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繚繞的工地簡易鋁棚里，十幾名赤裸上身的中年漢子正圍著圓桌殺的天昏地暗，除了眼中閃爍著的欲望火焰，仿佛周遭的世界都與他們毫無關聯。

籌碼，輸贏，伴隨時而亢奮與低惆的叫罵，猶如是一群陷入了瘋狂中的魔獸，這就是賭徒們最真實的寫照。

風雨舟立身在棚門看得既憤怒又痛心，二話沒說就轉頭離去。

江瀾在外面等待，滿臉淡然顯得習以為常，很清楚即便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在里面殺紅了眼的老爹。

“走吧，孩子，老師送你回家。”

風雨舟一邊掏出手機一邊笑著朝江瀾走來。

“喂，報案中心嗎，我要報案，寶天龍二期工地這邊有人聚眾賭博，你們來看一下吧，賭的好像還不小。”

收起電話，二人呼嘯離去。

夕陽漸漸沉落，左右兩邊倒退的田野也隨之湮沒在黑的夜潮中。

江瀾嘆息，想父親在所里待著也好，起碼不會買醉。

至于能否戒賭，他不抱有多的希望，聽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鄰居們那句：等江建東戒賭，就好比在機場等一艘船。

但江瀾并不這么認為，因為他知道，等父親戒賭，可要比在機場等艘船難多了。

確切的來說，還不如直接等死，因為死起碼會來。

江瀾住的地方是城中村，周圍都是外來租客，魚龍混雜，各行各業的人都有，雖然說不上亂，但到了夜里，街上總是空蕩蕩的。

“到了。”

見風雨舟沒有熄火，江瀾欣喜問道：“老師，您還上去？家訪嗎？”

“不去了，你家里也沒個人。”

“啊對了，還有你爸的事，老師會去處理，你就別操心了，多把注意力留在學習上，老師是看好你的。”

“還有，沒什么大礙就回學校來，也是高三的人了，只要把理綜搞上去了，本科對你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江瀾內心一暖，翻涌上來的情緒頓時擠紅了眼眶。

黑暗中，風雨舟看不清楚江瀾的臉，一本正經問道：“怎么還不上去，是怕黑嗎？”

江瀾點點頭，露出了笑臉。

“老師怎么知道我怕黑，就是因為怕黑，所以才不敢多看黑板，成績自然就差。”

“你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吊兒郎當了些，走了。”

“今天謝謝老師了。”

望著車燈漸行漸遠，江瀾自言自語感嘆道：“真是，聽君一席話，浪費十分鐘啊。”

他是天才這件事，不需旁人多說，懂的自然懂。

一如既往摸黑上樓，江瀾什么都沒想，一頭倒在床上就進入了夢鄉。

或許是因為受傷的緣故，江瀾做了許多夢，有康復的老友，還有戒了賭博的父親，一瞬間，仿佛所有事情都變得稱心如意，而他，也成了天上那朵忽暗忽明的云。

當江瀾醒來的時候，早已日曬三竿，出租屋里空無一人。

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后又倒在床上，這是江瀾獨特的起床儀式，簡稱回爐再造。

再造了十分鐘后，江瀾的靈魂才與肉體同步蘇醒，這樣的儀式江瀾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前段日子在學校借宿，都是早上六點起床，靈魂自然跟不上肉體的節奏，那就是同“詐尸”沒有任何區別，試問一個行尸走肉的人，又怎么能專注學習。

其實是頭還有些痛。

“清早起床第一句，先給自己打個氣......”

【叮！】

【本次起床用時3小時21分鐘，擊敗全國3%的學生，“超感官”系統已對宿主失去了信心。】

【卸載中...】

拿著牙刷缸準備洗漱的江瀾被系統彈出來的界面給嚇了一大跳。

怔了怔才想起來自已被系統加身。

“停停停！”

【卸載成功！】

我去，這么狠的么？一個小小的系統也感惹我，好歹爺也是看了五百多集柯南的人，精通兩千多種蝦仁手法，了解一千多種不在場證明，上一個攻擊我的吊扇已經涼了，你這小小系統，還要鬧什么幺蛾子。

【叮，新的一天，祝宿主有新的心情，小小玩笑不要在意，希望宿主的煩惱像頭發一樣，越來越少。】

“你不是人造革，你是真的皮，做個安安靜靜的傻系統不好嗎？”

