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剛才還打魔獸打的呼喊橫飛的兄弟們也全都熬不住，睡了。“過去明明通宵都不累的，難道真的像別人矯情說的，一畢業就想退休了？”李海豹關了游戲窗口，想靜下心來寫篇博客。燕小鳴的事情他聽說了，就是不聽說也能看出來，林銳連打魔獸的時候都不想和燕小鳴配合作戰了，換了個在其他公社的小號。燕小鳴雖然得意洋洋的在大家面前炫耀和田小兔的短信，但看得出他寞落極了。博客里的背景音樂還是多年前的老歌，《折子戲》。

苦悶，無趣，孤獨，這就是脫離了大學后的生活。李海豹不甘心，他想要把自己和兄弟們的生活變的更好些，但是他無能為力，“辭職”，“找新工作”，“不辭職”，“繼續努力”，“先穩定”……紙張上這些選項已經涂抹了無數遍，卻沒有任何一項成為他最終的選擇。“這次的工作要求過六級，我上次就差一點。”林銳無趣地找話題，李海豹也懶洋洋的接話：“考試是一部熱血漫畫，講的是弟弟四級被我們打敗以后，哥哥六級終于在幾年后把我們玩死了。”

《折子戲》這支歌播放結束以后，耳機里傳來嘈雜的聲音，下面是李海豹在學校參加社團活動時的錄音。“同學們，”說話的是扮演教授的學長，“放下你們的浮躁，放下你們幻想，安安靜靜的思考三十秒，生命是舞臺，學習是排練，事業愛情是表演。你們能走上這個舞臺，你們都是幸運的，因為你們身邊的許多長輩，前輩，甚至后輩，早已退出了人生的舞臺……”

李海豹摘下耳機，站起來，他還清晰記得當初自己的臺詞。“我們都不是呼風喚雨的大人物，但我們有自己的人生路；我們都不是氣吞山河的天才，但我們有自己的人生觀；我們都不是鵬程萬里一呼百應的雄鷹、獅虎，但我們是在狂風暴雨中依然佇立的路邊花和小草。”

他在逼仄的房間里來回走動，仿佛有觀眾，有燈光和幕布。事實上，什么都沒有，只有凌晨時遠方高樓頂上閃爍的燈，和江上汽笛。“都說理想，都說希望，可是理想你在哪兒呀，你救得了我嗎！”李海豹抱臂靠在窗臺，絕望的沒有回應。凌晨一點半。三聲敲門響。

“誰？”李海豹發瘋似的跳起來，仿佛受到莫大的刺激。沒回答，依然是敲門聲。“你……”李海豹暴怒，沖出去扯開門就要罵人，門口的人卻讓他愣了。不是什么騙子強盜推銷，而是張夢妮。“你？”李海豹沒回過味來，張夢妮閃了閃她那雙大眼睛：“是我呀。君不聞，古時紅拂女見李靖是英雄人物，李靖獨坐燈前，紅拂半夜敲門，愿隨他遠走天涯；我今天也半夜敲門，看看你現在做什么？”李海豹有點不敢相信：“我是英雄嗎？值得美人半夜登門？”

“在我看來，你是，”張夢妮邊進門邊回答，一點沒猶豫，“不過是現在有些落寞而已。”李海豹還想繼續問，張夢妮花腔一轉：“李姓君子，難道你現在不該問，那楊素司空大人會不會追究？我就回答：楊素年事已高，府上多有侍女逃走……”她微微晃著頭，燈光下風采流轉。

“既然是紅拂慧眼識英雄，那我倒要問你，我們兩人前途當如何？我面試的單位還說，想見我女朋友，我當時心里說，你們看看產品看看貨也就算了，又不打算買看什么說明書啊。但一提到女朋友我還是想起你了。”李海豹半真半假，張夢妮卻忽然的認真起來：“李海豹，我現在已有工作，還算穩定，你現在的工作雖然能夠一時填飽肚子，但不是長久之計，總有一日會找到新的發展。我也會幫忙的，李英雄。”

“我明白了，先穩定，后發展，早謀劃，晚決定，快找未來方向，慢求變化，我總結的怎么樣？”李海豹漸漸有了信心，聲音語氣也肯定起來。“對。”張夢妮目光綽綽的盯著他，將手邊可樂望桌上一扣：“這樣我就放心了。”他們的頭腦里忽然閃過了陸文君，她本來是不應當在他們的故事中存在的，他明明是先認識的張夢妮，事已至此，只有現在暫時不提了。

“感謝你原諒我當時的錯誤，真想不到你對我有這樣的感情。”李海豹很拘謹，張夢妮微笑：“哼，有這樣的感情，平時無聲的守護你的一切，在你遺失后可以輕易找回來，有問題了還默不作聲的厲害并且勸你趕快找新的。”她說話間頓了一頓，“和你的賬戶密碼結婚去吧！”

