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久違的陽光，又見面了。

沈復言慵懶的坐靠在大門處，一壺滾燙的酒，一疊豆腐干，淺酌慢飲，悠哉樂哉。

沈開蹲坐一旁，苦著一張小臉，聽沈復言講著陳芝麻爛谷子的故事。

今天是大年三十，講究萬家團圓，他不得不受些罪，陪在一側。

沈家如今就剩下他們爺倆，在這個“人生七十古來稀”的時代，他能做到的，也只剩這些了。

……

“小開啊，爺爺講得故事好聽嗎？”

“好聽，好聽！”沈開搖晃著腦袋，違心的說道：“爺爺，您講的所有故事，開兒都喜歡聽！”

“呵呵～”沈復言欣慰的笑了笑：“小開，既然你喜歡聽，趁著時間還早，爺爺就再給你講一個吧！”

“啊～”沈開愣了一下，沒想到隨口一答，爺爺竟當真了，只得擠出笑臉道：“好，我最喜歡聽爺爺講故事了！”

“咳咳……”沈復言清了清嗓字，愜意的呷了口酒，開始講述起來：“從前有個少年，從小性格豪爽，好打抱不平，而且喜歡練武……”

“咦，這不是說我嗎？爺爺怎么拿我的事當故事講了？”沈開心里暗自疑惑，嘴上卻說道：“爺爺，您怎么又不講老故事了？”

“老故事你不是都聽煩了嗎？”沈復言笑道：“爺爺再不講些新故事，怕是你小子就坐不住了！估計哪，又要找東西塞耳朵了！”

“……”沈開大窘。

爺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猶記得八歲那年，沈復言興致勃勃的講那重復了不知多少回的故事，自己偷偷在耳朵里塞了兩顆青豆，結果為了弄出這該死的玩意，硬是受了不少折磨。

……

沈復言沒有再取笑沈開，自顧自的說了下去，直到申時三刻，才將這個故事講完。

只是說到最后，他已經是淚眼朦朧，長吁短嘆，矮桌上也多了五六只空酒壺。

“爺爺，您怎么了？”沈開感到有些意外。

不就是講個故事嘛，為什么爺爺的神色，會顯得如此悲傷呢？

剛才的故事，他開始還以為說的是自己，聽到一半，方才醒悟，原來只是故事里的主人公，性格跟自己相似而已。

“沒事！”沈復言擦了擦眼睛，一揮手，勉強的笑道：“好了，小開，今天的故事就講到這兒了，你去玩吧！”

“噢！”一聽這話，沈開立馬跳了起來，拔腿就跑：“爺爺，我出去玩了！”

“去吧，去吧！”沈復言搖晃著又舉起了酒杯。

……

沈開速度很快，不消片刻，便已遠去。

看著那已如同小黑點的背影，沈復言嘀嘀自語：“造化弄人啊，小開最終還是走上了這條路。阿文，阿媚，如果你們還在人世，是否會怪罪于我？”

“唉～我也很快去見你們了，希望到時你們能原諒爹爹吧！”

“不管怎么樣，你們在九泉之下一定要睜大眼睛，多多保佑這小子，千萬別讓沈家絕了后吶！”

仿佛是為了回應這些話，陡然間風起了，卷起了片片積雪，在天地之間飛舞著，久久未落……

沈復言醉了，身子一歪，依靠在大門上，便沉沉睡去。兩行濁淚劃過了臉龐，滴落在地。

醉鄉不知愁苦，可夢里又身處何方呢？

……

到了小樹林，沈開剛拿出了秋月刀，忽然感到心里一陣難受，仿佛有什么東西，從他身體里消失了一樣。

正感奇怪之時，“嘶嘶～”的馬叫，伴著急促的蹄聲，傳進了他的耳朵。

“這～”沈開愣了一下，繼而狂喜，大呼道：“這是龍影的聲音，是師傅回來了嗎？”

剛想提步，一匹高大威猛的駿馬，便出現在他的眼簾，正是劉虎的坐騎——冰龍駒龍影，只是馬背上卻空無一人。

龍影速度極快，眨眼便來到了沈開面前。馬首貼著他的身體，輕輕的摩挲著，一行血淚從碩大的眼中，不斷的流淌出來。

“龍影，你這是怎么啦？”沈開心中一緊，伸手抱住了馬首。

“嘶嘶～”龍影一聲低鳴，頭看著后面，四肢不停地踢打著地面，顯得很是急躁不安。

“這～”沈開愣了一下，目光一轉，眼角猛地抽搐了幾下，厲聲道：“龍影，是誰傷了你？師傅呢？”