原來這系統每日都會隨宿主醒來同步啟動問候功能，如此來說，可謂是深入骨髓了，如果現在入院檢查，診斷結果毫無意外會是什么系統骨髓瘤吧。

江瀾沒有多理會，簡單洗漱后快步來到門口，臨走前還不忘看看鏡子里的自己，陌生的光頭讓他無可奈何。

隨手挑了個淺色帽子往頭上一扣就出了門。

“放假一天，老迪迪，我來咯。”

孩子的世界與大人沒有多的差別，很多時候，要比大人世界來的更加兇殘激烈，稍有不慎，或者說平白無故，就會遭受小混混的霸凌。

蒲老迪是江瀾為數不多的朋友，兩人在初中相識，要說交情，那是廁所分過煙，操場罰過站，追過女孩也一起失過戀的鐵哥們兒。

某種意義上，江瀾內心將他以哥哥看待。

常言說，好人一生平安，但做個好人和一生平安，仿佛是兩碼事，也沒什么關聯。

你信么？反正江瀾他不信。

在初三畢業那個夏天，因為一場車禍，蒲老迪失去了意識，病危通知書就收了無數張。

開顱手術后，蒲老迪保住了性命，但仍然昏迷不醒，又經過一個多月的綜合治療，病情才得到控制，可最終還是被定格為一級傷殘，腦部嚴重受損，導致植物人。

輾轉了幾家醫院，得來的結果都是冰冷的相同，治療費用也是居高不下。

這三年里，只要一有空，江瀾就往醫院鉆，一來二往，很快就熟悉了蒲老迪的日常護理。

喂飯喂藥啊，擦屎擦尿啊，除此之外，還有每天最重要的任務，也是植物人護理中最關鍵的一環：翻身拍背。

很多時候，醫生都夸江瀾的護理做的比護士還要好，還要仔細，但江瀾自己內心清楚，端屎端尿都是小事，最大的痛苦，是望著自己的好朋友就在眼前，卻不能和他聊些稀松平常的事情。

江寧市第一人民醫院重癥監護室里，沒有風，掛在床上的信箋風鈴上和躺在病床上的蒲老迪一樣安靜。

信箋上，是江瀾第一次來這里留下的祝愿：咫尺遠近卻無法靠近的那個人，是你，就像水星與太陽之間的距離，多么期盼，我們能夠再次相遇。

搭了四塊錢摩的，江瀾駕熟就輕的上樓來到病區，與周圍護士打過招呼后，徑直推門進了蒲老迪病房。

“老迪，我來了。”

此刻，病床上平躺的蒲老迪嘴巴突然動了動，仿佛像是在咧嘴微笑。

“你想說啥，罵也不能罵，說也不能說，要真有本事，就起來打我一頓。”

當然，這不過是蒲老迪無意識的動作，并不代表他醒過來了。

江瀾檢查了房間溫度，確認無差后來到了蒲老迪病床前。

病床上，老迪插著鼻飼管子，眼睛半睜，嘴巴還是在不停動著。

檢查了鼻飼管后，江瀾拉開了他身上的被子，蒲老迪的四肢有明顯萎縮，與身體顯得很不協調，19歲的他，手腳看上去卻像百歲老人的樣子。

像往常一樣，江瀾按照標準化的流程進行護理，先是鼻飼，而后到胃管護理，再最后的到床上擦浴，忙完后，江瀾回頭望了眼時間，才過了40分鐘。

“老迪，這么久了，都9012年了，你也該醒來了。”

“還有啊，上次借我的100個強力蛛絲什么時候還？那可是老子熬夜打副本刷出來的。”

“還有，你還記得之前你暗戀的那個妹子，就是隔壁班經常穿件黃T恤跟我們一起罰站的姑娘，叫什么洛的，前幾天啊，她塞了張紙條給我，上面說，她在二中很想你，還叫你什么，黑子，可我覺得，你哪里黑了啊？你啊，哪里都不黑，就是心黑。”

“但她也看不見你，或許，這就是愛情吧，總喜歡給對方起一些奇奇怪怪的稱號，越損越好，要是我啊，就不叫你黑子，改叫你騙子，這么久，都不還我強力蛛絲，害我游戲都玩不下去了。”

......

