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長路漫漫
“北洋兵來了,快逃兵呀!”
“棒老二來了,快逃匪呀!”
一村子的人都驚惶萬狀,扶老攜幼,呼兒叫女,牽牛拉豬,抱雞喚狗,逃往深山老林躲藏起來。這便是上世紀初年,在兵匪猖獗的四川農村常見的景象。
我的幼年就是在這樣的生活中度過的。似乎從我有意識的時候開始,我們家和所有的鄉親們,就老是在“逃兵”或者“逃匪”。那時候,總是軍閥的兵開過來,說是為老百姓剿匪,要錢要糧和拉夫,地皮刮了一層,把地方糟踏夠了,什么匪也沒有剿一個,便開走了。過不多久,便是土匪(當地老百姓稱為“棒老二”)回來了,說他們是來維持地方的治安的,少不了又是攤錢、要糧、拉夫。他們吃飽喝足,搜刮盡了銀元和鴉片煙,又到別的地方“維持”去了。過些日子,軍閥的兵來換防。奇怪的是,這些軍閥的兵是上一次才開走的匪。
其實,土匪們是根據他們先輩們傳下來的規矩辦事的,那就叫做“要當官,殺人放火候招安”。一支土匪被軍閥招了安,土匪頭子被封為團長司令,搖身一變,就成了軍官了。還有些被打敗了的軍閥部隊,散到鄉下去,拉起“棚子”來。在鄉下“拉肥豬”(搶人)、敲詐糧戶、運鴉片、設關卡。這樣一來,兵又變成匪了。兵和匪本來就是一家,老百姓實在分不清楚到底誰是兵,誰是匪,反正一樣。于是只要一見著那些拿槍的,穿“二尺半”軍服的,大家就往深山里逃。
待他們燒殺搶掠完,開走了以后,回到村子里一看,那個景象真是慘不忍睹。有的房屋被燒掉了,有的沒有被燒掉的房屋的門窗板壁被拆下來當柴火燒了。老百姓沒有來得及拉走的豬、牛、羊、雞、鴨,全部都殺光,有時連狗也難以幸免。兵匪的搶掠,再加上官府的稅,地主的糧,還有瘟疫疾病,像幾條繩子捆著老百姓。老百姓就是在水深火熱中,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我幼弱的心靈中,能夠想得到的,就是怎么能從這樣的農村逃出去,走得遠遠的。長輩們教導,要出去闖大世界,就要發奮讀書,出去圖個功名,求個一官半職,成為人上人。或者去投考軍事學校,將來槍桿在握,說不定也可以耀武揚威。我呢,只想去讀書。
到哪里去讀書呢?當時已經辦了“新學”,我們開始讀的教本是“人手足刀尺、山水田、狗牛羊”,或者“大狗叫,小狗跳”這樣的書。可是我們家里的大人們認為,我們家是書香世家(我家閣樓上被塵封的帶著狗尾巴的官帽和“肅靜”“回避”的牌子便是證明),作為書香門第的后代,怎么去讀那種不是孔孟之道的書呢?太沒有出息了。于是要我們去讀私塾,學些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功夫。當然還要學一些忠孝仁愛的準則和進退應對的禮節。
我讀的私塾是辦在本族的祠堂里的。那神龕上供著許多祖宗的神主牌位的殿堂,就是我們惟一的教室。殿堂里光線不好,于是便把大殿外面帶格窗的一排大門全部取下來,殿堂成為一個敞廳,我們的教室便大放光明。
我們私塾里只有七、八個孩子,都是本族的子弟。鄉下的私塾,認為最好的老師就是那種還堅持留著辮子的冬烘夫子,他們教誨子弟讀圣賢之書,盼望有朝一日,北京那個遜了龍位的皇帝還會復辟,子弟們就能有機會上京去趕考,可以報效皇帝,光宗耀祖。但是一直沒有聽說北京的皇帝復位,那些老夫子也早已一個個抱恨終天去世了。于是請來一位半新不舊的夫子。他教我們讀的當然不再是準備上京應考的八股文章,但也不是“大狗叫,小狗跳”的新學,而是新舊雜糅的課程。因為我們已經讀過“山水田”、“大狗叫”等新式教科書,認了不少字,用不著再教我們讀《三字經》、《百家姓》之類的啟蒙課本,于是一開學就讀起《四書》、《幼學瓊林》、《古文觀止》來。還有一本用古奧的文字寫成的名叫《綱鑒紀要》的中國歷史讀本,一本用同樣古奧文字寫成的名叫《方輿紀要》的中國地理讀本。但是,這一切課本,都是不講的。這些課,包括學習作對聯用的《聲律啟蒙》、《千家詩》,都成為語文課。而語文課的教學方法,就是高聲朗讀,并且都要背誦得滾瓜爛熟。于是一入學,一天就是“子曰”、“詩云”地高聲號叫起來。
