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寶石色的天空中，皎潔的一輪圓月高懸，正好是八月中旬，一年中月光最明亮的時刻之一。清涼的光芒披灑下來，給露臺入口處的一男一女身上披上了神秘的蒙紗。

男子伸出一只手，好像要接過女子手中的行李，他的微笑、手勢甚至是彎腰的角度都近乎完美無缺。盡管陰影遮蔽了他的大半面容，但無損他身上的紳士氣質。

女子的容貌則被月光完美地烘托出來，如果這世間真的有人能擔當得起美麗女神阿斯塔利亞的模特一職，那這個女孩至少可以排名前三。尤其是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睛，高貴中帶著自傲，仿佛生來就應該居高臨下地睥睨眾生。

乍一看，這是一副紳士與淑女月下相遇的美好畫面，詩人們最動聽的詩篇往往因為這種場景有感而生。

然而，如果視角轉到他們的另一側，那所有的唯美感都會瞬間破壞殆盡。兩把鋒利的匕首如同毒龍的信子，在黑暗中不斷吞吐，只等自己的主人下達殺戮許可便會立刻見血。

當然，雙方都保持了應有的克制，盡管理由各不相同，但至少表面上的和平暫時得以維持。

雙方相互對視，藍色的瞳孔與猩紅的眸子映照出了彼此，還有嘴角那幾乎一模一樣的笑容，就連時間都幾乎凝固在了這一刻。

突然……

“嘩啦”！

什么重物狠狠砸在地上，剎那間，如癡如醉的時間想起了他的本職，不情不愿地繼續向前走起來。

這同時也是一個信號，一個雙方都在等待的信號。

黑暗中的匕首閃電般動作起來，一瞬間叮叮當當地響了十數下。他們的身體絲毫沒有移動，只憑一條手臂與手指的變幻來驅使著匕首互相交鋒。

接著，形式發生了變化。

也許是箱子有些累贅，在又一次激烈的沖擊后女子終于失去了平衡，不得已輕輕后撤一步。曼達希迪立即得勢不饒人地壓上，利用自己身高與臂展的優勢居高臨下地壓迫上去。

為了扳回局面，女子稍微招架便突然后退，借助雙方武器碰撞產生的沖擊力略微拉開距離，隨即上身猛地后仰，一記右腿兇狠地踢向曼達希迪的腰部。

“哦呦，挺兇的。”

本來已經伸出左手準備抓住她的腳踝，但曼達希迪在最后關頭終于意識到了危險：那只高跟鞋的尖端似乎有點閃亮得不正常，簡直就像又一把匕首似的。

腳尖一點，他整個人瞬間橫移了半米，同時左手五指并攏，一記手刀切在她的腳背處，碰撞時的感覺一陣冰涼，簡直不是人體應該有的溫度。

這個異常發現讓他瞬間皺起了眉：“你……”

“咯啦啦——”

伴隨著令人頭疼的刺耳機關聲，面前的女孩突然變得面無表情。接著她的身體開始崩碎，一道又一道的裂痕跨過精美的面頰，露出藏在后面的真容。

“偶人。”曼達希迪徹底辨認出了對手的身份，“難怪那個傷口那么詭異。”

從一開始，曼達希迪和尼古拉斯就發現那人的死法實在有些不對。首先，他的表情與其說是痛苦，不如說是驚愕，似乎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死在這里。其次，他的傷口有些詭異，雖然看上去是右撇子留下的傷痕，但用魔法回路檢測時，曼達希迪卻發現這是由左手留下的痕跡。更準確地說，這是用右手手臂，和左手手掌共同完成的罪行。可是現場又沒有留下魔法的痕跡，換句話說這條傷口是徹頭徹尾的物理傷害。

從人類生理學的角度來講，除非動手的人是個畸形，不然根本沒辦法造成這種傷痕。但是在看到面前的偶人時，曼達希迪就明白為何這種傷口可以用純物理的方式制造出來了：只要把偶人的左手卸下，裝到它的右手上，同時利用煉金術調整手腕的適配度，就能完美地達成“右手手臂上的左手手掌”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

“你能殺人？”曼達希迪感覺相當好奇，“你是一個偶人，為什么可以殺人？”

