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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退隱

  • 一個刺客的抉擇
  • 吳久承平
  • 3003字
  • 2019-09-30 22:05:37

裴玨見其不爭氣模樣,心底一陣哀嘆。

這樣的脾性怕是難在朝廷安穩立足。

若是從前他還可以護著他幾分,如今他走了,不知他該如何作為。轉念又一想,既然他老師有意將他推上這個位置,想必前后鋪墊已是周全,他所作的不過是當一面墻,順帶教一點皮毛經驗與他。

盡人事,聽天命罷。

瑤娘聽出裴玨維護之意,也適可而止。

大人氛圍很是尷尬,小孩聽著就很快樂,王柏就躲在大門口旁偷聽。

“老師……哦不,裴相……那元護如今是尚書令兼中書令之職……您……真不打算出手嗎?”

李二郎斟斟酌酌地詢問裴玨。

裴玨面色仍是一副平淡模樣,聽著自己的飯碗被別人搶去也不曉得驚慌。

他反問二郎:“汝父可與你商量過此事?”

他想起前些夜里父之言,點了個頭。

見李二郎點頭,果不出裴玨所料。他道:“既然如此,二郎照著做便是了。本相之事,也不必多顧慮了。”

裴玨點到即止。李玩雖是立不住腳跟,然而人并不是很愚鈍。

李二郎聽其言,明其意。裴相這是急流勇退了。

他心中那些惋惜轉而變成遺憾。不過看裴相始終是牽著裴夫人的手,不由嘆了口氣,看來裴相與裴夫人關系很是和諧,想必是不覺得遺憾的吧,倘若他阿姐……

思及此李二郎連忙打住。

隨后飲了兩杯茶便告辭了。

出了裴宅的李二郎雙手抱懷,望著西山的日落,眼中幽暗不明。

李玩剛走王三娘便來接走了王柏。

稍稍熱鬧的院落瞬時又歸于寧靜。

瑤娘坐在窗前吹著晚風,視線卻黏在墻上。

墻面上有一個放大的影子,那影子跟它主人一般,挺拔端直。

昏黃的燭光打在裴玨端直半跪的身上,映在身側的墻面上便是一個挺直的巨影。

他在有條不紊地將晾干的衣物折疊歸類。

待他弄完之時,抬頭即見瑤娘面朝著空無一物的墻面發呆。

他喚了幾聲瑤娘,瑤娘方才回過神來。

裴玨以為她是倦了,便讓她先睡覺。

瑤娘卻是有些興致缺缺。

便問裴玨今日那李二郎是誰,為何如此放浪。

裴玨將燭臺移近至窗前,套上紗籠罩子防風,坐在瑤娘對面。

晚風拂面,著實舒服。

“前日來探望的博望侯嫡子,李玩。官居中書侍郎。”

“怪不得。”瑤娘語氣很是不屑。

“怪不得什么?”

“與那日闖入室中出言不遜的紈绔子一脈相承。”

瑤娘一針見血的提出批評。

裴玨輕聲一笑。

“郎君何笑?”

燭光下,瑤娘的未被青絲緞帶遮擋的細膚在朦朧細碎的光中瑩瑩生輝,好似月華皎潔。

裴玨抬手堪堪臨落至瑤娘臉前便停住。

瑤娘紗緞后的目光縮緊,身卻端坐不動。

裴玨卻并未落下,反而收回,放置紗籠燈罩上,輕觸燭光的溫度。

“無何,但覺瑤娘率性天真爾。”

“裴郎出此言,難道不曾覺得瑤娘過分?”

“瑤娘就事論事而已。”

“連你的老師情面也不在乎?”

“老師曾位列丞相,寬宏大量,不會計較。”

“那裴郎在乎什么?”

在乎什么?

這一問像是無關痛癢卻又字字關心。

他在乎什么?

剎那間所有的思緒像濤卷潮水沖沒了他,千感百情像細密的蛛網網住了他……這個問題令他一時無言。

他突然發覺,近日以來類似于此自我發省的問題總會悄然生出,神出鬼沒。

“裴某不知道……那瑤娘在乎什么?”

裴玨剎那的失神早已落入瑤娘眼中。

“在乎……裴郎眉間的‘愁’”。

裴玨突然笑出聲來。

猶如環佩攻玉,泉聲咽危石,朗朗悅然。

聞之沁人舒心,可瑤娘卻覺耳稍滴燙,心跳如鼓。

笑了片刻后裴玨自覺收聲,整理情緒,道:“瑤娘其實是恨我的吧。”

瑤娘心一緊,心里七上八下,難道他要坦白了?若是真如此,待他坦白后便一刀兩斷。反正與之相處這一陣子,發現他竟是一個孤家寡人,無親無故。

王柏,是個孤兒,與他沒有至親干系;三娘只是個普通的人,于他也只是普通關系;剩下的就是他的老師,其師與他干系似乎并不和諧,料想他老師可能對這個孤冷寡淡的學生也只是在政績頗以為傲,在相處關系上就并不深刻……

