往這邊走。
他一駭,先止住了話語,推著懷安進了宅子,而后“啪”的一聲關緊了側(cè)門。
這才放松下來,慢悠悠的在孟宅里晃蕩,雖之前并沒有來過,但他倒是不認生,信步游走像是在逛自己家的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