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人的一生會擁有三個名字。

第一個，是他們出生的時候，父母所賜予的“出生名”。這是獸人父母在接下來的十年里能送給他們孩子的唯一一件禮物，之后這些初生的嬰兒就會被送到薩滿處進行統一的教育，直到十歲時才會重新回到他們父母的身邊，傳承屬于各個氏族獨有的技術。戰士學習武藝，工匠學習鍛造，草藥師學習煉金。唯有智慧出眾并且與神靈有著良好的溝通能力的獸人嬰兒會被長老們留下，作為下一代薩滿候選者進行教育。

第二與第三個，是他們成年禮上獲得的雙名：真名與表名。真名是神靈賜予的，擁有魔力的真正名字。真名使用的是古老的獸人語言，其本質是某種契約，只要知道了獸人的真名就可以指使他們做任何事。獸人的真名是他們一生的秘密，只有最他們信任的戰友，永不背叛的伙伴才有資格享受知道獸人真名的待遇。

表名，即表面的名字，是獸人行走在這世界時使用的稱呼，和別人溝通，在帝國軍隊登記，用的都是這個名字。

當然，戰功卓著的獸人還會擁有他們的第四個名字：英靈之名。在獸人死后，他們的墳頭會立一座空白的墓碑，然后三天內都不會有人來偷窺。如果神靈對這個獸人生前的戰斗滿意，那墓碑上將會出現金色的字跡，這就是他們的英靈之名，獲得名字的獸人將成為英靈，作為他們氏族的守護者而永遠存在。

——《各大種族的姓名文化》，費沃斯·里克賽著，帝國950

這一次，整個酒吧大堂徹徹底底地安靜了。哪怕頭腦再不清晰的人，但凡他對獸人的習俗有所了解，聽到曼達希迪的要求，現在也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戰奴。

奴隸的種類有很多，其中戰奴的地位無疑是最低下的。不僅比不上一般的家奴那樣有一定的尊嚴，還要時時刻刻面對死亡的危機，在傭兵團或者探險隊里，他們是最容易死亡的炮灰，也是最容易受到欺凌的對象。

這個角色曾經由南方王國的土著人擔任，逆來順受的性格和優秀的偵查與閃避能力使他們成了不容易被損壞的探路石，深受奴隸主與探險者的喜愛。

然而，當南方王國加入卡爾薩帝國的版圖后，這種行為受到了帝國軍隊的強力打擊。到現在，雖然使用土著人的現象仍然存在卻也收斂了許多。

在一種財源受到打擊的情況下，奴隸販子們自然而然地開發起新的財源。既然《帝國人宣言》表示人類不能輕易用于買賣，那我們就把異族加入貿易，這總不至于犯忌諱吧？

于是，體格更加強壯的獸人，魔法親和度更好的地精，任勞任怨智商幾乎沒有的哥布林……這些異族就成為了絕佳的奴隸來源。尤其是獸人，由于他們強壯的體魄和超人的戰斗能力，以及容易掌控的特性（指他們的真名），經常被當成戰奴使用。

到了現在，帝國998年，這一現象已經極為普遍，甚至有些富貴家庭以獸人保鏢為最新的時尚潮流，好像出門沒有兩個身材高大的綠皮一左一右地保護，就會被人嘲笑老土一樣。

所以，當這個戴著禮帽的法師問獸人的真名時，他心里的算盤幾乎可以說是昭然若揭了。圍觀者在吃驚之余，又更加高漲地興奮了起來，其中那個肥肥胖胖如同企鵝的格斗場老板更是雙手舞動成大風車，頭頂稀疏的幾根白發筆直地挺立，好像長矛一般直沖云霄。

“換賠率，換賠率！標注上榮耀之戰，按人頭收費！媽的，這可是幾十年不遇的大好機會！老子這下發達啦！”

很快，全新的告示板樹立起來，黃金鑲邊，紅字閃光，“囚籠死斗”四個大字煞是奪人眼球。酒保也很給面子，拿起吧臺上的海螺不知吩咐了什么，整個酒吧的裝飾瞬間煥然一新，盾牌與交叉長劍的標志鋪滿了整個墻面，每隔幾米就豎起一根長矛，一直通向地下的競技場。

“呵……”高大獸人撇撇嘴，似乎對這種嘩眾取寵的玩意很不喜歡，不過這里畢竟是別人的底盤，他也沒什么過激的行為。

“走嗎？人類。”他豎起嘴里的尖牙，“等會開打的時候別尿了褲子，軟骨頭。”

