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慕梨子手一松，一直在手里把玩的梨絲軟鞭掉在地上。

可誰也沒有親眼見識過那金玉圓環的功法呀！慕梨認真看了一眼月嶗，發現他眼底藍光氤氳，似心魔業障霧氣漸起，心中一凜，不會來真的吧！

“月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傳說中……”

“誰跟她鬧著玩！”月嶗一把將拽在近前的星離搡倒在地。

“月仙，你別忘了，從前你可是不會傷……”

“可是什么？哪有什么從前？”張月嶗大聲呵斥，怒目轉向慕梨子。

小梨子嚇得一抱腦袋，脫口說：“你以前可說了你日后萬事都依安眠史的。”

“我沒有！她不配！”

眼見主子怒氣漸盛，慕梨子于是著急喊道：“安眠史，快跑呀！”

跑？跑掉半數的道行？哼。孔星離反而更加一動不動，一副我倒要看看的樣子！

許是倔強天性讓她抱有一絲天真，抑或是潛意識中，她覺得張月嶗雖任性至極，但以從前論起，斷不會莽撞行事。

可是迎著張月嶗的眼神，她突然莫名地感到一陣干渴，牙齒竟然發出了咯咯的聲響。怎么有點怕了？孔星離搖搖頭，鐵心一橫，咬緊銀牙。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一次勾銷，來吧！

張月嶗很是享受她看著害怕卻強裝鎮定的模樣，居高臨下道：

“你說，你錯了，你不該逃下天庭，不該……！”

不該如何，不該忤逆你，不該放棄你？

呵呵！

月嶗年少，心里一旦起急，便要急瘋，此刻的他，已隱約意識到自己業障叢生，心中業火明明滅滅，可苦于修為太淺，無法自控。

你快點，快點給老子撒個嬌，就是流一滴眼淚也行，快點快點你快點，老子心里就是有點火，你來給老子熄了它！上次就算我錯了，等以后哪天咱倆開心的時候，我給你一個寶貝賠禮道歉還不成？要我東西可以，要我服軟我做不出來啊！

張月嶗心里都快急哭了！

但是孔星離就不。她無動于衷。不辯解不求饒，一副速求一死的樣子。

“你說話！”張月嶗大喝一聲！

“離我遠點！”孔星離啞聲說道。

“你說什么？”

張月嶗心里哇呀呀怒火蒸騰，果然是厭棄我。

“那你——自求多福！”

狠話一出，如箭在弦。張月嶗憑空一振，袖中竟真的放出了新晉法器。

是你逼我這么做的！！！

他閉上眼睛，念出咒語，催動這個天上人間萬年以來未曾用過二次的法器：

“明月千里遠，思君蓬草生。怨懷一夕起，相思織——不——成！”

聞聲，一枚光滑錚亮的金玉圓環立時脫袖飛出，發出嗡嗡的錚鳴之聲，直奔星離！

孔星離腰間兩柄佩劍也迅速聞聲，自動彈射而出，光速護在主人身前！

電光火石間，孔星離開美目一睜，突然看清，她啞聲顫抖著喊了一句：

金絲偃月環！！

孔星離乃佛祖座下，見識超天。此等禁忌之物，聽過的人相當寥寥，偏偏她是知道的——這金絲偃月環，專司“撕心”之刑。天庭只有一位上仙在萬年之前遭遇過，傳說中痛苦的程度，遠勝讓天庭眾仙渾身發憷的“雷霆加身”。

據說那位上仙受刑之后，拖著刑傷之體，流離到遙遠的伽藍星。曾經藍光灼灼的美麗星球在一夕之間黯然失色，頓失云煙。只有滿月郎晴的日子，才能窺見一絲微光。

此景僅在佛祖夢中出現過一次，次日佛祖便做了一場浩大法事，化去他后背淋漓的汗珠。

此刻，她非常清晰而真實地聽見了自己內心的無邊恐懼和懷疑：

張月嶗當真要撕開自己的心？

也，小樣，這東西還挺聽話的，月嶗起初還在暗自嘲笑——就看她怎么回心轉意了！

但是……

哐！什么！

金絲偃月環以眉目交睫的速度，破開司眠史的劍鋒后，竟毫不停頓，穿胸入心！

星離的佩劍繞著主人焦急錚鳴，無計可施！

只見孔星離美眸一凝，整個人猝不及防，毫無還手之力，生生被死定在地上，白裳上立刻出現了一個血括弧，觸目驚心。

一切快得讓張月嶗后悔的念頭都來不及起。

星離的意識只殘存了一秒，怎么都不痛呢！

慕梨子壯起膽子，沖到月嶗身后，抱住這個自己從不敢真正冒犯的小主子，哭泣大喊：

“月仙，停下！停下！”

