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華宮可真是太大了，小驢兒都走累了，殿下才停下來。不過殿下也真是有本事，在這人聲鼎沸的太華宮，能尋著這么個人跡罕至的地界兒，也是不容易。“小驢兒，你去那邊守著，有人來就和他行禮，大點聲兒，讓本宮聽到。知道嗎？”哦，小驢兒這回可真是身負重任啊！想到這兒，我馬上把眼睛睜得如銅鈴一般大小。杏杏說我每次這樣，就和年畫上的尉遲敬德似的。

我跑到了遠處，對著太華宮主殿的方向站好，但是驢子也是有好奇心的，小驢兒時不時就活動活動驢腦袋，偷偷看看殿下到底是與哪家俊俏的小公子“會向瑤臺月下逢”。

有個人已經在那里守著了，見到殿下過去，就從暗的地方出來。那個人很是清瘦，一身官服穿得松松垮垮，好像是文官。小驢兒看不出來他是幾品，肯定是他官不大，不怪小驢兒。我離得遠遠的，只看到他下巴上的胡子有點稀疏，但很長很飄逸，至于臉什么樣看不見，大概是看見了小驢兒也記不住，反正不是什么俊俏的小公子，小驢兒老失望了。不過小驢兒就是小驢兒，不夠俊俏，小驢兒不去瞧他的臉就是了？我耳朵尖，偷聽什么的最在行了！

那文官對殿下很恭敬，一來就行了一個大禮。

“青亭，此地不宜多留，本宮長話短說。這個時候本宮叫你過來，你應當知道是為了什么事情。”

“臣知道，請殿下放心。”

“青亭，那件事情可以開始了，不過切不可操之過急，知道嗎？”

“殿下，這個臣已經安排下去了，只是還要一些時日，大風才能刮起來。臣與廷尉李大人已經準備好了，就等這場東風了。還有李廷尉不便面見殿下，就托臣給殿下帶一句話，‘兵法上說，打仗有五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現在其他四樣都齊了，唯獨他這個將差了一點，但愿為殿下當當這馬前卒，以此身換大昱無虞。’”

“本宮知道了，青亭，你也幫本宮帶一句話給李昶，‘大昱式微，需要他這樣的忠志之士忘身于外。事情若成，那自然是好的。可如果事態有變，務必要保證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大昱有殿下是大昱之福啊！臣代李廷尉謝謝殿下厚恩。”那個叫“蜻蜓”的作勢又要跪，被殿下一句話捋直了膝蓋。這個名字，怎么不叫螞蚱呢？

“男兒膝下有黃金，沒事跪什么跪，也不嫌累得慌。快走吧，讓人發現你在這兒，本宮可就說不清了。”殿下都這么說了，“蜻蜓”還是恭恭敬敬告退離開。

天上月圓圓，地上桂香香。杏杏要是在，肯定得吟詩一首，才對得起這月色。可惜小驢兒只會“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合著你這丫頭，長得不咋地，倒有幾分詩興。你是哪個宮里的，回去做本公子的洗腳婢可好？”那個公子，不，登徒子是湊在我耳朵邊說得這句話，驚得小驢兒驢叫了一聲。這不是花間公子徐思武，就是徐家老二的公子。因著徐麟無子，這位徐少爺自小就被過繼到了徐丞相那里。風流成性，圣賢書沒讀過幾本，洛陽又新開了幾家妓院倒是門清。

“徐……徐公子！”我現在才想起了殿下的交代，大聲招呼著。

“二表哥不是最喜歡那樣熱熱鬧鬧的場面嗎？怎么出來了，難不成是轉了性子？”我大喜，殿下過來了。“嘖嘖，二表哥最近印堂發黑啊！二表哥，平日里折花捻草次數多了，還是要好好注意身子的。”

“多謝澄坤的關心，二表哥心領了。只是澄坤，姑母可是說過要將你許配給我的。你這樣國色天香的美人兒，嫁給一個印堂發黑的夫君，不怕委屈了。”徐思武見殿下來了，立馬黏了上去。真是不要臉，小驢兒趕緊護在了殿下前面。

“你也配？你們還真以為我們姓陸的都死絕了嗎？”我從來沒見過殿下這么發過火。

“哎，澄坤，別傻了。你父皇能將這大昱撐多久，你還不清楚嗎？我們不提別的，你只看看如今朝堂上敢說話的大臣有幾個不是徐家的人。哦，澄坤這是還不知道吧，郎中令宋駟前天夜里被殺了，官府查來查去，是土匪所為。唉！你說什么樣的匪這樣膽大包天？昨兒上朝時，皇上姑父可是發了好大的火呢！那又如何？新要上任的還是徐家的一個女婿啊！”

