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玖）

推開懸窗，少帝探出腦袋，手腳并用爬上了青瓦。國師從屋內遞給他一壇佳釀，然后靠了窗站著。

少帝沖他招手，“阿軒你也上來。”國師便掀了衣擺，縱身一躍，輕輕落在窗門外坐下。

晚上的風有些涼，吹在身上綿沁沁的，能讓人想起很多事情。

“你知道朕為何要喝酒？”晃晃忽地一問。

“微臣不知。”

咽下口中的酒，少帝勾了勾嘴角，“阿軒也來喝一口，更深露重正好暖暖身。”

見對方并未伸手，他故意板起臉說：“不準拒絕。”

國師于是接了酒仰頭喝了一口，然后將酒壇子推到少帝旁邊手卻沒松開。

少帝見他喝了酒，才將臉轉了回去，望著城外出神。

遠處蜿蜒的黔漁河將明晃晃的花燈也延伸到了更遠的地方，似一條玉帶，華麗無匹。

默然半晌，晃晃才又開口道：“阿軒，朕是不是從來沒對你提過朕的父皇母后？”

國師愣了一下，說：“先皇與先后鶼鰈情深，為當世之率表。”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恭維。

少帝轉過臉來，仰躺在屋頂然后望著他，忽然就笑了起來，笑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才掩著口不住地咳嗽。

“所有人都說朕的父皇與母后感情極好。”語氣一頓，晃晃臉上爬滿了苦澀。

“只有朕知道，父皇喜歡母后，可母后不喜歡父皇。”在少帝的認知中，先后甚至不喜沾了先皇血脈的自己。

此時國師不能評判任何關于皇家的任何聽聞，這是大夏歷任國師皆出于賀家的規矩。

講究“忠”之一字。

“朕也不知何故，從母后身上看不到半點她對父皇的敬慕，甚至連相敬如賓都做不到。父皇若對其他妃嬪表示好感，母后一定會想方設法將人送到父皇面前，父皇若想留宿母后宮中，母后一定會找各種理由將他激走。”

國師始終沒有接話，只一口接一口地喝下悶酒。

晃晃仿佛也并不在意他的態度，大概只是想趁著皎好的月色發泄一下心中積淀多年的情緒，“她只是發呆，望著宮墻外的那片天發呆，望著湖中爭食的魚發呆，望著一切不需要給她回應的東西發呆。”

這么多年，少帝始終一個人，那些圍著他轉，在他面前俯首稱臣的人，又有幾個真心？

“朕曾何其卑微地渴望能引起母后的注意，就像父皇將一國之君的尊榮放到地上乞求她的垂憐一樣，但母后對朕和父皇的態度只是身為貴婦本該有的教養與客氣。”

不過看似對什么都不上心，對少帝更是滿不在意的先后，會在先皇的議政廳和他的太初宮點上她親手調制的熏香，倒難得地顯出幾分賢淑體貼來。

思及此，少帝支起身奪過國師手中的酒壇，仰頭猛灌了幾口，嗆得滿臉通紅。

待他順了氣，國師才道：“陛下可要臣查清個中緣由？”

少帝幾口酒喝得又猛又急，此時兩腮已染了殷紅，人也有些發昏。

“早些年的確很想知道，如今卻是不必了。”

扔掉酒壇子，晃晃伸手捂了臉，過了片刻才說：“需要諒解或者寬宥的人已不在人世，朕不欲背負他人窮極一生都無法紓解的苦衷過完自己的一生。”

再松開手，晃晃才覺滿臉淚痕已是冰涼，對于枉顧親情而自盡的人他果然還是無法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