慕梨子本是梨園小仙，因他身上天生獨特的清冽仙氣，能化解月嶗的燥戾之氣，故被挑來侍奉月嶗，已然千年之久。

張月嶗被慕梨子通身的清冽靈氣包裹，神思漸漸回常，眼見星離無限痛苦，眉目由怒視轉而渙散，胸口熱血汩汩長流，頓時清醒，可惜為時已晚。

他眼不錯睛，呆呆地看著——自自己……是……是……念錯咒語了嗎？

那金絲偃月環得了主人生殺命令后，竟不回旋。

順利破胸之后，瞬間由之前的普通玉環形狀，急遽幻化成虛如發絲的光線，細細地勒進心臟的隔膜，然后將這一層膜薄薄地挑起，迅速攪碎！

這第一層剝離的痛苦就已經無人能夠支撐，何況隨之而來的攪切。孔星離也就是在這一剎那再次進入了入定的狀態，呆蒙如木！

張月嶗緊盯孔星離的面孔，亦是呆若木雞。

旁人無法看見金絲偃月環的行止，而張月嶗的腦海眼前卻可以清晰地看見。

眼見偃月環就在瞬間幻化成蓮花模樣，急速旋轉，迅速撕絞了星離第一重心膜，碧血頓時糊滿了孔星離整個胸腔。

鮮血激涌的這一刻，孔星離才如同一個繃住不哭的人，到了強弩之末，仰天揚聲，一聲尖銳凄厲的慘叫貫徹天庭。

張月嶗聽得真真切切，剎時眼前一陣雨霧，全然不覺自己已經淚如雨下。

然后是第二重，第三重……

停下，停下，我叫你停下！張月嶗使勁地在想呵停的咒語，卻驚恐地發現，根本沒有結束的咒語。自己根本解不出叫停的咒語啊！他雙手憑空向前插著，口不對心，腦中無論如何都無法凝神解意！

冥冥中，有一個詭異的聲音飄過來，輕輕咬著張月嶗的耳朵，恐嚇道：

一共有九重，一共有九重，九重，九重……

張月嶗被這個聲音完全嚇傻了。它……不肯停？它……為什么不肯停？

早已被駭得失心奪魄的慕梨子見二人已經這樣，從地上連滾帶爬，沖出府門，本想照舊奔赴玉帝殿前，轉念還是直奔了佛祖座下！

此時的孔星離已然倒地不起，周身抽搐，任由胸口汩汩地流著鮮血。偃月環還在一層層撕裂，從起初清脆的錚鳴，變得嗡嗡遲鈍，就像一把寶刀吃飽了血，剁多了骨頭一樣，鈍了！

張月嶗委頓在地，抱起孔星離，額頭抵住她的臉，只覺徹骨冰冷，全然感覺不到她的一絲生氣，只能感受到她由內至外地一陣一陣地戰栗，連帶他自己也出現一陣一陣的心悸疼痛。

鮮血淌了張月嶗一腿，不到一刻鐘，二人完全被泡在血湯之中。很快，星離的身體連戰栗都漸漸地熄了下去，油盡燈枯。

死亡到了。

金絲偃月環，這么無情的嗎！

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它這么厲害，我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我解不開的密語，我不知道你這么倔強，我要收回這個偃月環，我要剁碎它！

你做你的平凡女史，我再也不來沾惹你了，好不好！原來，回了心轉了意的人，竟是自己。

懷中的孔星離已經毫無氣息，不聽不聞，一動不動，終歸死寂。

張月嶗啊了一聲，用盡力氣使勁晃了晃星離，痛哭流涕大喊：

佛祖，佛祖！救命啊！救救你的司眠使！

這一聲，喊得星離的手指微微一動，只見星離的指尖滴出一滴凝露狀的水珠，水珠雪白通透，靈氣馥郁。

安魂珠？張月嶗伸出慘白的手指，趕緊捻起。

這顆染盡佛祖氣息的白玉露，便是讓人永世安生的安魂珠！它遠遠不止是一顆讓人睡得舒坦的安魂香，它還可以讓凡人位列仙班，改魂換魄；也可以讓仙人仙格永存，晉升大佛。

這一刻，他夢寐以求的寶貝終于落在他的掌心了。

孔星離說的沒錯，他糾纏她，確實是為了這顆珠子。

懷中的星離仿佛看見了一個惡徒得償所愿，頓時如琉璃四散，神魂離體。

張月嶗突然記起星離那日憤憤離開他的時候，說的最后一句話：

張月嶗，你真是殞玉消香的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