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南宮小花停止了哭泣，睜著微紅的雙眸，哽咽道：“哥，穆姐姐什么時候再回來啊？”

“唉，小花，我也不知道。”沈開苦笑道：“也許一兩個月，也許一兩年，也許……唉……”

沈開沒有再說下去，想起穆菡舒昨夜醉酒后的梨花帶雨，心中突然感到一陣刺痛。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從自己身體內剝離了出去。急忙上前兩步，舉目遠眺，可官道上人來人往，哪里還能再覓得佳人芳蹤呢？

……

“哥，咱們回去吧！”南宮小花揚起頭，目光中透著決然“我要早日學好武藝，去萬毒宮找穆姐姐。”

“好，到時哥陪你一起去！”

“嗯！”南宮小花點點頭，忽地展顏一笑，緊緊握起了拳頭，像是對沈開又像是對自己說道：“總有一天，我南宮小花會去萬毒宮走上一遭！敢欺負穆姐姐，我掀了她們的老巢……”

“嗯哪！”沈開摸了摸背后的斷刀，眼神中有了些許殺氣，一身素衣，無風自動。

……

“望月關，秋意涼，水酒一杯斷人腸！”兩人正想著心事，陡然聽見一陣滄桑的聲音。轉頭望去，只見離他們十步之外的地方，不知何時站了一個抱著酒壇之人，正呆望著月關城的方向，擊掌高歌。

此人是位高瘦男子，年過半百，滿臉皺紋，一頭花白長發，亂糟糟的披在腦后。漿洗得發白的長袍上，隱約可見有好幾處打著補丁。

腳下穿著一雙破爛草鞋，五根腳趾頭，倒有四根露在外面。

這一番打扮，像極窮困潦倒之人。

可令人奇怪的是，此人手上的酒，卻是十兩銀子才能買到一壇的月影花雕。

……

沈開心里猛地一顫，頭皮有些發麻。迅速往前跨了一步，將南宮小花擋在了后面，全身肌肉瞬間繃緊，一臉警惕。

他有一種預感，這高瘦男子絕對是個高手，恐怕比穆菡舒的武功，還要高上那么幾分！

……

其實，沈開有這種反應，也實屬正常。

如今的他，早非吳下阿蒙。功力精進后，連穆菡舒也無法做到，悄無生息的接近到他十步之內。

可偏偏這貌不驚人的男子做到了，那此人的身手，只可用兩個字來形容——恐怖！

……

感受到沈開的目光，高瘦男子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那雙混濁的眼睛中，掠過一絲精芒，卻又沒有說話。自顧自的高唱道：“來時高朋滿座，得意盡歡無數；歸時行若陌路，天涯，何處淪落？”

唱到此處，男子顯是情難自已，胸口起伏不定，舉起酒壇，痛飲了好一會兒才放下，接著唱道：“嘆紅塵，問無常，水酒兩杯自彷徨。昔日縱馬江湖，笑談功名利祿；如今半生蹉跎，凄涼，能與誰訴？……”

此人音色沙啞，忽高忽低，時遠時近，一曲三折，透著濃濃的傷感。不知不覺中，沈開竟聽的有些癡了。

……

高瘦男子唱完后，又舉起了酒壇。許是酒壇已空，很快又放下，看向不遠處賣酒的地方，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快步走了過去。

可他的腿剛邁出去一步，又陡然站住，隨手拋掉空酒壇，搖頭苦嘆道：“想不到我蕭別離，竟有一天連酒都買不起了！唉，罷了，罷了……”

言語唏噓，有種英雄末路的感慨。

……

沈開耳朵動了動，也不知怎么想的，很自然的就抬手一抱拳，笑道：“這位仁兄，可否讓本人請閣下喝上一壇月影花雕？”

“你……”蕭別離（高瘦男子）感到有些意外，心里不由得泛起一絲漣漪。

他沒想到，自己落魄至此，竟然還有這種事情發生。想想，有多少年不曾經歷過了？

蕭別離沒有第一時間給出答復，而是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才開口說道：“這位小友，老朽已身無分文，也沒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話到此為止，隨即果斷地閉上了嘴。在他看來，自己要表達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只要對方不是故意裝作不懂，想必是能明白的。

……

沈開依舊一臉笑意，剛才蕭別離考慮時，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嘴角一揚“閣下誤會了！我只是想請你喝壇酒，僅此而已！”

“呵呵……”蕭別離指著坐在亭中的眾人，一臉不解“小友，這里有這么多人你不請，為什么偏偏卻要挑上老朽呢？”

“只有一個理由！”沈開仰望著天空，幽幽開口道：“因為我也是好酒之人，深知喝酒不盡興，實在不是令人痛快的一件事。”