在曼達希迪的印象里，偶人的核心條款之一，就是絕對不能以任何方式去傷害人類。從三個世紀前第一款偶人被設計，直到今天推行出各種酷似真人的版本，他還真沒有聽說哪個偶人可以主動殺人的。

“為什么不能？”女子的聲音從偶人口中傳出，她，或者“它”的嘴角揚起一陣笑容，“說白了，匕首、偶人……這些都只是工具而已，只要找到完美的跳過時機，那就不會有任何證據證明這次謀殺與我有關。至于原因？我想你已經說出來了。”

“是啊，”曼達希迪搖搖頭，“該死的補充第四條款……偶人在不享有一切公民權利的同時，也被認為是不會犯罪的機械，更不要說做下殺人這種無可饒恕的罪行了。”

“但是不用偶人殺人來解釋，你又無法找到我的罪行，不是嗎？”崩落的面頰進一步擴大，已經徹底看不出女子的面容，“更何況，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你的存在？”

曼達希迪的眼神突然變了，豎直的瞳孔讓偶人臉上的笑容略微收斂，下一句話更是讓她緊張起來：“原來你是因為這個才讓管家先去睡覺。伯恩，抓住那個管家打扮的老頭，檢查他的身上，看看有沒有遠程魔力傳輸裝置。”

百夫長那沉穩的聲音讓偶人的心沉到了谷底：“明白。嘿，那邊的，給我站住……該死！克里斯，放狗，給我追！”

雜亂的腳步聲與狗吠聲傳來，偶人的一張臉黑的幾乎能滴出來墨水。

“那么，偽裝成自己管家的可愛小姐。”曼達希迪把目光轉回到偶人身上，盡管她一點動作也沒有，但他知道偶人身上的那個遠程操控它的意識此刻正忙于奔逃，“帝國軍的追殺技術還算不錯吧？”

“你這個該死的混蛋，”偶人的語氣終于泄露出了憤怒與哀怨，“我最恨跑步了，還是在大晚上跑步，你知道睡眠不好會對我的皮膚產生多大的影響嗎？混球？”

“你還年輕，”曼達希迪不動聲色地懟了回去，“一晚上不睡覺不會有事的。”

“該死的！”偶人舉起手臂，又恨恨地放下，她聽得出來曼達希迪完全是用了她給自己本體找的借口來反擊她，偏偏她還沒什么話可說，只能氣呼呼地豎起一根中指。

“淑女點，小姐。”曼達希迪好整以暇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現在你可沒能力操縱這偶人和我對打，光是應付帝國軍應該就夠你喝一壺了，還不如節省點力氣，和我說說話，回答些問題怎么樣？”

“誰要回答你……”

“如果我可以給你想要的東西呢？哪怕只是一點提示？”

話語戛然而止。

偶人的雙眼上下滾動，好像要將曼達希迪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節都記在它的記憶核心深處：“提示？能具體到什么程度？”

“人名、地名、技術的原理，還有怎么與你們的寵物相處。放心，我會提供一些能推廣開來的技術，普通人都可以使用而不僅僅是有‘才能’的人。”曼達希迪感覺自己已經化身成了最險惡的魔神，逐漸將可愛的羔羊引誘到黑暗深處，只不過她可不是什么綿羊，而是能噴火的幼龍，“我問一個問題，你誠實地回答。然后你問一個問題，我也誠實地回答，怎么樣？”

“好吧……”偶人沒有經過太多的思考便答應了下來，“你想知道些什么？”

“呃……第一個問題是，你的三圍？”

“……”

即使已經不再具有人類的模樣，偶人的雙眼還是肉眼可見地瞪圓了，曼達希迪甚至覺得它的面頰有些紅潤。

“不愿意？那我們可以跳過這個問題，不過還是我來問，怎么樣？”

“不怎么樣。”偶人深呼吸一口氣，“86-61-90。”

“哇哦，很標準。”曼達希迪夸張地抬手做驚訝狀，“沒想到你看起來個子不高，身材卻很有料。”

“……我至少有……算了，這是另一個問題，”偶人看上去有種要把面前的混蛋生吞活剝的架勢，“該我問問題了。”

“請說。”

“怎么解決巨龍與御龍者之間無法溝通，無法相互信任的情況？”