在做翻身拍打的時候，江瀾總喜歡自言自語說說話，雖然醫生告訴過他，植物人都喪失了智能思想與意志，不能理解語言，也不能辨認情感，但他相信，老迪能聽得見。

這種迷之自信與軸的能耐，他一生中還沒有成過什么事，但此刻，他希望就這一件事能成。

完成護理后，江瀾彈了彈床上風鈴，隨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這是他的另一個儀式，簡稱“引路”。

這時，江瀾身后的門由外向內打開，走進病房的，是老迪的媽媽，雪姨，一個四十出頭的女人，體型消瘦，面色蒼白，老迪出事后，雪姨失去了所有的顏色，由先前的典雅端莊，慢慢凋謝成今天的枯黃瘦弱。

但在江瀾心中，她永遠都是美的。

對于老迪的爸爸，江瀾從來沒有見過他，無意間在護士那聽說他來過醫院幾次，都是簽寫關于醫藥費的單子，就連病房的門都沒邁進一步，老迪渡過危險期之后，他也隨醫藥費一起消失不見。

現在，除了必要的護理開支，其余的藥與檢查，醫生都是算計著開，很多東西，能不做的就盡量不做。

江瀾想要成為大人物這件事，也是在那個時候，由心底破土萌芽。

“江瀾，又來看小迪了。”

“大熱天怎么戴個帽子，看你這孩子，帽檐都濕了。”

雪姨萎靡疲憊的臉龐露出溫暖的笑容，顯得很是和藹可親。

“對，今天學校剛好放假一天，就來看看。”

江瀾說謊向來不打草稿，可在雪姨面前，總顯得有些忸怩。

“你也高三了，要是小迪還能上學，也快參加高考了，沒有想到，轉眼一晃，就是三年。”

見雪姨有些悲春傷秋，江瀾連忙轉移話題道：“那個，阿姨，我剛見老迪動了。”

雪姨笑了笑，并沒有理會，抱起臟舊衣物出了門。

除了醫用儀器規律的電子聲，病房再無他音，江瀾杵在原地，不禁搖頭嘆息，一切都變得傷感起來。

默默端過凳子坐在病床旁，握著老迪的手，江瀾沒有說話。

“賬號，pulaodi2000，密碼，jianglanshishabi001。”

如同雷轟電掣般，江瀾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雞，僵直了身子一動不動，微張著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時，身后傳來門臼響聲，把江瀾喚醒。

“怎么了？又漏尿了么？”

看到江瀾不同尋常的表情后，雪姨也是意識到了什么，當下快步跑近病床，呼吸急促，顫聲問道：“小，小迪，他，醒了嗎？”

“我一直都在和你說話啊，媽媽。”

聲音準確無誤傳入到江瀾的腦海中，仿佛就在耳邊低絮般，這聲音，這腔調，是老迪無誤了。

見江瀾沒有說話，雪姨抑制不住激動，淚水決堤般叭叭往下掉。

“不好意思，我，我失態了。”

“對不起！”

努力撐出笑容的雪姨慌亂擦拭著臉上的淚水，掩飾自己為旁人所笑的想法。

“媽媽，別哭，都是我的錯。”

這一次，江瀾沒有忍住，鼻子一酸，眼中一切變得模糊起來。

“你這狗蛋怎么也哭了，一點進步都沒，還是以前那個愛哭蛋。”

意識到是系統的功能后，江瀾抹去淚水，帶著哭腔默念道：“超感官系統，啟動！”

【叮叮叮叮......】

一時間，如海的半透明提示框堆積在江瀾眼前，此情此景，就像是貪玩少年點進了不可言說的網站。

耳邊傳來猶如無數個鈴鐺同時搖動發出的叮叮聲響，還真讓人有些遭不住。

短暫愣神之后，江瀾挨個點了確認。

【獲得成就：身臨其境，積分+5】

【獲得成就：感同身受，積分+5】

【獲得成就：側耳傾聽，積分+5】

【獲得成就：初生牛犢，積分+5】

【獲得成就：聽聲辨位，積分+5】

【獲得成就：非禮勿視，積分+0】

沒完沒了了還。

【解鎖新技能：洞察，積分+100】

【獲得成就：章魚觸.手，積分+10】

我@！#，是不是連放個屁都會有什么“崩山神技”的成就？

江瀾顯得有些急躁，此刻他是想通過系統來獲取老迪出事那天的畫面，好捉住逃逸的司機。

【獲得成就：吉人天相，積分+5】

抽個綠帽子跟我說吉人天相？

唉，我十幾歲，我好累，抽一位幸運網友為我扛下所有吧。

【開啟‘勛章’功能】

【連續2天登陸獎勵：饅頭（熱乎乎的饅頭）】

在點掉最后一個提示框后，系統界面終于變得整潔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