曼達希迪很快起身，徑直從獸人身邊走過去，臉上的微笑保持得恰到好處，連一個眼神都欠奉，大踏步走向了競技場，這讓期待他放些狠話的圍觀者們失望不已。

當然，獸人兩兄弟可不這么想。就在剛才他們身形交錯的瞬間，那個人類法師的聲音突然從他們心里響起，仍然是熟悉的嘲諷意味：

“彼此彼此……如果你們下面的東西太小不好見人的話，這條街道轉角就有成衣店。可以去那里碰碰運氣。”

“有趣的家伙。”獸人兄長打量了一下對方的背影，他的見識比那些從小生活在城寨里的同胞要多得多，自然能看出來對方絕不是無的放矢，“他真的以為在囚籠死斗中能打贏我們四個人？他的自信是從哪里來的？”

“管他呢，大哥。”獸人弟弟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既然他已經送上門來了，那干掉他不就行了。再說，無論他掌握了什么法術，我們不是都可以用那招對付他嗎？”

“……你說得對。”獸人兄長點點頭，接著向一旁尚且迷茫中的食人魔招了招手，“走吧，藍皮……還有迪耿，別裝死了，等會你可是主力。”

話音未落，地精一瞬間就翻起了身，壓根看不出被炸傷的痕跡：“一定要和那家伙打不可？”

獸人弟弟搶先嗆聲道：“沒錯，有啥問題？”

“不，沒有。”迪耿搖搖頭，神色略微凝重，“只是，這個人能進這間酒吧，說明他不是什么菜鳥或者泛泛之輩，可為什么他要答應這種明顯不公平的對決？”

“因為他太自大了。”獸人弟弟冷哼一聲，“所有的法師都是一個德行，這才是他們被我們打敗的理由！”

“自大……或許吧。”迪耿并不是太相信獸人弟弟的判斷，“不過還是要小心，敢于主動挑釁的一般都有兩下子，萬一被對方陰了就不好辦了。”

“怕啥！”獸人弟弟很開心地拍了拍迪耿的后背，“有你在，還有藍皮，咱們就幾乎是無敵的！更不要說是對抗法師了，他們甚至連施法的時間都沒有！”

“說的是……”迪耿似乎略微輕松了一點，但眼底的凝重仍然沒有散開。他的直覺在不斷地報警，這是讓他，還有這個小小團隊屢次從危機中幸存的基本技能。然而這一次，他卻不清楚危機從何而來，唯一的可能就是面前這場已經不能避免的戰斗，但是面對他們這種組合，那個人類法師真的有勝算嗎？

“還是謹慎一點……”迪耿喃喃出聲，隨即提高了音量，“等會你們倆不要一次性壓上，先逼著對手使出兩個法術，然后再快速解決戰斗。”

“知道啦！”獸人弟弟頭也不回地大吼，手里的兩把戰斧相互對撞，“砰砰”作響。倒是他的兄長奇怪地回過頭，和自己的智囊對視一眼，一番眼神交流后緩緩點頭，默不作聲地把左手的戰斧插到背后，順便卸下一面皮質盾牌，上面的血色紋路不斷閃爍，一如他的雙眼，理智而嗜血。

通往地下的臺階并不是很長，獸人很快就趕到了進場位置。四下環視，那個人類法師并不在這里，應該是去了他們對面的入口。

“看來這次格斗會很盛大，”迪耿側耳細聽，很快就捕捉到了細微的機關聲，只是這一次場地變化的時間比他印象中的哪一次都要長，恐怕被建立起來的不僅是斗獸場，就連頭上的囚籠也被放下來了，這會是一個變數。

“注意場地的問題，”迪耿提醒到，“這次的戰場比我們之前經歷的要大上不少，它是標準的斗獸場而不是擂臺，你們發動沖刺的時候千萬要注意，一定要把對手往死角逼迫才能收獲最大的效果。”

“交給我吧。”一直沉默的食人魔突然開口，手里的粗大木棒順便揮舞了兩下，“他是躲不過我的法術的。”

“那就交給你了，藍皮。”獸人兄長活動了兩下肩膀，前方不遠處，喧囂聲已經逐漸傳來，看來這會是萬眾矚目的戰斗。

“沒問題。”

黑暗的甬道很快被他們甩在了身后，幾人來到了一處石頭制成的地下房間，桌子上的美食與美酒仍舊散發著熱氣，顯然是為了這些即將用自己的生命與鮮血來娛樂大眾的勇士們而特制的大餐。

