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傾之，不要！”歲得之高喊一聲，遂從睡夢中驚醒。

“王子，您又做噩夢了。”聽見聲音趕來的侍女冷香點起燈。

“不礙事。現在什么時辰了？”驚夢之后歲得之已無心再睡，一邊更衣一邊問。

“回王子，估摸著還有不到半個時辰天就要亮了。王子這是準備去丹房嗎？”冷香是歲得之最親近的侍女，因為為人沉穩，事事妥帖，深得歲得之歡心。

“嗯，睡不著了，去丹房看看丹藥煉制得如何了。”說話間，歲得之已經穿戴整齊。

冷香這邊很快將水送了進來，簡單洗漱之后，冷香將絕憶峰丹房的靈符的交于歲得之手上：“王子，早膳奴婢按例送去丹房。”歲得之滿意地朝冷香點了點頭，便趁著幽微的天色望絕憶峰方向去了。

從南峰到絕憶峰，歲得之要行經母親所居的群芳峰與迎客峰。在歲國，任意兩座山峰之間相隔的都是望不見底的懸崖。多年間，不小心掉下去之人也不計其數。

“不知道為什么歲國的先祖要居于此，既然居于此，為何不修習騰飛之術。既然騰飛之術不易，那么加固這鎖鏈就并非什么難事了吧？”歲得之每次小心翼翼穿過兩峰之間的鎖鏈橋時，都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不僅僅是抱怨，歲得之也不止一次向父親稟明，自己可以召集天下能工巧匠將歲國諸峰間的鎖鏈橋加固，甚至更換為更為穩固的樣式。

毫無例外，歲王拒絕了歲得之的提議。給出的理由也不外是祖宗家法，不得擅自更改。

“真是頑固，這次為了自己的壽宴，不也讓歲問之去修繕迎客峰與絕憶峰之間的橋了嗎？”對于父親，歲得之很不理解，對于父親將修繕的任務交于歲問之他卻十分明白為何。

“得之，父親交于你的是更加重要的任務，而這個任務現在還是一個秘密。”歲長鹿在摒去左右之后對歲得之說，并將丹房的靈符鄭重其事地放在了歲得之的手掌之中。

歲得之從來沒有接觸過父親的手掌，父親對于他永遠是一個遙遠的存在，是對立面，是壓迫，是規矩，更是宿命。如今，父親說他更信任自己，說他愿意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給自己，十幾歲的歲得之可能會相信，而二十歲的歲得之卻只能假裝相信了。

親切感是裝不出來，因為裝不出來，所以父親才能夠看到歲得之的聰明。

在歲傾之面前，歲得之卻表現得十分愚鈍。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歲得之已經抵達絕憶峰。從絕憶峰四周望去，所有的山都顯得如此低調。黑暗還沒有完全散去，可是太陽的光芒卻已經藏不住了。一縷淡淡的光線從東方的山脈漏了出來，緊接著更多的光匯聚成淺橘色一下子填滿了東方的天空。

天要亮了。

歲得之想起剛剛的夢，不由得朝悔過峰的方向張望。悔過峰在西方，被其余高過它的山所遮擋，幾乎是最后見到陽光的地方。

“不知道陽光照在玉珠池上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呢？”歲得之搖了搖頭，用靈符打開了丹房的門。

7.

丹房雖在絕憶峰，但是卻藏在極其隱秘的一角。絕憶峰作為歲國的主峰，較之其他諸峰顯得尤為寬闊。正中是歲王處理公務，舉辦宴會坐北朝南的大殿；大殿正后方是歲王日常所居之處，再后方是一處游玩的園林。大殿左偏殿擺滿了修仙練丹的典籍，大殿右偏殿則陳設著各式各樣的兵器。

出了大殿之門是一處開闊之地，正中間是一座高約九丈的大鼎，鼎中常年香火不斷。除了絕憶峰的大鼎，其余諸峰都設有香鼎，只是規格略小罷了。

從殿前往東，是一處九間的抱廈。與別處不同，歲國的抱廈是打坐冥想所用，當然，也僅限于王室之人。

殿西，是一片密林。歷代歲王都喜竹，認為竹有君子之風。所以在密林中有一處種滿了竹子，修長的竹子不知道長了多少年，走到里面有一種遮天蔽日的陰冷感。穿過竹林，幾乎到了絕憶峰的最西邊，一處看似尋常的石屋便出現在眼前。

在歲國，石屋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很多山峰山巔并非一馬平川，有許多嶙峋的凸起，歲國便依山傍水、因地制宜開鑿了很多石屋供人下人居住。石屋因冬暖夏涼以及隔音安靜，也深得很多王室貴族的喜愛。

可是，要是仔細觀察，你就會發現竹林深處這一座石屋的與眾不同之處。別處的石屋都依勢而建，這座石屋卻是憑空出現的，像是被神力挪移到此處。更奇的便是，竹林通往石屋的小徑竟然是七彩之色，細細聞之還有異香。

此處是歲國的禁地，是歲國最神秘的地方之一，是歲國王室獨有的丹房所在。

丹房在歲國很多，歲國人人喜歡煉丹。在歲國，修仙與煉丹的書籍是可以公開買賣的。每一個方子，每一味丹藥，只要有人喜歡都可以買了去。唯有歲國王室的丹房與秘籍是不可示人的秘密。

據說，歲國所求不過長生之術，從歲無味開始到現在，已經快兩千年，還不曾有人煉制成功。可能是悟性不夠，也可能是時機不成熟，歲國總是少了那么一點點運氣。但是，他們也深信功夫不負有心人，只要對著這山川、對著這幽谷、對著舉手可觸的蒼天、對著耳旁掠過的清風，在經過千千萬萬年的不斷嘗試，就一定能夠成功。

在煉制丹藥上，歲得之很小就表現出極高的天賦。他能夠迅速分辨不同原料經過不同比例的調配之后，練出的丹藥顏色；他能夠不用嘴巴嘗試僅僅通過丹藥在陽光下閃耀出的顏色就能夠推斷出丹藥的原料與味道；他甚至能夠根據火焰的顏色與煉制時間的不同改變丹藥的功用。

歲國所有關于丹藥的典籍歲得之全部默記于心，包括歲國王室不外傳的秘籍。

歲得之在歲國名聲大噪，是因為他僅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就燒制出了能夠短時間隨心所欲易容的丹藥。歲得之給這丹藥起名做喚傾丹。

當然，這些都不是歲得之的最終目標。

他的最終目標是要煉制能夠一一破解歲國法術的丹藥，這當然也是一個秘密。要獲得丹房的靈符，歲得之只有假裝自己和父親一樣醉心于長生丹。

歲國除了丹藥，還有符咒與法術。歲國強大的野心就被掩蓋在了悠然飄散又無處不在的鼎中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