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醫院一樓大廳。
神情焦急的七月正拿著手機撥阿標電話。
“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后再撥。”聽筒中傳來的甜美聲音讓七月煩躁不安。剛才在車上他還與阿標通過話,從阿標的敘述中,他得知了石叔的具體情況。
石叔被車子撞倒,造成開放性外傷,引起失血性休克。醫生已為他做了清創縫合手術,現在人在ICU病房。七月還沒來得及問更多,阿標就掛斷了電話。現在看來,可能是他的手機沒電了。
大廳門口站著一位安保人員。七月走過去向他打聽ICU病房的具體位置。經保安指點后,七月乘電梯到了四樓。
他沿著走廊一直向前,很快便看見了站在走廊盡頭的阿標。阿標背對七月,臉朝窗外。也許是因為置身于這種氣氛肅穆的環境,阿標的背影看起來格外孤獨蒼涼。七月剛才生出的火氣忽然莫名的消了大半。
“阿標!”七月出聲招呼。
阿標轉過身來,臉上是一貫的陰沉冷漠。
“石叔怎么樣了?”七月問。
阿標朝最近的病房揚了揚下巴:“在里面輸血,應該沒有大礙。”
七月松了一口氣。
這時從里面出來一位醫生,七月趕緊跟過去。
“您好,請問我能進去看一下里面的病人嗎?”七月在醫生面前彬彬有禮。
醫生上下打量了七月一番。
“你是他什么人?”醫生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晚輩。”七月小心翼翼的回道。
“等病人的情況完全穩定下來以后,我們會考慮合理的請求。”醫生說著看了阿標一眼。
阿標默不作聲。
“好的,謝謝醫生!”七月向醫生表達由衷的謝意。
醫生冷硬的臉上浮起一絲微笑:“那邊有家屬休息室。也許,明天你們就可以去探視他了。”
七月點頭,默默目送醫生的身影遠去。
家屬休息室內,阿標點燃了一支煙。
“在重癥監護室要待一個星期左右,每天費用5000到8000元。”阿標望著七月的眼睛,“我預交了5萬。”
“我轉給你。”七月拿出手機,低頭一陣忙碌。
阿標望著七月,嘴角的笑意味深長。
“你微信上收一下。”七月抬起頭,輕輕呼出一口氣。
阿標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不需要拿出手機驗證,只要看看七月認真的表情聽聽七月輕松的語氣,他就知道錢已經確鑿無疑回到了自己的賬戶上。
5萬塊,這可是自己近兩年的積蓄。七月居然能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毫無壓力的償還。幾個月前,他還是個差點餓死在立交橋下的窮鬼,幾個饅頭就能救他一命讓他感恩戴德念念不忘。看樣子,這個愚蠢的窮光蛋,千真萬確遇上了命中的貴人。
“我另外給你多轉了5萬,后期交費也要辛苦你。”七月淡淡的說,“我不熟悉醫院的流程。”
阿標瞬間怔住,但立刻換上了云淡風輕的表情。他將煙頭扔在地下,用鞋底狠狠碾碎,完全不理會桌面上煙灰缸之所以存在的意義。
一個星期轉瞬即逝。石叔從重癥監護病房轉到了普通病房。
七月另外為他請了一個專業護工,幫著照料老人家的飲食起居。
在石叔的強烈要求下,半個月后,他又回到了立交橋下,氣色比車禍前甚至還要好上一些。有了七月的陪伴,老人家整天眉開眼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七月惦記著還龍爺的人情,這天和石叔說起打算回A市工作的事。
“好男兒志在四方。石叔我不能拖你后腿呀。”石叔擦擦眼睛,“你是個有出息的好孩子。”
七月露出尷尬的苦笑。如果他也算有出息,那世上就不存在沒出息的人。
“石叔,你愿意回家嗎?”七月問。
石叔深深的嘆了口氣:“家已經呆膩了……”
不負責任的父母與忤逆不孝的兒女七月都見過,并且見得不少。所以七月唯有沉默以對。不問不該問的,不說不該說的,是七月早就習慣的生存方式中的基本原則。
“無親無故,就無牽無掛。”石叔幽幽的說,“也是很多人都修不到的大自在。”
這時候的石叔看起來竟然像一個淵博儒雅的智者。所謂人不可貌相,其實,不可貌相的又豈只有人而已?
“要不,送你去老人療養院,老年人俱樂部之類的地方,讓你享幾年清福。”
七月輕輕握住石叔的手。這只手溫暖粗糙而蒼老,在本該安祥的年紀卻要干著忙碌的粗活。
“不費那個錢。七月呀,你有這份心意,我就知足了。”石叔的笑異常慈祥,“住在這天橋下的日子,我最舒心。”
“那你就安心的住在這兒吧啊!我和阿標商量下,你吃住和他們搭個伙,食宿費我來付。”七月說。
石叔高興的直點頭,臉笑成一朵波斯菊。
阿標在自己的專屬“臥室”里奮筆疾書小廣告。別人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他卻是做一天和尚一定會撞一天鐘。別人是得過且過,他卻是分秒毫厘必爭。
七月掀開花布床單做的門簾,走進來站在阿標身旁。阿標頭也不抬,不但沒有丁點熱情,連客套話都沒有半句。
“阿標,和你商量個事。”七月不得不先開口。
“說。”
“以后,能不能讓石叔別去工地干活了?”
“能。他隨時可以走。”
“我的意思是:他只是不去干活,吃住都還在這和你們一塊……”
阿標重重將筆拍在桌上,抬頭奇怪的望著七月。
“不干活?留這吃屎嗎?”阿標的語氣充滿嘲諷。
“你……靠!”七月忍不住爆粗口。
“我沒有錢,裝不了慈善家的牛逼。”阿標冷冷的說。
“我來付,行了吧?”七月拿過桌上的計算器推到阿標面前,“你算算,他一個月伙食費多少?”
阿標將計算器從眼前推開:“1000塊。多不退少不補。”
“好。現在就轉給你。”七月邊滑動手機邊說。
布簾外,靜靜的站著石叔。
在七月出來之前,他已遠離布簾,就像從來沒有聽過七月與阿標的對話。
七月回到了A市,回到了龍爺別墅里的小閣樓。
在他看來,每天觀察監控視頻就是他目前最需要認真做好的工作。
他相信真相之后還有另一個真相,等待著有心人去挖掘與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