“加了興奮劑，是狂暴兔子。”迪耿只是抽抽鼻子就得出了結論，“賭注下得很重，多半點在了虐殺那一邊。”

“洛克，你先吃一點，但是不要喝酒。”獸人兄長向自己的兄弟下了命令，“吃完了就預熱一下，等會我們給你創造近身的機會，一定要爭取在第一輪攻擊就秒殺對手。”

“哦，好。”獸人弟弟，洛克點點頭，接著有些迷惑地看過來，“哥……博格？出了什么事嗎？你好像有些心神不寧。”

“……”獸人兄長，博格聽到兄弟提起自己的名字，只是微微笑了笑，就恢復了平靜，“只是有些奇怪而已……算了，按照計劃進行吧。”

“嗯。”洛克也不多問，順手扯下一條豬腿，手中戰斧一動，削下去了一大塊皮肉，接著抱起剩下的部分啃起來。

“博格……”迪耿欲言又止。

“沒事的。”博格掂了掂手中的戰斧，胸口隱隱傳來刺痛，“我們不會回到過去，永遠不會。”

“……你知道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是嗎？”

博格沉吟良久，終于抬起頭：“如果，老薩滿說的真的是正確的，那臣服于強者又有什么問題？”

迪耿輕輕取下一把強弩調整起來：“無論種族？”

“嗯。”博格頷首，“無論種族。”

“吱呀——”

四人的目光集中在聲音來處，只見那面墻壁緩緩抬起，刺眼的光芒自下而上地占據了整片空間，甚至連最陰暗的角落都被沖刷得干干凈凈。場地上空，一個經過魔法放大的聲音正在慷慨激昂地介紹著：

“他們是最兇惡的，最殘暴的，最瘋狂的法師殺手組合——”

“走了。”博格說著，率先邁出了步子，其他三人立即跟上。

“格拉——巴爾！”

驚呼聲，興奮的尖叫聲，狂暴的喊殺聲，還有充滿銅臭味的賭徒叫好聲……無數聲音匯聚到一起，形成巨大的海浪，將這片場地徹底掩埋。洛克似乎受到了某種刺激，舉起手中的戰斧興奮地揮舞起來，回應他的是更加狂熱的尖叫。

只有博格的雙眼死死鎖定了場地的另一端，那個人類法師正站在那里，甚至還饒有興趣地拍著手，好像根本沒把他們的名號放在眼里。

“這不是普通的對決，我親愛的朋友們。”解說的聲音再度響起，“我想你們一定注意到了，場地的第一排沒有觀眾，這可不是我們親愛的鐵·企·鵝老板的一向作風。”

“哈哈哈……”

人群爆發出一陣大笑，在最高處的包廂里，之前那個圓圓滾滾的老板站起身，假裝在行禮的時候失去了平衡，滑稽地踉蹌了一把，這讓人群的笑聲更加熱烈了。

“如你們所見，我們準備了鐵籠……可是這場格斗不能使用這樣的低檔產品。”

話音未落，斗獸場第一排的座椅紛紛收起，沉入了地下，隨后，在人群緊張而期待的注視中，一根根紅色的柱子漸漸升起，上面血色的獸人戰斧與長劍相互交叉的徽章讓人群漸漸喧囂起來，有些人已經明白了這次戰斗的真正含義，嘰嘰喳喳地向周圍的人開始科普。

“沒錯！我們的勇士在進入場地之前沒有經過任何搜身。因為這不是一場角斗，這是一場榮耀之戰！格拉巴爾的組合將為了他們的名譽和敵人死斗到底。這場戰斗沒有任何規則，偷襲、下毒、暗器甚至是背叛……所有的手段都是合理的！”

“耶——”

人群更加興奮了，大片大片和人體內臟有關的詞匯出現在場地上空，觀眾似乎不看到內臟扯出體外之類的場景就不舒服。

曼達希迪壓低帽檐，遮住了自己的雙眼：“還是一樣的令人生厭……”

“不過，”他抬起頭看向對面的幾人，“如果為了完成目的，這四個人的力量是必須的。”

“所以就讓我看看，你們到底有怎樣的底牌。”

紅色的柱子緩緩上升，達到一定高度后開始彎曲，然后向一個點開始匯聚。最終，一座巨大的血紅牢籠呈現在了眾人眼前。

“那么，榮耀之戰，”解說的聲音已經突破天際，嘶聲力竭，“現在——”

“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