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幻夢畢
- 煙火重仙色
- 錦宮玉
- 3974字
- 2019-10-05 11:08:29
她恨!恨這個心比石硬的爹爹!什么天下霸業,什么權位高重,一切都是浮云,一切都沒有娘親性命來得重要!死去兩人的血匯成一股不小地血河,自刑臺上流下,再汩汩地流到懸崖下。以往敗在茉羿手下的人正如潮水往斷崖涌來,曾幾何時,他們的親人,也如今日這般,被茉羿血腥無情屠于手下。比起極漠,茉羿更為殘酷無情。單是他殺人的手段,聽來就不下百種。但茉羿血腥無情一面,卻從未在妻女面前展露。
是以,當司御看到或老或幼或婦之人,赤紅雙目燃燒著極喜悅光芒,憤憤用布靴踐踏死者血液,把死者頭顱將破皮球踢來踢去,嘴里一邊在恨聲咒罵,一邊卻又在瘋狂大笑時,司御迷怔了。爹爹生前究竟做過什么?讓這些人怨恨到如此喪心病狂的地步?!
回首往昔。成長的歲月里,司御絕大多數時間都呆在木芷宮里。每當她望著別的自由自在地木靈族孩子現出羨慕,撒嬌噥求著娘親要出宮去玩,娘親卻只會將她深深攬入懷中,安慰道:“御兒,你父王會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們母女的。現在外面的世界不太平靜,等你父王平定江山,掃除一切污垢,娘親再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娘親的語氣是無比疼愛的,可聽入司御耳中,卻帶來剜心割肺般的疼意。娘親在強作歡顏!娘親不知道,她小小年紀,卻早睜開了普通木靈修行千年方可開啟的靈目。娘親以為,只要把她擁入懷中,她就不能看見娘親眼里彌漫著的淡淡憂傷了?
自從姚紫住進木芷宮,茉羿便撤去所有男性護衛,偌大宮殿,平時只有三兩個宮娥服侍。殿中終年只見白雪飄零,道路兩旁種得最多的,是那斑駁老梅。閑時,姚紫會懶懶臥于榻上,一手攬著熟睡的幼小女兒,一手支頤看向雪中紅梅。
司御成長速度明顯快于其它花靈,因此陷入沉睡的時間也大大延長。
不知為何,司御的夢一直沒有內容。司御的夢境就是一片白茫茫,上不見天,下不沾地的古怪地方。殿中冰鏡偶爾照入圓月清影,花氣強大之時,司御會在夢中看到一個欣長男子身影。那男子一直是找尋之態,司御會靜靜看著他,思考這人何時開始出現在她夢中。但想了許久,司御還是沒有得出答案。這男子,似乎很久以前,甚至在她有了自主神識前,就已經開始這樣徘徊在她夢中不去。
為這男子,司御睜眼時,會有短暫錯怔,夢境兩端,她有些分不情,哪端是真實,哪端是虛幻?
對上娘親慈愛眼神,司御會在極短時間內斂去錯怔,然后泛上甜膩天真的笑容,膩歪在娘的懷里撒嬌。也只有這時,姚紫終年似被迷霧籠著的美麗眸子會清晰折射疼惜憐愛,“御兒,又夢到你父王了?”
