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太陽再一次落到了地平線下，替代它掛在黑色天幕上的是一輪從西方丘陵之中緩緩升起的血月。

血月光華落地，驅散白晝的迷霧，讓整個荒野都干凈清晰起來，就像擦去了玻璃上附著的水汽，讓兩側的景物相互倒映，共同繪成一幅單調的圖畫。

在黎遠眼中，夜晚的荒野在之前便已經感受到的干燥，單調，冰冷，孤寂之外，此時更多了一份詭異，就如同有一只有力的大手，正在從某個未知的方向，抓向他跳動的心臟。

這是他來到荒野的第三個夜晚，也是他首次能夠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觀察荒野的第一個夜晚。

第一個夜晚，他被掛在十字架上，在死亡的邊緣掙扎，第二個夜晚，他在黑甲戰士莫名的殺意中求生，而第三個夜晚，他終于可以冷靜下來去看看自己的處境。

但這個時候的黎遠，已經不再是那個為成為新人類而努力的懵懂青年，也不是剛剛掉入異界通道時那個無力的普通人。

他是新人類，一個莫名其妙在死亡邊緣成就的新人類。

黎遠走到十字架旁，伸出屬于自己的左手去輕輕觸碰漆黑的十字架，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陣悲哀，一陣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哀，這股悲哀沖進他的靈魂，令他被灰霧遮蓋的沉寂星空為之震蕩。

星空中那顆唯一亮著的星星在震蕩引起的灰霧翻卷中驟然大放光明，以微弱的力量抵擋著灰霧趁勢的侵襲，但是在遮蔽整片星空的灰霧下，這份抵抗顯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星星的光芒在暗去，在外界，黎遠眸子中的神采也在漸漸黯淡，但他依然保持著左手觸碰十字架的姿勢一動不動。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當唯一的一顆星星完全熄滅之后，他的靈魂也許將會像那片星空一樣，徹底沉寂。

黎遠忽然動了，他原本屬于人類的右臂化為一條布滿黑鱗的蛇軀，右手變成一顆猙獰的蛇頭，蜿蜒而出，緊緊纏繞在十字架下方粗壯的豎木上，蛇軀收縮，鱗片間透出點點湛藍的光芒，和之前戰士的闊劍斬在黑蟒身上流出的鮮血的顏色一模一樣。

但十字架紋絲不動。

靜寂的夜晚忽然躁動起來，在黎遠的靈魂陷入由哀痛化作的未知淤泥之中時，除了立有十字架的高大山丘，所有大大小小的山丘都在天地間蕩漾出一片片波紋。

一片片巨大的虛影從山丘之上升起，化為一位位未知的存在，血月越發明亮的光芒照在祂們的身上，就像流淌的鮮血長河。

在這些虛影中，有長著三顆頭顱，肋生雙翅的巨龍；有仰天怒吼，頂上長有錐形利角的犀牛狀巨獸；也有持一把翠碧色長弓，體態妖嬈的精靈少女；還有舉著一把黝黑大斧，仰天咆哮的獅頭獸人。

無一例外，他們的腳下，都踩著一座山丘。

“命運的河流，再次開始流淌了嗎？”

在十字架的東方，一位牛頭人身的巨大虛影手持巨斧，盯著靜立不動的黎遠，發出悠悠的嘆息。

“這是失落的第五個紀元，”位于南方，手持長弓的妖嬈精靈少女虛影目光迷離，白皙的臉頰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紅暈，“也是吾等再創輝煌的時代。”

“戰爭，吾喜歡戰爭。”

西方的三首巨龍翅膀合攏，三只猙獰的頭顱在空中轉動，“迭戈呢？如此重要的時刻，祂在哪里？”

“勿要急躁，”牛頭人的意念回蕩在荒野，“基列亞巴已經得手了一次，迭戈去處理祂留下的后手。”

“為何不直接除去那只卑劣翼人在這名異界人身上留下的力量？”

“這是命運的選擇。”牛頭人答道。

三首巨龍沉默了，祂想起了某些并不那么美好的回憶。

“迭戈回來了。”

精靈少女忽然出聲，意念的聲音聽在眾神耳中，如珠落玉盤般清脆。

一只披著長袍的骷髏出現在北方的山丘上，它的身旁跟著四只不著片縷的骷髏，身后是眾神彎腰的虛影。

“那四只是什么？”三首巨龍指著迭戈身旁的骷髏，語氣諷刺，“天使之王伊芙爾加羅送給你的定情信物？”

“奎拉曼！”牛頭人語氣不快。

“這是合作的信物。”迭戈整具身體消失，一具黃金骷髏的虛影從原地升起，踏在山丘上，與其他三神并列。

“那只當初欺騙了我們的鳥人，”巨龍奎拉曼面帶嘲諷，“還想要再騙我們一次嗎？”

“這是命運的指引。”

牛頭人再次出聲。

四神帶領各自身后的眾神站在四方，一時安靜下來。

“至高神帕爾哈提留下了祂的墳墓作為世界延續的基石，同時這里也成為了我們這些失敗者避風的港灣。”

精靈少女嫵媚的容顏好像掛起了一抹哀愁，“在通往至高神座的路再次打開時，我們還能奪回屬于我們的世界嗎？”

“璐緹希婭，”迭戈強調，“不是奪回，而是世界本就屬于我們。”

“就憑這個和帕爾哈提來自同一個異世界的凡人？”奎拉曼諷刺道。

“這是命運。”

“費爾南德茲，”奎拉曼語氣莫名，“不要再提命運，我討厭它。”

“要開始了，”璐緹希婭將眾神的思緒從五個紀元前那場同樣來自異界的翼人的入侵中拉回，“那個名叫黎遠的凡人要進去了。”

“他會看到什么？”璐緹希婭將嬌媚的臉蛋轉向迭戈。

“我不知道，”骷髏搖頭，忽然又說道，“也許是命運的分支。”

……

哀痛如潮水般退去，黎遠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黑暗的虛空中，周圍是死一般的靜寂。

“這里是哪里？”他有些疑惑，“不像是我靈魂中的那片虛空吶。”

黎遠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顆星球，此時他的視角，就像在太空中看著藍星的宇航員。

“這——這是藍星？”

黎遠驚喜莫名，“我回來啦？”

“不，不是，”他很快清醒過來，“我不可能在太空中生存，這應該是——某種投影？”

“奇怪，怎么回事。”

他的心底愈發不安，卻不知道不安來自何處，直到一扇扇密密麻麻的門戶出現在虛空，將整顆藍星包裹，并一點點撕扯著它，如同分蛋糕一般將它吞噬殆盡。

“不！這是怎么回事！”

莫大的恐懼攥住了黎遠的心臟，幾乎令他窒息，他呆呆地看著藍星消失，看著一扇扇門戶離開，看著眼前空曠的虛空。

“發生了什么？這不可能！”

疼痛襲擊了黎遠的靈魂，他的意識漸漸模糊，最終在虛空中沉淪。

黑暗的虛空靜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