我們的夫子是不講解課文的。他相信只要讀熟了,自然就明白這些古圣先師的訓條。他的任務就是帶領我們把新課文讀幾遍,然后讓我們反復地朗誦,一直到能背出來了,就到夫子面前去背“新書”。背得出來的,就開始用毛筆寫十張大字和一張小字,然后才有資格放學回家吃午飯;背不出來的,就叫你下去再讀,再去背,一直要經過夫子恩準了才行,否則就吃不成午飯。
下午一進學堂就是溫習舊課。把讀過的每一本書上指定分段復習的那些文章讀得爛熟,然后排隊到夫子面前去背“舊書”。手里捧著一大摞翻開的書本,放在夫子的案桌上,回過頭去,誠惶誠恐地朗聲背誦。你如果一時背不出來,夫子的情緒好時,他給你提一句,讓你繼續背下去;他若不高興,說不定就叫你吃“竹筍”,也就是打板子,或者“吃板栗”,那就是用指頭丁拐敲腦袋。不然就是叫你把書捧回去重新讀,重新去背。待大家把熟書背完了,夫子就講些古圣先賢和烈夫節婦的事跡,講些要愛我中華,治國平天下的道理,這就是他的思想教育工作吧。聽了還不算數,有的還要演習禮節,比如過年過節,對父母長輩如何行叩拜禮,對供在祠堂里的祖先,特別是每年八月二十七日孔老夫子的圣誕,如何行三跪九叩禮,那都是十分莊嚴神圣的事。一個人不學好禮,那就是野人了。
通過不斷地讀中國的古書,知道祖國是這么一個有如此豐富文化的古國,愛國之心便油然而生。再通過讀那些古圣先哲的事跡和他們的文章,更有一種民族自豪感。于是自然產生一種要發奮讀書,追蹤那些先哲的愿望。為我泱泱中華做貢獻,便是我們最大的理想了。然而這個理想是極其渺茫的,因為趕考這一條“上進之路”已經被堵死了。
新學的潮流到底戰勝了私塾,我也隨著一群孩子進了一個鄉村中學。我們的校長叫陳孟仁,是從南京東南大學教育系畢業的新學鼓吹者。別的印象已經模糊了,惟獨他帶回來一個叫胡曼君的下江新女性,她經常穿著裙子和校長拉著手在街上走,而引來一街的熱心看客。那些看客有驚奇的,有搖頭的,也有出言不遜的。他們兩個全然不理會,只管走下去。這個印象,至今仍然很清晰。
我們的校長一方面不得不聽從由鄉紳們組成的校董事會(我的父親就是那個董事會的董事長)的規定,以“誠樸”二字為校訓,要我們讀《論語》、《孟子》……這些孔孟之道的書,學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功夫;一方面他又把他在南京學到的教育家陶行知的話“農夫的身手,科學的頭腦,改造社會的精神”作為我們的信條,而且要我們身體力行。既要求我們學好文化,又要求我們有活潑的精神,還要會勞動。每一個學生入學都要帶一把鋤頭到學校里來,除開修操場,筑馬路這樣的活路外,還要從事在校園種花、種蔬菜和水稻這樣的勞動。學校還專門開了如栽桑、養蠶、植桐、養蜂等課程,要求每一個學生都學一門謀生的技能。學校還實行“自治村”制度,學生自己選舉村長、里長、班長,自己監督學習和生活衛生,解決糾紛。
于是我們一面聽著身穿長袍馬褂、頭戴瓜皮小帽的古文老師發出“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感嘆;一面又聽著身穿制服,頭梳短發的維新的老師們講一些“東亞病夫,亡在旦夕”的危言。一面在每年的舊歷八月二十七日孔子誕辰日跟著地方的道學先生們去孔廟獻三牲八供,叩頭膜拜;一面讀著從上海寄來的講富國強兵新道理的新書,同時也讀著一起寄來的什么《江湖大俠》、《孽海情天》之類的新小說。偶爾還在個別老師房里偷看從廣州和武漢寄來的有著花花綠綠封面的雜志和各式各樣的傳單,上面說著“不革命無以救中國”的道理。我就是在這種新舊一爐而冶的學校中,胡亂地吸收了一些我難以消化的精神食糧,朦朦朧朧地懷著讀書救國的志氣,認真讀書。
但是我前進的道路到底在哪里呢?我常常在清晨和傍晚,立在教室的窗口,迷茫地望著窗外,冥思苦想。
在我們校園的外邊有一條寬闊的石板大路,我常常看著有錢的老爺們,坐著轎子,搖搖擺擺地走過去了。我又看到在一些鄉村小路上,農民們和販夫走卒,挑著背著,在山路上艱難地前進。我還看到在險峻的山林邊,有獵人和樵夫正在披荊斬棘,在沒有路的地方,開辟自己的路。我看到這一些,思緒萬千,我到底走哪一條路呢?去學統治和壓榨別人的政客,爬到“社會精華”的隊伍里去,像那些老爺們那樣,坐在大轎子里,前呼后擁,在大路上抖威風嗎?或者是去學習務實的學識,求得一技之長,將來去做一個自食其力的教員、醫生、工程師?或者去做販夫走卒,用自己的誠實勞動來養活自己?或者去做勇敢的人,像那獵人和樵夫,披荊斬棘,從沒有路的地方開辟出自己的道路來呢?坐轎子,我不愿;抬轎子,我不能;去打翻轎子,我不敢。到底走什么路,我還在冥思苦想。
