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女兒、女婿和親家母一走，鄭玲就把墨墨送到了幼兒園，回家忙活開了。

這些天，鄭玲也在忍讓，在她眼里親家母的大部分家務都是半拉子工程。現在自己當家做主，一切推到重來。

處女座與生俱來的挑剔，和天生的完美主義，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鄭玲把外孫女丟得滿地的玩具，一樣一樣收拾停當重新歸類，緩解了心中的密集恐懼癥。接著，馬不停蹄拖了兩遍地，擦了兩遍廚房，把廁所里的污垢、地上的塵灰、廚房里的油漬消滅一凈，把親家母徐婷的一大堆“寶貝”一股腦兒丟進了垃圾桶，又把曬干的衣服疊好、分類、收納。

看著收拾干凈的房子，她甚是得意。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休息，慢慢得她感覺到了冷清。墨墨去了幼兒園，女兒、女婿去了單位，親家母又讓自己火上澆油的一頓爭吵擠兌走了。三室兩廳的房子，突然剩她一人，只有中央空調呼呼的風聲和空調外機的響聲。

先前親家母離開的那點勝利的快感，早已消失怠盡，替代的是一陣強過一陣的挫敗感。她何嘗沒有從女兒和女婿眼里看出那份為難，又何嘗體會不到親家母離開時的那份落寞。她不禁感慨自己怎么這么沒用，連親家都相處不好。

她打開電視，換了幾個臺，怎么看怎么沒勁，一個人在家經常用來消磨時間的抗日神劇，今天也看不出什么味道。她起身走到陽臺，發了一會兒呆，樓下都是和自己年紀相仿，帶著孩子的老頭、老太。

有的抱在手里，有的推著嬰兒車，有的亦步亦趨跟在屁股后面跑。時不時傳來小孩嬉鬧聲，老頭、老太的呵斥聲，以及一旁工地哐當哐當的敲擊聲、切割聲。

算算丈夫走了也快20年了，為了女兒青青，她拒絕再嫁，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從青青13歲到為人母，一個人撐過了近20年。那時她一心要把青青養育成人成材，盡自己一切努力給予她最好的物質保障，一門心思撲在女兒身上、撲在工作賺錢上，似乎習慣了沖鋒陷陣，扛著大旗當英雄的日子。

隨著青青上大學、工作、嫁人，她本以為習慣的生活反而慢慢變得不習慣了。特別是退休后，這種不習慣越來越強烈。以往一人在家，也并沒有感到多少冷清，現在卻越來越怕孤單，她苦笑自己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這次之所以要來帶一段時間墨墨，一來排遣獨自在家的無聊和孤獨，二來也刷一刷存在感，證明自己這個老丈母娘還是老有所用的，不能讓親家母一人霸占了女婿又霸占女兒，甚至還霸占了外孫女。

是的，現在這女兒女婿是越來越想不到她這丈母娘了。當然，她原來設想的只是來待一段時間，一個月也好、一星期也罷，哪怕幾天也行吶，刷完存在感她就會閃人的，誰叫自己生的是女兒不是兒子呢，還是一個獨生女。哪曾想因為一袋過期麥片爭執起來，或許自己內心就帶著對親家母獨占的不滿，或許還有一絲羨慕嫉妒恨吧。正是這一絲絲“妒意”讓她一見到徐婷就像斗雞，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在陽臺上看了一陣子，她索性下了樓，想找個人說一說初來乍到的不習慣和心中的煩悶。可樓下的老頭、老太都帶著孩子，一來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沒什么空搭理她；二來她一張生臉突然出現似乎打破了原有的舒適圈，大家都陡然升起戒備心。對答都是小心翼翼又很是客套。

這份戒備，讓鄭玲既失落又惆悵。她漫無目的地在小區里瞎轉，看著這些和自己一樣一臉愁悶的老頭老太，日復一日機械地重復著同樣的規定動作，真是千家唱得一本戲，萬戶念的同樣經。

她更加深切地感受到，這市里并沒有她想象的美好，也是戚戚冷冷一人，甚至比老家還清冷。為什么親家母一走，自己這只斗雞突然沒有了戰斗目標，活生生變成了一只閹雞……

重新回到家里，她的肚子發出一陣“咕嚕”聲，這才想起一場風波都忘了吃午飯，翻了一會兒冰箱，都是些生冷的東西。

一個人也懶得燒，索性拿起早上墨墨吃剩的兩個豆沙包啃了起來，配著一杯白開水，嚼著這又冷又硬的包子。

上午的事估計十有八九也誤了青青和若棠的飯點，她想著從包里翻出手機，撥通了賈青的電話。

這會兒賈青正瘋狂追趕上午落下的畫圖進度，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想節省，看到老媽電話趕緊開了免提，放在桌上：“媽，有事嗎？…在若棠單位食堂吃的。嗯。…晚上，我加班，可能會比較遲，遲了你就把墨墨哄睡吧。媽，同事催我了，沒事我先掛了。”

掛下電話，鄭玲心中悵然若失，本來還想著多說幾句，多聽一會女兒的聲音也好啊。

可聽著青青是真忙，這么一會兒時間，電話那頭已好幾個人在叫賈青的名字。唉，忙得連關心一下老媽吃沒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她不甘心，又猶豫著撥通了女婿若棠的電話，可電話直接被掛斷了，她以為是若棠操作失誤，又接著撥了一個，還是被掐斷了。馬上還跟過來一條短信：“對不起，我在開會，一會回您電話。”

她看著這條生分的短信，心中頓起波瀾，是不是親家母回去了，若棠對她心里有怨氣啊。想到這兒，她也編了一條短信：“沒什么事，不用回電。”猶豫再三，又刪掉了，想想或許若棠真的忙呢。

她希望若棠是真忙，至少說明親家母離開沒有遷怒于她，至少丈母娘在他心中不是可有可無，這電話也不是故意不接。

放下手機，心里更加空落落的，她重新打開了電視，把聲音調得很響，敵我對壘的槍炮聲充斥了整個客廳，直到讓房子看起來不再那么清冷。

她繼續啃起了冰冷的豆沙包，啃得有些艱難，有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