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就不能叫我的名字
- 親愛的患者大人
- 瑾不語
- 4265字
- 2019-10-16 09:33:10
翌日,作為上班族的兩人差不多是同時起床,方淼吃完早餐趕去律所。
上午10點有一個跟進的民事案件進行終審,孟朝歌和另外兩個小助理一早就到了,收拾了幾份文件和方淼一起去法院。
這是一場遺囑糾紛案,方淼是被告方的代理人。
場上,先由原告方發表陳述:“經過筆跡鑒定最終得出,周先生的兒子所持有的雖然是打印遺囑,但確認是被繼承人本人簽名蓋章,結合我先前提交的視頻,也可以證明,該遺囑由兩名無利害關系見證人在場共同確認完成。”
“所以遺囑雖為打印形式,可已經形成了代書遺囑的形式要件,應認定遺囑有效。”
雙方各執一詞,經歷了一審,原告方這次也拿到了更有力的證據。
接著輪到方淼發言,她先是將幾頁資料遞交到法官面前,“這是周老先生生前的就醫記錄,期間每一次陪同在他身邊的不是兒子女兒,而正是被告人劉女士,也正如主治醫師所說,在老人確認肺癌晚期直到去世,周老的兒子僅僅來看望過一次,時間恰巧與被告人所持手書遺囑日期一致。”
“經確認,當天老人意識清醒,所以,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兩份遺囑最大的不同,這一點直接決定了哪一份遺囑更具有法律效益!”
“周先生對于那天在醫院還有什么記憶嗎?”話鋒一轉,方淼將目光轉向原告席,眼神犀利。
被指名的男人臉色明顯一變,額角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情況詭異,原告代理律師剛準備起身反駁,方淼就一個冷眼殺過去,沒有一點遲疑地開口:
“你的老父親在你走之后就暈過去了,你可以告訴大家,已經被立為繼承人的你,到底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嗎?”
她特別提到“繼承人”三字,讓人不由聯想到老人改遺囑的可能。
說完這些,方淼側身面向旁聽席眾人,“根據《繼承法》第十六條第二款規定,公民可……”
原本流利清脆的話忽然消失在耳邊,審判長目光從資料上轉移開,落在她身上,在場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等待方淼接下來的話。
方淼站在中間,緊緊捏著手里的文案資料,每每嘗試開口,腦子就死命的疼,她不由地揉了下太陽穴,跟著耳朵也嗡嗡作響,余光掠過審判席的方向,審判長好像在沖她說什么,可怎么都聽不清。
一秒,兩秒……一分鐘……看似短暫的時間,可在庭審時,每一秒的停頓都是最致命的。
旁聽席上孟朝歌更是著急壞了,手心里全是汗,她跟了方淼這么久,壓根沒見過這么糟糕的局面,對于一個律師來說,臨場忘記法律條款那可是天大的事!
“代理人還可以繼續嗎?”審判長再一次嚴肅開口。
時間仿佛皮條被拉長,氣氛越發凝重,出現這樣的插曲,方淼忍著想要猛捶自己腦袋的沖動,用力閉了閉眼,試圖讓自己恢復過來。
喉嚨已經變得很不舒服,她想繼續說下去,可是那些專業術語如抽絲剝繭一般從腦子里消失。
再睜開眼時,她已經好了一些,在面對審判長的問話時,她遲疑一瞬,長舒一口氣,回答:“是!”