聽到林間枝頭,鳥兒在歌唱,我想,要能變成一只自由飛翔的鳥兒該多好。可是當我發現,昨天唱得非常美妙的名貴鳥兒,今天被人捉來關在金絲雀籠里,在那里面亂撞亂跳,找不到出路,我的心就涼了。看到江中游魚,自在游泳,我想,做一條自由的魚兒,游向大海,該是多好。可是當我在市場的魚簍里看到擠著的半死的魚,雖然努力掙扎,相濡以沫,然而到底逃不脫成為別人刀板上的肉、餐桌上的菜這樣一種命運,這哪里是值得我羨慕的命運。
有一次,我看到一只烏龜在泥地上爬行,那么認真地堅持不懈,我感動地凝望著。一個頑童用棍子把它翻過身去,它四腳朝天,掙扎著想翻過身來。它經過努力終于翻過身來了,既不抗議,也沒有埋怨,又匆匆地走自己的路。可是它又被頑童翻過身去,它又用朝天的四腳拼命掙扎。我為頑童的殘忍而憤怒,在我的訓斥甚至威脅著要動武的情況下,烏龜終于翻過身來,自由自在地向泥溝爬去了。我不知道烏龜這樣匆忙地爬行,冒著風險,到底是為了什么?我悵惘了。
還有一次,在新雨初晴的泥地里,有許多蚯蚓正在辛勤地翻著泥土,為農民干著好事。但是一轉眼,我卻看見它被掛在別人的魚鉤上去充當魚餌。看它在魚鉤上毫無希望地掙扎,我深深地嘆息,難道這就是它不聲不響地干著有益于人類的工作的報償嗎?
然而我更不能忘記在我家粉房推磨的那匹老馬,那樣馴善,不冒犯任何人。它成天辛勤地馱運貨物或被人蒙上眼睛,無休止地轉呀轉,給人推磨。吃的是青草粗料,干的是粗活重活。可是過不多久,卻因為它老了,被人捉住四腳,不管它怎樣絕望地呼喊和掙扎,終于被打殺了,成為主人鍋里的美味。我為此而痛哭,難道這就是善良勞動者的歸宿嗎?
我思索著。我的人生道路在哪里?我的命運到底是什么?也許不過是烏龜、蚯蚓、老馬的下場,最多也不過是關進精致的金絲籠里替人家歌唱取樂的金絲雀罷了。我是不愿意也不可能去當頑童,去做釣魚者,去做玩鳥者,甚至于當屠夫的。那么,到底我去干什么?我感到走投無路了。我悲哀,我頹喪,整日低頭不語。同學們說我是厭世主義者,校長卻對我的父親說,我將來要當哲學家。我什么也不是,也不想是,但是我也沒有勇氣去輕生。我到底還是一個孩子,有強烈的求生的欲望呢。
在這個時候,我們學校里請來了幾位新的教員,穿著時新的制服,聽說是從武漢的黃埔軍校分校來的。他們一來,就和那些老夫子們不一樣,喜歡和同學們打堆。他們中有一位姓劉的老師,是教公民課的。公民課就等于現在的政治課。當時公民書中主要講的是“三民主義”,但是他講的這個三民主義和課本里的那個三民主義不一樣。他講的是什么“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等等。這些新派教員還給我們講了窮苦人怎樣受壓迫,地主軍閥怎么勾結起來欺壓老百姓的新道理。他們還讓我們讀了一些新書從武漢和廣州寄來的花花綠綠的傳單和新書,有的書還是毛邊的。這些新書講怎么樣振興中華、怎么樣打倒軍閥,代替了我們原來讀的那些《江湖大俠》、《孽海情天》。而且他們提倡搞課外的體育活動,比如讓大家打籃球,踢足球等等。平時還吸引大家去參加唱新歌,排練新的話劇等活動。我記得當時我們排演了一些新戲,如像《孔雀東南飛》,還新編了《前狼后虎》這樣的新戲。話劇里總難免男女都有,我們沒有女同學,便由年輕的男同學改扮。我記得我的三哥,比我高一年級,他就勇敢地在一個新戲里扮演一個姑娘,而且是外國人。這些話劇,給我們的印象是非常深的,它總是反抗不公正和主持正義。這在我們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一個崇高的愿望,一個人應該正直,應該為那些勞苦大眾去服務。