“哦，”曼達希迪點點頭，“可這是兩個問題。”

“175。”

“啥？”

“175，”偶人重復了一遍，臉上顯露出些許不耐煩，“我的身高。這次我回答了你兩個問題，你也得回答我兩個。”

“好吧……我猜可愛的女孩總是有特權的……你的兩個問題其實是同一個答案。”

“什么答案？”

“答案，就是沒有答案。”曼達希迪聳聳肩，“先別生氣，這和你們選擇的巨龍種類有關。”

“怎么了？”偶人搖搖頭表示不解，“巨龍不是越威武越好嗎？不夠龐大的龍還叫什么巨龍？”

“威力，很重要。個頭，也很重要。可是這不是評價一個兵種的最終標準。”

“……什么意思。”

曼達希迪能明顯地感覺到對方的急迫，于是也不賣關子，直接講解起來：“用北方王國和南方王國的軍隊打個比方，在面對實力不夠強大的敵人時，我是要一群人高馬大，高消耗高戰斗力的北方士兵呢，還是要同等數量，能取得相同戰果，但人吃馬嚼消耗更少的矮個子南方土著兵？更不用說，雖然兩種士兵都不怎么聽話，但好歹南方的土著步兵還能講講條件，而北方步兵連條件都不愿意跟你講。”

“可那是士兵，不是巨龍……”

“龍，也是一樣的。”曼達希迪抬手打斷了對方的話語，“無論哪一種巨龍，只要被培養出來，就一定可以對對手造成巨大的心理威懾。因此，與其在體型上下功夫，培養出一群龍大爺們，還不如選擇更加聰明，更加溫馴，消耗更加小的巨龍。甚至，連亞龍都可以被列入考慮，這一點可以參考精靈族對巨型貓頭鷹的培養，因為兩者的心理特性有共同之處。”

曼達希迪站起身，逐漸走向走廊深處：“還有，如果真想培養龍騎士，還是從孩子們和幼龍開始訓練。共同的成長才能有最好的默契。”

“你要去哪？”

“去睡覺。”曼達希迪頭也不回地說道，“另外多說一句，如果你的皮膚實在太癢，最好用艾倫花的汁液以4:1的比例混合蜂蜜涂在身上，不然明天一早絕對會起一身紅點。要知道凝膠這種東西雖然能讓一個人看起來很像偶人，但是和皮膚接觸久了一定會對它造成損害甚至是過敏。你也不想三天都沒法見人吧？”

身后并沒有回音，曼達希迪輕輕轉身，不出意外地，那個穿著紅裙的偶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接著，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什么閃光的事物，于是他重新走到窗邊，借助月光的反射看清了她留下的某樣紀念品。

一把匕首。看樣式，這就是之前兩人交手時她用的那一把，漆黑的刀身，略帶鋸齒的刀背，螺紋狀的刀柄處刻著一只紅色的蝴蝶，上面用蠅頭小字雕鉆出細小的名字：

御龍者·娜塔莉亞·烈星。

曼達希迪輕輕撫摸著匕首，那對藍寶石一般的眼眸隱隱出現在眼前。

“挺不錯的名字，小騙子。”他輕輕笑出聲來，“算上高跟鞋你大概才175吧，這水分可不是一般的多。”

“抱歉，頭兒。”伯恩的聲音突然響起，沉悶而愧疚，“我們出了點岔子，把人跟丟了。”

“沒有傷亡吧，伯恩？”

“沒，只有兩人輕傷。”

“那就好，回去告訴尼古拉斯，那些人已經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之后會有一定的補償。你們也會有的，到時候不必猶豫，直接收下就好。記住，這是不能被拒絕的禮物，明白了嗎？”

“知道了。”伯恩的呼吸粗重了一瞬間，不過立刻恢復了平靜，“我會把話帶到的。”

“拜托了。”曼達希迪微笑地說完，輕輕從腰間取出一枚水晶緩緩輸入魔力，等它變成黑色使得通訊中斷以后，右手突然狠狠用力握緊，再張開手時，水晶已經變成了一灘粉末。

看著天邊的月亮，曼達希迪無奈地搖搖頭。

“人總是會變的，尼古拉斯。希望這次你還能發揮靈貓的本領，化險為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