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那樣,她抬起頭恢復方才的自信:“根據《繼承法》第十六條第二款規定,公民可以立遺囑將個人財產指定由法定繼承人中的一人或數人繼承。”
“也就是說遺囑繼承可以是法定繼承人以外的其他人,由誰繼承,由被繼承人生前所立遺囑決定。”
“如果被繼承人生前,其法定繼承人不履行贍養義務,而法定繼承人以外的其他人使被繼承人在生活上得到照顧,在精神上得到慰藉,那么被繼承人在意識清醒下立下或臨時以手書形式修改遺囑,指定法定繼承以外的繼承其遺產,是合法的,以上是我的全部發言。”
——
庭審到最后,原告訴求被駁回,由于準備證據充分,保姆劉女士可以依法獲得遺囑上相應的財產。
出了法院,劉女士感激道謝,方淼則是配合著笑,沒有看出什么負面情緒。
和委托人告別之后,幾個人一起回到律所,時間已經是中午了。
以往方淼贏了官司,中午一定會和同事出去吃一頓,然而這次一回來就把自己關進辦公室里,禁止任何人進入。
“方律師這是怎么了?我記得她是贏了官司呢。”吃午飯時,一個叫秦皓的律師問。
旁邊還坐著幾個同事,個個懷揣疑問,大家共事了有一年之久,工作方面沒什么隱瞞,所以孟朝歌簡單說了一下當時的情形。
說不吃驚是假的,畢竟像方淼這樣打過上百場官司的律師來說,按理不會出現忘記法律條款的狀況,旁人看來的不可能,一向驕傲的方淼又怎會輕易釋懷。
另一邊辦公室里,方淼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腦海中不斷重復上午庭審時尷尬無聲的場面,
如今想想,已經沒覺得有多丟臉,余下的就是后怕。
一步步走到今天,她比誰都看重自己這些年堅持換來的成果,眼看著好不容易就要挺過來了……
即便有了猜測,可她輕易不敢、更不愿去就醫,又不能任憑這種糟糕的情況持續下去,劇烈的矛盾盤雜在心底,壓的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心里就好像有一頭野獸,可以隨時讓她瘋狂,讓她進退不能!
一下午同事們都沒敢提上庭的事,就當做毫不知情,按部就班的工作,直到下班時間,孟朝歌打頭要出去聚餐,理由是為了慶祝方淼打贏了官司。
這次方淼沒有拒絕,于是幾個同事一起去了A市最大的名流餐飲店。
訂了個大包間,十多個人大吃大喝了一頓,期間就是單純的扯皮開玩笑,唯獨和以前不同的是,這次談什么話題都要帶上方淼,生怕她落單似的。
或許是太郁悶了,方淼一個人喝了一瓶紅酒,喝完之后腦袋就有點昏昏沉沉的,包間里悶得慌,她借口出去放放風。
“淼啊,你一個人可以嗎?要不然我陪你。”孟朝歌作勢就要往后拉椅子。
方淼及時制止了她的動作,失笑,“好了,我沒你們想的那么脆弱。”
這話一出,其他人有點蔫蔫的,氣氛有點怪。
“我一會兒還會回來的,你們先吃。”她拍拍孟朝歌的肩膀,退出了包間。
方淼出了外面,長舒了一口氣,任憑夜風吹進眼眶,頓時人也跟著清醒了不少,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
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她就打算回去,一步還沒踏進去,她就看到旁邊一群人從旋轉門里出來,之所以會注意到,是因為這群人中有一個她怎么都無法忽視的身影。
方淼愣了一下,只是一下,那些人就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只留下一個人在不近不遠處停下。
看著其他人上了車,而那個人卻沒有跟著離開。
空氣中的流動因子速度似乎變慢,也似乎悄無聲息的靜止,不遠處的人轉過身,面向方淼,直接看向她,那樣子就好像很早就注意到她的存在。
嚴錚一身休閑打扮,白色襯衫搭配黑色修身長褲,襯衫的袖口卷到胳膊肘處,就算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顯得那樣清俊出塵。
他向她笑,溫文爾雅,如清風朗月般。
他沒有就此離開,而是來到方淼身邊,站定的一刻聞到了她身上的酒味,昏暗的天色下,眉頭不易察覺的一皺。
“剛才看你和一群人一起離開的,嚴醫生是和朋友聚會?”方淼先搭話。
嚴錚那雙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經過之前的相處,方淼察覺到,當你和他說話時,他的目光就會一直停留在你身上,準確來說是會盯著你的眼睛,明明是淡然的眼神卻仿佛有魔力似的,能把人看的心潮澎湃。
只是他的目光在這一刻好像有別的意思……探尋?審視?亦或者是玩味?
“就不能叫我的名字?”他刻意壓低了聲線,聲音醇醇的,再加上上挑的尾音,要命的勾人!
被他這么一問,方淼耳根頓時酥軟下去,再開口時,綿綿的像只小綿羊:“抱歉啊,之前叫習慣了,所以有點改不了口。”
她的言語舉止令嚴錚的眸光閃了閃,“沒關系,今天是和大學同學聚餐,你呢?”
“贏了官司,同事慶祝。”
“所以你喝酒了?”