司御邊揉著眼睛,邊噥聲點頭,可心里卻在嘀咕,父王,就是自己的爹爹?爹爹不該是很親近的人么?為何在她印像里,父王是如此陌生?聽娘親身邊服侍的百工女講過,別人家的木精爹爹,花靈娘親,都會帶著自家孩子朝出暮歸,去到靈氣充溢的地方修行。可自己的爹爹,卻只會把娘親和自己囚禁在這個清冷宮殿。司御越發對這個爹爹不以為然。
爹爹每次都是入暮踏月歸來,娘親會早早帶了司御佇立千重玉階上等候。被這個有著親近稱謂,卻留著陌生印像的俊朗男子攬入懷內,司御嬌小身子會微微僵硬,爹爹雖然換衣沐浴過,但身上殘留的血腥氣還是強烈沖擊了她的感官。但為了不讓娘親看出異狀,她還是盡量作出親近樣子任他將兩腮捏扁揉圓。
最上層的玉階旁,有根細石柱會投影在巨大石盤。司御暗中觀察,光軸轉一圈,爹爹就會歸來一次。可后來,光軸繞柱如舊,爹爹歸來的次數卻越來越少,周期越來越長。娘親開始更長時間獨身倚立玉階。
殿宇清冷,玉階落寞,什么時候起,娘親手中會出現一朵極美麗的紫色花朵。等候爹爹的時間里,娘親修長十指會一下下將花朵扯碎,任由紫瓣隨雪旋舞?司御小心靠近,會清楚聽到娘親嘴里飄忽念著:“花道,花道,瞬間炫目后,剩下的,又是什么……”司御雖然心思剔透,但久居深宮,讓她對世事不甚了然。她聽不懂娘親在說些什么,卻唯獨深深記下花道二字。
今天,司御再次在綠菩口中聽到這個名詞。再回想不久前,從爹爹口中聽到的,勇者當殉道而死的說法,司御了然。道,就是作為原則性存在的生活生存方式。爹爹選擇的是天下霸權之道,是以,為天下兵敗身死,他無懼無悔。娘選擇的是為人而芳的花道,棄花主無私中立地位,為夫私令天下花靈從此無子。然而花無百日紅,短瞬至極的燦爛繁華后,伴隨娘親的便只有落莫清冷。
司御轉而看向綠菩。從姚紫夫婦被問斬,綠菩一直是身為三色族百工女該有的冷靜平淡表情。然而,司御知道,已經開始有人暗中對綠菩指指點點,背地罵綠菩賣主求榮。
綠菩將瘦弱纖腰挺得筆直,因為只有她自己和司御知道,她其實無愧于人。
極漠引領三色族攻破木芷宮那晚,宮人失膽,四處奔逃,卻只有綠菩一人,靜靜走向姚紫居住的殿宇。
果然,姚紫早平靜坐于殿中等她。見綠菩到來,提裙緩緩一拜。綠菩坦然受之,因為小花主的命,從此便與她息息相聯。
司御年齡雖小,卻已五官秀絕,又得姚紫一手帶大,氣質尊貴已現,假以時日,姿容儀態定然非凡。相貌易改,氣質卻是難以掩飾。為避過眾人耳目,姚紫以平生靈力聚成一顆靈丹,打算將司御靈體裝入靈丹,再封入綠菩體內寄存。這種求存方法甚為慘烈,帝州大亂前,更被天書定為逆天邪行。但還是有不甘死去的花靈木怪,憑此法強占他人體軀。這樣借殼生存百日后,就能以新的身體復活。而宿主,卻會靈魄盡滅,從此真正歸入無形。
綠菩正是打算以自己的死,來成全小花主的再次重生。
此前,司御要經歷比綠菩更慘痛的過程:脫形。
脫形也就是活生生將靈體從活體內抽離出來。整個過程,血腥而殘酷。姚紫邊親自動手,邊目中落淚。但司御卻咬牙將這種連成年男子都極難承受的痛楚忍受下來。綠菩在一旁看得甚是驚訝,更是決定要死心踏地追隨這名小花主。
來到斷崖的仇家越來越多,兩顆頭顱早被踢得血肉模糊。綠菩不忍再讓體內小小人兒窺視,抬手起勢封住內息,唇邊流露出凄冷至極的笑意。生前權重謀深,只手可將世人盡情玩弄掌心又如何?死了以后,不也就是一堆殘骨肉渣,任人踐踏!茉羿如果早有所悟,就不會害得花主跟著喪命!
綠菩感知體內有股煞氣越來越重,蹙了蹙眉,打算歸去木芷宮。但才轉身,身后猛然一重,猛地回身低頭一看,瞳孔驟裂,熾熱之氣如千年火山噴頂,一下將所有理智焚燒干凈!
花主姚紫的頭顱,正落于她身后,還被數個面容扭曲的男子當作夜壺,淅淅瀝瀝澆灌起來!
綠菩雙眸驀地赤紅,但更快,司御半透明靈體涌現浮于半空,恨恨看向幾個男子,雙手曼妙掐訣而指,空氣里蔓出數根粗壯花枝,瞬間將幾個男子死纏得面目發青,四肢狂亂掙扎!
綠菩畢竟是姚紫花了不少心血培養出來的最為出色的百工女,見司御擅自現形,極快回歸理智,再結合剛才所見,心下頓時了悟。
什么毀掉花形必須讓百工女親自動手,原來一切都是借口!是極漠將她誆來斷崖的借口!