那個時候,他們還編了一些識字課本在附近的農村里辦夜課班。有些年紀大一點的同學,就去擔任教員,教附近的農民識字。這些識字課本里的內容都是最新的,講的什么“工人做工、農民種田”這樣一些道理。我那時不大,也不懂什么,但是我會寫字,所以就幫他們刻鋼板以及把那些教材印出來。后來我也跟著他們到農村去做宣傳工作。一塊兒去的大一點的同學,跟農民在一起講話的時候,講得很激烈,但是也使我非常佩服。他給農民分析一年的勞動得了多少東西,多少糧食,但是卻被地主拿走了一半或者還要多;又說放高利貸、驢打滾,借一塊錢過一年就要還幾塊。這種嚴重的剝削和高額的地租,像兇惡的繩子把農民緊緊地捆著,讓農民一輩子翻不了身。這些道理確實使我大開眼界,于是我也學著那些大同學談的,去跟農民說這些話。但是有一次,一個農民對我說:“五少爺,聽說不要交租,不要還利,你們家老太爺同意嗎?”這一下叫我非常難堪。我才知道他是我家的一個佃戶,租種著我們家里的土地,有一半的收入要交地租。這使我非常傷感,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了。
我們學校是一個農村中學,經費非常困難。學校經費的來源靠廟產,就是我們把一個大寺廟拿過來,變成我們學校的教室,同時把這個廟里的廟產變成為學校的財產。每年從這些土地收取一定的租子換成錢,成為學校的經費。起初這個事情是鄉下幾個鄉的鄉紳們共同商量定下來的,可是后來發生了變化,鄉紳們彼此鬧矛盾,因此那個廟里原來的和尚就不準我們學校去收租了。這一下,學校的經費就困難了。我們的校長對此束手無策,可是我們的那些新教員卻鼓動學生到那廟里把菩薩打了,并且和廟里的和尚打架,學生人多勢眾,把和尚趕了出去。
當時我并不知道這件事情也是一種革命活動,只覺得他們做的都是正義的事情,因此有一種默默地同情他們的想法。后來我回到家里,聽家里的人說:“你們學校里有共產黨,很危險,你千萬不要和他們搞在一起。”我才知道,原來這一些進步的活動是共產黨暗地里領導做的。他們當然不會吸收我參加到共產黨里去,但是他們給我的影響,卻難以忘記。
后來發生了“清共”運動,縣里組織了清共委員會,到處抓共產黨。從駐在萬縣的軍閥楊森那里派來了一個叫王冠群的人,在學校擔任軍事教官。實際上他的工作任務就是專門來抓共產黨的。那時候,學校里那些進步的教員突然失蹤了。記得當時大家對一個叫吳逸僧的年輕教員是非常喜歡的,所以他走了以后,我們就互相打聽。實際上他走之前當然是和學校里最進步的學生串聯好了的,不過我們不知道。后來這個老師從石柱鄉下給同學們寫了一封信來,我們才知道他是因為縣里的清共委員會要抓他們,他才跑了的。并且知道,他就是這個縣里共產黨的縣委書記。
不久,有一些大同學也不見了。縣清共委員會和那個教官帶了一批持槍的士兵,到學校里點名要一些同學。有一些跑掉了,有一些卻被傳到縣城里去,實際上是把他們抓了起來。但他們去了不久又都回來了,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樣子。當時我不知道他們到縣城去干什么,后來才聽說,他們都是“誤入歧途的良家子弟”,所以,讓他們到城里去辦一個手續,悔過自新,登報聲明他們不是共產黨后,就讓他們回來了。
學校里出現這樣的事情后,許多有錢的家長再也不敢把孩子送進來,怕被“赤化”了。其實我們這個學校是辦得很好的,既有一些嚴格的老教師講課程,又有一些新思想的教師讓大家思想活躍,所以整個學校的學生學業成績都不錯。我在班上成績也名列前茅,畢業考試中我排名第五。不過這還不算數,還要去參加萬縣地區的會考,和別縣中學的學生比一比,才最后見高低。但是,就因為這個學校是被“赤化”過的,最終還是被封閉了。我終于沒有做我們的好心校長給我們出的畢業作文題《中國青年的出路》,就從初中畢業了。
中學畢業了,算個小知識分子了,然而我還是感覺到前進的道路朦朦朧朧的,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我望著朦朧的路,懷著朦朧的幻想,在日記本上寫下了屈原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詩句,告別了家人,從石寶寨搭上木船,到萬縣去趕考。隨后又順長江而下,到文化古城——北平,去找尋我的生活道路去了。
這是民國二十年,即一九三一年的事,那個時候我才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