“再者，我剛送別完好友，心里有些失落，想借酒消愁，可又不愿一人獨飲……相逢不如偶遇，恰巧閣下有此雅興……我想這個理由夠充分吧？”

……

聽完沈開的長篇大論，蕭別離點了點頭，嘴角溢出一絲笑意“嗯，你說的有道理！”隨即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老朽雖然好酒，但平生有兩大規矩。如小友不答應，那這酒，老朽是萬萬不會喝的！”

此言一出，南宮小花心中頓時有些忿忿不平：我哥好心好意請你喝酒，你倒好，蹭鼻子上臉了，還來講什么兩大規矩。這算哪門子事哩？

沈開倒沒覺得有什么不妥，高人嘛，總會有點怪脾氣。說話、行事出人意料，也實屬正常吶！

當下毫不遲疑的笑道：“閣下，有話請講！”

“好！”蕭別離撫掌贊了一聲，慢悠悠的說道：“小友既然請老朽喝酒，為何又不以真面目示人呢？喝酒心不誠，這酒，喝之也無味吶！”

“……”沈開心中一驚，大呼厲害。他心里雖然斷定此人是位高人，但卻沒想到對方眼力，竟高明至此！

要知道，他和南宮小花所戴的人皮面具，可是穆菡舒精心挑選出來的，無論膚色還是臉型，均相差無幾。別說還隔著一段距離，就是面對面，一般人也不一定能看得出來。

……

用余光暗示了一下南宮小花后，沈開迅速撕開臉上的人皮面具，有些赫然，苦笑道：“前輩，小子兄妹并非有意隱瞞，實在是因為招惹了一些事情，不得以而為之！這一點，還請您見諒！”

“嗯！”蕭別離點點頭，算是同意了沈開的說法。仔細打量了兩人一番，謂然嘆道：“小友，我只看出你倆帶了面具，卻想不到你們竟然如此年輕。唉，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老朽想不服老都不行了……”

“前輩謬贊，小子愧不敢當！”既然已經摘下面具，沈開索性以晚輩自居“敢問前輩，還有一個規矩是什么？”

“老朽一生喝酒無數，但平生最愛月影花雕！小友如果舍得，可否請老朽喝上一壇？”

“當然！”沈開欣然笑道：“請前輩喝酒，豈能小氣？這地方的水酒，也只有月影花雕，才配得上讓前輩品嘗！”

話一落，轉頭吩咐道：“小花，走，幫哥拿酒去。今天我要和前輩一醉方休！”

“好勒！”

……

日頭漸漸偏西，別離亭里的人所剩無幾。

沈開和蕭別離兩人，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身邊已經堆了八個空酒壇子，而他們手上還一人抱著一個狂飲。

“哈哈……痛快！”蕭別離將酒壇一拋，長身而起，大笑道：“真是痛快啊！老朽都有二十多年，沒這么痛快喝過酒了。想不到臨了，卻能盡興一回，又遇到小友這么一個酒中知己。哈哈……老朽再無遺憾哩！”

許是這件事情，真的讓他非常開心，蕭別離一直笑個不停，聲音也越來越大，好似雷霆滾滾，又似虎嘯龍呤，方圓十里，清晰可聞，顯示出其超厚的功力。

不但驚飛了無數歸巢的倦鳥，也讓坐在別離亭里的人，一個個捂住耳朵，抱頭鼠竄，遠離這可怕的“魔音”！

……

與那些人不同，這笑聲聽在沈開和南宮小花耳里，卻是另一種感受。

他們只覺得身上的氣血，仿佛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牽引，不再受自己控制，而是自主的在身體里不斷運行著。

兩人福至心靈，知道這是蕭別離有意為之，互看了一眼后，同時跌坐盤腿，心神合一，瞬間進入了渾然天成的練功狀態。

……

半柱香后，笑聲停住，蕭別離滿臉含笑，伸手一彈，兩縷指風襲向兩人，口中低喝道：“醒來！”

剎那間，沈開和南宮小花雙雙睜開眼睛，一躍而起，長揖到地，恭聲謝道：“多謝蕭前輩成全！”

“呵呵……”蕭別離捋著胡須，輕笑道：“舉手之勞而已，你倆無需客氣！”

轉身朝燈火闌珊的月關城望了望，伸手從懷里掏出用防濕布包裹好的兩物，分別遞給兩人，又道：“沈開，小花姑娘，此次分別，恐后會再無期了。這是老朽一生的武學心得，屬于閑來無事的涂鴉之作。你們收下留個紀念吧！”

“這……”沈開猶豫了。

這禮物明顯太貴重了，他不知道該不該接過來。雖然蕭別離說的是涂鴉之作，但只要看看東西上，包裹了幾層的防濕布，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會想到，這只是一句謙虛之言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