龍影又低聲鳴叫了幾聲，像是在回答著什么。

……

沈開聽不懂馬語，可他心里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龍影的珍貴，他早已從劉虎口中得知。可現在這匹價值萬金的馬上，卻有著十幾處處口，正源源不斷的淌著鮮血。不用猜也知道，那是被刀劍所傷。

撫摸著這些傷口，沈開的臉上，鋪滿了煞氣。

他本就是個穎悟絕倫之人，此時此景，雖然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事，但就憑師傅對龍影的感情，也能猜出一二來。

師傅肯定是遇到了危險，要不然，是不會讓龍影孤身前來找自己的吶。

……

很快，在龍影的提示下，沈開在馬鞍下找到了一個小包裹。

東西不多，一封書信，一個用布包著的四方形小盒子。

沈開沒有先去打開盒子，而是迫不及待的打開了書信。

在他心里，師傅的安危，永遠比什么東西都重要。

這一封書信很不平常，字雖然還是一無既往的丑陋，但卻凌亂不堪，話語也多了不少。

除此之外，那字的顏色呈現出一片暗紅，伴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很顯然，這是一封血書，還是在匆忙之下寫成的。

……

沈開心中頓時慌亂了起來，雙手拽緊了書信，深深的呼吸了幾口，才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

“吾徒開兒：

當汝收到這封信時，為師怕是已不在人世矣。

……

為師雖無懼生死，但不能長伴你左右，悉心教導，想想頗為遺憾吶！

……

為師如今西去，汝不可做那小兒女之態。人生在世，生老病死，那是常事，誰也逃避不了。

江湖路處處殺機，爾虞我詐，兇險萬分。汝如日后踏入，當不可輕信別人，步為師的后塵。這一點，汝要牢記于心！

至于盒中之物，一為玉璽，是當今皇朝流落在外之物，傳聞此物關乎皇朝氣運之數。二為天書，是皇朝天星閣鎮閣至寶。傳聞此物內涵天地之道，習之則能勘破生死，長生不老……

此二物，皆為重寶。汝當不可視與外人知曉，以免遭來殺生之禍！

為師此去，吾二人將永無見面之日。所授之學，日后汝要勤加練習，不可枉費了吾和南宮兄的一片心血。

……

若汝無意踏足江湖，吾也不會怪罪。只盼汝日后替吾二人挑選合適的人選，將此刀法傳承下去即可。

……

為師之去，純屬自取，汝切不可行那魯莽之事。切記，切記！

只要汝一切安好，吾便已心安，自當含笑九泉！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若有來世，吾與汝定當再續師徒之緣！

師：劉虎絕筆”

……

“師傅……”沈開再也忍不住了，淚如雨下，仰頭長嘯：“師傅……”

聲聲呼喊，如泣如訴，滴滴血淚，肝腸寸斷！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

也不知沈開哭了多久，這方天地之間，陡然生起了一股莫名的悲愴，一物從天而降，直直朝著他身前落下。

“噗嗤”一聲，切開地面，沒入其中，只留一把長約五寸的刀柄，露于外面。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沈開停止了抽泣，淚眼婆娑的失聲喊道：“這……這是師傅的刀！”

“嘶嘶……”刀還未拔起，一聲響徹云霄的馬鳴又忽然響起。轉頭望去，正是龍影在揚頭奮力嘶吼。

沈開心里升起一股明悟，雙腿跪下，口中大吼道：“師傅，一路走好！不孝徒兒沈開在此，為您送行了！”

隨即一把拔起開山刀，開始練起霸刀十三式。

雖然形不成形，勢不成勢，但他還是沒有停下來，一遍又一遍的演練著。

踏足之處，地上的積雪四處飛濺，枯枝敗葉滿天飛舞。刀聲，風聲，馬鳴聲，混成一起，猶如一首挽歌，在這方天地間回蕩著，久久未息……

良久，刀斷，馬亡，沈開卻沒有再流淚。挖了兩個大坑，埋葬了開山刀的前半截刀刃和龍影。又用秋水刀，砍下兩節樹干，仔細的雕刻起來。

……

夜幕降臨，月兒升起，照亮了這方天地。

朦朧的月色下，野樹林里兩座墳前，已經多了兩塊墓碑。一塊上書“尊師劉虎之墓”，一塊上書“摯友龍影之墓”。

兩塊墓碑，沈開都沒有留名。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后，手捧著帶有刀柄的半截開山刀，輕語道：“師傅在天之靈保佑開兒早日學成刀法，踏入江湖，殺盡所有的仇人！”

夜風襲來，沈開又練起了刀法。刀影所過之處，一片狼藉中，散發著濃濃的殺氣，直沖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