徐思武撥開我，和殿下離得更近了。“陸澄坤，你不要忘了，你的血里有一半可姓徐，徐家若是敗了，你有什么好處。還有，你也不要著急，你我現在離得這么近，要是在這兒多說一句話，被哪個多事的人恰好瞧見了，你可就真姓徐了。”

“你！”殿下只說了一個字，就慌忙噤了聲，因為真的有人來了。

月光似練，慢慢地灑下來，樹影婆娑中變成了一塊一塊的散落在地上，亮晶晶的，就像東海里撈出來的明珠一樣。

“衛旻不想徐公子有如此雅興，來這里是，賞月？”想是今日要赴宮里的宴，衛先生今天稍微講究了些。一身深衣，規規矩矩，頭發全部束起，沒了往日里的飄逸，倒添了些不合時宜的剛直不阿。要不是還是那般清俊，小驢兒怕是換了個人。

“本公子在這里與表妹說兩句話罷了，不知道先生為什么在此啊？”徐思武向殿下那里靠了靠，想顯出與殿下很親密的樣子。只是殿下往后退了退，小驢兒看見徐二公子的笑有點撐不住了。

“衛旻此番前來自是有事，”小驢兒還是頭一回見到這么堵人的，這不是明擺著在說徐二公子此番是沒事找事嗎？那徐二公子的臉色不怎么好看，但人家也沒看不是！衛旻越過徐二公子，直接與殿下說話去了。

“殿下前幾日說《道德經》里面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想與衛旻在此探討探討。”衛旻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殿下就與衛先生往人多的地方走去，小驢兒連忙跟上去。哦對，我還偷偷回頭看了一眼徐二公子，把手上攥著的紙扇指向衛旻與殿下，氣得直發抖。快活啊？我朝那位“對影成三人”的徐二公子做了個鬼臉。

“衛先生，這下可是與那徐二公子結下梁子了！”

“無妨，在下又不是女子，他能對在下如何？徐丞相現在應該還不敢放權給這個繼子吧，不過殿下要是嫁過去，那可就大不同了！”

“先生倒是看的明白，可先生既然明白，也應當知道今晚幫本宮救急，與先生可沒有什么好處。”

衛旻聽了話，邊嘆氣邊笑了出來，“殿下真是深宮之人，沒有好處就不去做了嗎？這人啊，做與不做若不是憑著自己的心意，那還有什么意思？人生一世，又何必委屈？衛旻與殿下相識一場，自然是能幫的就幫了。不過容在下多一句嘴，殿下一個姑娘家，以后還是少來這樣偏僻的地方為好吧。”

中秋的月，黃澄澄地倚在天邊，不近也不遠，看得到碰不到，像一塊大大的月餅勾引著小驢兒的心。月光里，小驢兒看著殿下與衛旻并肩前行，不近也不遠，不是不是，比那松間的月亮可近了許多呢！殿下把手背在身后，衛先生的衣帶行動間飄起來，從殿下的手上拂過，小驢兒看到殿下的手指蜷了蜷。

可惜殿下與衛先生只是走了一小會兒就分開了，待我們回到太華宮主殿是，夜宴已經差不多結束了。因為皇上與徐丞相都已經離席了，聽說是中途有些不愉快。之前阿諛奉承的眾卿家臉都喝成了豬肝顏色，終于放下酒杯，開始低頭吃飯了。這樣一來，連跳舞的小姑娘都有些散漫了。

“殿下，還要酒嗎？”翠珠姐姐歇了一天，已經好了不少。我們一回來就看到翠珠站在榮化殿中，照例準備給殿下拿酒。

來到榮興宮這么多天，小驢兒的作用除了打掃前殿，大概就是將喝醉了的殿下馱回去了。殿下酒量其實還行，就是太饞酒，而且皇上賞的酒很多是西域的烈酒，所以時不時就要醉一場。這就讓小驢兒覺得自己還是很有用的。不過殿下喝了酒，一般也就是老老實實睡了，當然有時候醉得狠了，也會多說幾句，就像之前說小驢兒一看就是被寵過來的。

“拿來吧！”在夜宴上一般都是不會喝酒的，這時候依殿下那般饞酒的性子，一定是要讓翠珠從庫房里，拿上幾壇好酒。但是殿下剛剛說完話，就擺擺手，意思是不要酒了，“如今這樣的大昱，本宮真的不敢醉了，也罷，你們都早些歇息吧。”

入了夜的洛陽城，一改白日里的喧囂，靜得可怕，也許只有仍然掛在天邊的月亮還留著些熱鬧，但是天上的黑云慢慢逼近，把月亮一口一口吃了個干凈。于是乎，洛陽城里的最后一點點亮光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