所以由此可知,此人,竟無所愛。果然是修道之人。

那這樣也可以死的干干凈凈,不用拖泥帶水,算是對他的恩惠罷。

瑤娘籠在袖中的手不知何時把玩了一把彎月小刀。

“裴某記得那年應是宣元元年,西北之亂已是箭在弦上,情況十分危急。而父親曾是征西大將軍,我常隨軍因之略懂些兵術,便被舉之為監軍,隨李遠大將軍快馬加鞭速至西北參戰……”

裴玨停頓了片刻,像是在遙想些什么。

瑤娘猜不透裴玨套路,耐著性子聽下去。

“……我是上樂九年春的進士,那年本應去瑤娘家中下聘,可最遲于中秋之時迎娶瑤娘,始料不及的是——朝中為韋貴妃禍亂,發生宮廷政變、煊王踐祚、朝廷整頓……由此便被耽擱了,直到上樂十年……本以為可將延誤的提親提上日程,卻不想西北戰事一觸即發,不得不再耽擱之……”

“即便如此,裴郎為何不以書信告知!?”

“這便是問題所在。”裴玨語氣變得冰冷至極。

袖中的鋒刃抵在薄薄地皮膚之下,稍用力即可膚破血流。

“瑤娘曾說過我的玉佩是假的,那是因為你知道真的玉佩在何處對嗎?”

燈下的人面微霜。

瑤娘抿唇不語。

裴玨繼續道:“上樂八年八月初五,第一封信,自西京東驛發往江淮東洲梅城蘇家。

十月,不見音信。

臘月初五,第二封信,自西京西驛發往東洲梅城蘇家。

上樂九年三月整軍出發,乃至出發時亦不曾見信書回復。”

鋒刃來回刮擦著指尖皮膚。裴玨寄過書信至家中,可為什么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從西京寄信至東洲走水路十五日以內便可抵達,裴玨正月初五便寄出,那正月中旬或是月底便可抵達家中,可是……家中并未收到來自京中的信件……裴玨寄出了兩封信……

“時年我掌管家中內事,卻并未收到京中的信件……”瑤娘喃喃道。

家中行商,將近過年時會收到來自合作過的店家商鋪寄來的賀禮并著信紙,這件事繁瑣又細微,須得謹慎對待,方便以后好回禮。蘇家做的航海生意,祖父時起步,到他父親時才開始擴大,而往來客戶也就是江淮一帶,京中并無來往,故而也不會有來自京中的禮單。若是京中來信,必然是稀貴的客人,家中更不會略過;倘若是送到了父親手中,父親必然也會跟她商量,不會瞞著她……

摩擦指尖的小刀突然停下,捏住刀柄的指尖泛白。瑤娘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腦袋里的思緒亂入麻,糾纏不休,那些忘卻地零碎地記憶都像把銳利的刀子狠狠的刮擦她的頭……令她頭痛欲裂。

“瑤娘……瑤娘……”裴玨見她情緒異常,一邊喚她一邊觸摸她的額頭。

還未待他碰上瑤娘,瑤娘就迅速躲開。

瑤娘觸及到從前的記憶便會令她陷入無限的迷茫與痛苦中,她此刻胸悶難受,頭腦昏脹……這是以往并未出現的過狀況。在她情緒意識不清楚狀況下,會下意識避開旁人。

“無事,只是追憶故往,令瑤娘很是不適。”

裴玨皺眉,瑤娘為何反應如此劇烈?難道當年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想了想,道:“既然往事令瑤娘如此痛苦,那便不再提及罷了。時候也不早了,就上床歇息罷。”說罷準備去扶起瑤娘。

瑤娘不為所動,卻道:“瑤娘不會因噎廢食,也不會因痛苦就停止回憶。郎君將還未曾說完的一并說完罷。”

裴玨見她態度堅決,便也不多做強求。繼續說完下面的事。

上樂九年冬月,將近年關之時,裴玨收到來自東洲姍姍來遲的回信。信中寫明了遲回信件的原因,其余的并未說明。直到第二封來信,展信見得信中僅寫了瑤娘八字。

時隆冬大寒,旗卷不得,風面如刀割,霜雪冷鎧甲。與西戎正戰況膠著。由于不熟悉惡劣氣候,西北大師傷亡慘重。入目皆是人骨,裴玨以為此戰恐是九死一生,前途未卜。心灰意冷之下將玉佩寄還蘇家,并付信言若他戰死便——碎玨斷契。

天意難測,戰況忽然扭轉,西北大師迅速反守為攻。年關以前便平叛了勢力最兇猛的頡勒部,得以穩住西北局勢。

戰況穩住后他本想寄出一封平安信,奈何調往南境的詔書即來,路上匆忙,并未來得及寄出。

這報平安一拖便是兩年。直到宣元次年,他平南功成,班師回朝后,竟然才聽得淮南大亂三年已平。

瑤娘聽完裴玨大致所語,長久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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