極漠,一開始就料定小花主不會輕易死去,才費心竭力布下這個局!
毀花形,只是開頭。故意令鄶子手當面砍下花主與茉羿頭顱,則是為強烈刺激小花主情緒。上招沒有奏效,再讓眾人侮辱尸體,果然讓小花主情緒失控,不管不顧從綠菩體內沖了出來。
極漠一開始的目地,就是逼迫小花主現身!
旁側一道白光彈來,小心翼翼將司御靈體囚住。
綠菩側目,按先前行程,此刻本該身處木芷宮的極漠卻再次出現在斷崖。
極漠一邊如獲至寶般收回光團,一邊不帶任何情緒看向綠菩講話:“天下第一的百工女,果然心靈手巧,心思更巧!如果不是動用窺心之術,連我都極難知曉你和姚紫演的這出好戲!都說花族女子心地慈善,為何卻能眼睜睜看著帝州所有花靈永久失去繁育后代的能力?罷了,如今得獲至寶,我也無心和你計較,今后還是照舊留在木芷宮當差。”
綠菩垂了垂睫,再抬頭時,極恭敬向極漠行了個禮,道:“感謝我主不殺之恩!為此,綠菩愿再為吾主送上一寶。”
極漠冷淡抬了抬眉,“花族如今除了能司花御舞的小花主,還能有何寶物?”
綠菩神態臣服,笑容里卻帶了極不容易看出來的倨傲,“極漠大人不是宣稱天書在手,為何卻連天書所載花族第二至寶也不明白?”
極漠抬手撫了撫肩頭白鷹,輕哦一聲,“是么?那你說說究竟是何物事?”
綠菩更加笑得古怪,未等眾人回神,她已探手抓入自己胸膛,撲地一響,竟將自己熱氣騰騰地心臟抓了出來!
“如我主所講,百工之道,于手藝考究方面,天下確實無人能出我左右。而我的心臟,則記錄了所有從花主那里流傳下來的百工密訣。其中包括金屬冶煉術,靈器提升術……甚至還有打開聯通帝州大陸與神域光道的方法……”
綠菩每說出一個術種名字,極漠眼神就跟著驟亮幾份。這幾樣術法,任憑哪樣到手,只要運用得當,都能左右天下大局。而最后一句,更是讓極漠眸子亮燦到極點。他雖從小病弱,但得天下的心思,卻不比茉羿遜色。眼下,整個帝州已入他囊中。極漠甚至開始打起神域的主意來!
“好,把你的心臟呈上來。”極漠假作鎮定撫著白鷹,手指卻由于極度興奮而開始抽。索顫抖。
綠菩應了聲,行進上前,每跨出一步,就會有大顆大顆血粒從心臟滴落地面。饒是極漠身邊的木靈族戰士身經百戰,看慣殘肢斷體,但親眼看著一個大活人將自己還在撲撲跳動的心臟捧于手中步步行進,還是忍不住劇烈干嘔起來。
極漠接過心臟瞬間,綠菩整個人亦如失去水份的植物,開始迅速萎縮。不出片刻,就已枯瘦如同九旬老嫗。
極漠得獲至寶,湊近才要細看,心臟上的青色血管突然化作一根利刺,猛然扎入他右眼。
“賤婢,膽敢害我!”極漠怒極慘叫。
“剛才綠菩忘記和大人提及,殺人之巧,也是深得花主信任的百工女的必修之道。而我的殺招,就是以心縛人!”綠菩慘然無比笑著。
極漠此時模樣并不比她好多少。大量青筋血管如靈蛇從綠菩心臟探出,瞬間扎入極漠體內,扯扭了極漠青筋血管,在皮下糾結成團廝殺,一下讓極漠身體膨大數倍不止。
由于是突然遇襲加極漠被襲模樣實在太過嚇人,一時無人及時上前救助。綠菩乘機奪回司御靈體,待眾人圍攻過來,綠菩立在崖邊凄然一笑,將司御靈體護于胸前,口中吶吶念道:“綠菩追隨花主活了數千年,謹守自己的花道,終身未綻花形,未愛一人,此生無悔。小花主,綠菩不愿見你陷入與前任花主被人利用至死的相同命運,這就攜你共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