隱隱有幾個兄弟的鼾聲傳來，夾雜著吳窈窕的夢話。全大廳的燈光都開著，地燈、日光燈、吊燈，甚至連衛生間里的“浴霸”都打開著，這個夏夜明亮的無與倫比。燈火輝煌。

“再見李海豹，我的大英雄。”張夢妮隨手關掉了一盞燈。“再見美人。”瞬間的幸福過后，李海豹難免失落。“祝你前途無量。”張夢妮慢慢挪開，李海豹回敬：“俗。”張夢妮搖頭：“那祝你什么呢？祝你和陸文君百年好合。”話音未落，李海豹惡狠狠的咒罵就傳來：“我殺了你。”

“如果你未來事業有成，還會和我一起在江灘，猜我的名字嗎？”張夢妮似乎要走，卻沒邁開步子。“猜你的名字是我這輩子玩的最好的游戲。”李海豹向前傾了下，不過也沒動。

兩人就這么維持著你不走，我也不追的姿態。“閉上眼睛，”張夢妮命令，“你這么一直瞪著我，我是走不了的。”李海豹攤手：“我就霸在我房間門口，你也走不了啊，堵死你。”

“我不怕，反正你們這里是一樓，我從窗戶跳出去！”張夢妮說著就勢甩開他，轉向窗臺，回頭的瞬間面上一窒，李海豹在身后略帶狡猾的聲音響起：“窗戶已經鎖上了。”

張夢妮深吸一口氣。李海豹慢慢挪到她身后。“我把窗子打開，走吧，明天見。”他從她背后伸出手。“不走了，我喜歡你，大混蛋。”張夢妮反手勾上李海豹的脖子，李海豹伸出的手很自然就能環抱住她：“你說什么。”張夢妮的聲音比李海豹剛才更狡猾：“我說，自古美人愛混蛋。”

……自古美人愛混蛋。窗外是小區的水池，和偶爾才打開的噴泉，他們最終是把一個夜晚的時間都花在了對未來的憂慮上。張夢妮沒有走，李海豹也沒有再寫博客。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林銳、燕小鳴和吳窈窕并不奇怪家里忽然多了個人，而是發覺李海豹精神百倍。“打雞血了呀。”

“往往面試的最后一道關口是上司請你去吃飯，”張夢妮用油條蘸著醬，“上司會請你點菜，這是對你的最后一次考驗。最保險的是點一道做工精致的素菜，而如果想顯示品位獨特，可以點魚。禽類的話，勉強也是可以的。不過什么紅燒大排就別考慮了，吃西餐也千萬別點什么血淋淋七分熟的牛扒。那叫找死。”李海豹斜倚著墻，若有所思，又似乎走神了。

林銳趁著畢業了沒工作的空隙拉著吳窈窕滿城轉，張夢妮問他們去哪，“動物園”他不經意一答，李海豹立刻插嘴：“潛逃這么久你終于準備去投案自首了？”

“有次我真的聽說，有總部的高層來找分部新上任的經理吃飯，經理上來就點了五花肉燒百葉，紅燜羊肉，炸羊腰，粉蒸肉，汽水肉……結果你猜怎么著，上司后來找個理由把他開了，真慘哪。”張夢妮說回正題，她講的“課程”李海豹收獲頗豐。

吳窈窕繼續讀報紙，燕小鳴買回的晨報，回來就被吳窈窕把體育娛樂兩版抽走了。林銳只好看社會新聞。“看到這新聞我又想起來，我那個表哥這事現在還懸著。那公子哥家里真是有權有勢，現在滿地找證據想把林璽辦掉。而且他們不要別的，就要把他搞臭，你說有錢人……”

“偶爾聽學工商管理的姐兒們說過，說有些因素是影響人一生的，比如考試作弊、學歷造假……什么的。”

林銳連連嘆氣：“那些冷眼旁觀冷嘲熱諷的同事就不可惡？他們還一個個在公司論壇上說，說林璽怎么孤僻，怎么不正常，我呸！現在那公子哥還放出消息，能給出林璽不良證據的，提供工作，出錢給買房！”

“大河向東流啊！”燕小鳴在這郁悶的時候大吼豪情歌曲，鬼馬的李海豹居然給歌捧哏：“下游有水庫。”燕小鳴再唱：“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啊！”李海豹再說：“北斗沒錢買房住不下那么多星星。”接著燕小鳴的歌聲：“你有我有全都有啊！”林銳繼續捧哏：“你沒我沒全沒有啊，大家全都沒工作。”燕小鳴不服：“路見不平一聲吼！”李海豹撇嘴：“那是警察，”說完他自己唱：“該出手時就出手啊！”林銳回應：“不出手就要跌停啊。”滿屋子都是他們在重復：“風風火火闖九州啊，闖九州，闖九州！”他們有這片刻的歡愉，對緊接下來的變故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