“啊?”方淼驚了一下,沒想到他忽然會問這個,接著又低下頭,囧囧的:“庭上辯論的時候出了點問題,所以只能借酒澆愁了。”
聽得出她話語間的愁緒和郁悶,嚴錚點點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方便的話,我可以送你回去。”他的聲音很平淡。
方淼清晰的感覺到腦子里緊繃的一根線“砰”地斷掉了,剛剛退去的酒意一下子涌上腦袋……
她覺得臉有點燙,準備好的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就成了:“那就麻煩嚴……麻煩你了。”
可能就是真想早些回去吧,這樣想著,方淼覺得自己不拒絕也沒什么。
所以她還是臭不要臉的答應了,上車后就先給孟朝歌發了消息說自己先回了。
很快那邊回了信息:我記得你沒開車啊,你喝了酒一個人打車回去我不放心啊,等等我們很快下來一起走。
方淼這下也急了,側頭瞄了一眼已經系好安全帶發動車子的嚴錚,心里居然生出了邪念。
于是她很快回復:碰上之前一個委托人,他送我回去,你想多了。
消息發送成功,方淼美滋滋的在心里偷樂,最近絕對走桃花運,自從那次從診所看完病之后,見帥醫生的次數越來越多。
就算只是做普通朋友,也好啊!
車載音樂淺淺的環繞在車廂內,方淼把她那邊的車窗稍微搖下來一些,單手撐頭若有所思,想著想著就低聲念叨了一句:
“嚴錚,你有沒有碰到過很棘手的心理疾病?”
“你指哪種?”
“嗯……比如……人格分裂?”
嚴錚詫異了一下,打著方向盤轉彎,車子進入下個路口,他才回答:“見過。”
旁邊方淼抿緊了唇,避重就輕的問:“這種病,會造成記憶缺失嗎?”
“會,這是初期就會有的表現之一,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記憶,情況類似健忘。”
對于他語氣上的變化,方淼沒有特意留著,只是垂下眉眼,口氣有些悶,“那還有別的癥狀嗎?”
面對她接二連三的發問,嚴錚搭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嚴重的話,還會導致判斷能力低下、思維混亂、情緒不穩定、易沖動而且沒有控制沖動的能力。”
……
“但都是間歇性的。”
她不應聲,他就補充了一句。
“那能夠治愈嗎?”方淼還保持著開始時的姿勢,呆呆地看著車外一閃而過的大樓。
嚴錚適時的看向她,隔了片刻,聲音擲地有聲:“可以。”
堅定有力的兩個字仿佛來自天外,偏又是從身邊這個男人口中傳出,方淼的心悄然顫悠了兩下,不再言語。
一望無垠的黑色布滿天空,耀眼的星辰在夜幕中若隱若現,經歷了昨晚的一夜大雨,今晚的空氣浸潤著一股濕熱感,擴散出一種感傷的氛圍。
約莫過了很久,才有人打破了這沉默……
“方淼。”
他突然開口喚她的名字,是第一次,就連聲音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般的溫和。
“嗯?”鬼使神差的,即便是處在走神狀態下的人,還是會被他這一句叫的回過神來。
前方紅燈,車子剛好在這時候停下。
明明是喧囂的大街,可耳邊偏偏就是這么安靜。
嚴錚偏過頭看她的同時,隨手關掉了車載音樂,一雙眸子幽深如墨:“睡吧,到了我叫你。”
——
車尾隱在夜色中,最終停在小區外圍時,酒意發作的方淼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嚴錚解開安全帶,側身面向她,右手情不自禁伸向她的鬢角處,輕輕將她被風吹到臉頰邊的發絲掖到耳后。
簡單的動作卻滿含溫情,許是方淼睡的太熟了,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一系列動作。
他凝視著她的目光像是冬日最明媚的陽光,已經伸出的右手沒有任何要收回的意思,而是撫向她細嫩的臉,唇、鼻……一寸寸向上,最終停留在她的眼底。
睡著后的方淼,眼皮合上睫毛顯得很長,許是睡的不安穩,眼睫毛會像蝴蝶的翅膀不時顫動。
原來她心里已經明白了,當她偽裝出表面的若無其事時,又是費了多大的努力?
夜,寂靜無聲,嚴錚的心,如同候鳥過境落下輕柔的羽毛,掃過平靜的湖面,帶起一圈漣漪驚起不小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