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自青州東北部而過，如一道天痕將青州分割，依洛水而建的三座渡口大城分去了青州的四成生氣，而剩下的六成，則分布在青州全境重重疊疊、望之不盡的眾多山峰、溝谷、盆地及小平原中。

慶沖城，便是這樣一座小城，它建立在洛水陽面支流獻水沖積而成的一片小平原上，四周為重山所圍，只有獻水貫穿兩道，與外界相系。

但慶沖當地有一傳說，平原并非獻水沖積而成，而是由千年前一位武道通神的尊者向著山脈一掌排擊而出，引得獻水倒灌，并經歷而后千年歲月，方才成形的。

但這個傳說別說其他州縣的外來人，就是慶沖本地人也不信，只能淪為街頭巷尾的雜談，權作飯后消食之資。

因為除了那些不知生存在何處，還堅信著古老武道神話的遺老遺民外，連升斗小民都知道，自從三千年前仙門降世，天地大變后，先天之后的武道之路便已斷絕，取而代之的是自稱修習天地之道的靈修。

武道神話的威儀如何，他們不知，但如慶沖城主那樣的先天雖然可以下領一城，但一掌一平原在他們想來是萬萬不可能做到的。

也許能做到如此的，只有傳說中仙門中的仙人了。

更何況別說縹緲無蹤的靈修，便是后路已斷的武道后天、先天，在平常人眼中，也是一輩子遙不可及的夢。

窮文富武，靈修縹緲無蹤，這便是黎遠在慶沖城打探到的所有消息。

“這樣說來，那貍硭水邊的亳蟲寨的寨民，便是那所謂的武道遺民么？”

黎遠坐在酒樓小閣的雕花窗戶旁，看著窗下穿城而過的獻水引流河道上撐篙的船夫順著河水而下，有些出神。

“如此之巧？怎能如此之巧？”黎遠自言自語，“為什么我一來到這個世界便遇到了武道遺民？為什么我遇到的武道遺民聚居地剛好被界外神靈入侵？為什么我在撞破邪神謀劃時他們對地脈的侵蝕正好到了最關鍵之時？”

黎遠輕輕觸摸斗笠下那凹陷進去的暗紅朱砂色印記，左眼黑瞳變綠，“很簡單，看看這天地的標記，很顯然我被算計了吶。”

“找到算計我的人，”右瞳變紅，“殺了他！”

“不可莽撞，”紅瞳變為金色，“在找到在此方天地繼續進化的道路前，還需謹慎行事。”

“不是有王冠嗎？尋什么路！”紅瞳再現，“屠盡天下生靈，納其身魂，鑄就無上神座！”

“豈不快哉！”

“王冠。”黎遠雙瞳變黑，以右手食指抵住眉心，輕輕按揉，不再言語。

當初王冠護著黎遠在巨亳與地脈共泯滅造成的空間亂流中穿梭，待到他重新出現在現實空間，目光所及的盡頭，便是慶沖城。

但在空間亂流中，黎遠看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荒蕪殘破、毫無生機的世界，經常沉默的王冠罕見地傳遞給黎遠一道信息：那個世界并非虛無幻象，并且它與此界本源相似度高達九成。

王冠此言何意？

黎遠曾追問，但王冠沒有回應。

黎遠知道，這里面也許便隱藏著他被人算計的答案。

可以預見，找到答案對現在的他來說，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一步一步慢慢來。”

黎遠掀開斗笠一側黑布，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酒有些濁，顏色微青，入口帶著淡淡的酸澀味，從咽喉慢慢滑落，清涼舒爽。

“結賬。”

黎遠輕喝一聲，照例是那略帶沙啞的中年男人聲音，但與在亳蟲寨時相比，更多了一種沉穩的味道。

“來嘍——”

黎遠從托盤上接過找零的銀錢，揣進短衫前的衣襟里，抬步走出這座慶沖城數一數二的酒樓，直直朝向河道邊一條撐篷的小船。

“船家，”黎遠踩上木船，輕輕一躍，船在水面上輕顫，蕩開一圈圈形狀不一的波紋，“該開船了。”

“慢點，慢點，”一個胡須稀疏，顫顫巍巍的老頭將手上一盞點燃的胭脂紅燈籠掛在船頭，在船頭投下一片紅色的影子，“這船要散架嘍。”

“紅樓的船，也會散架么？”黎遠開口，語氣戲謔。

“作為黑燭使，”老頭撐開船篙，“閣下還是莫要取笑紅樓了。”

“我雖然是黑燭使，但在你們這些人眼里，算得上是得位不正吧？”黎遠負手立在船頭，“今天晚上去，不知是為我正名，還是讓我做燈油呢。”

老頭搖搖頭，不再言語，將木船蕩開，順流而下，天幕上剛剛升起的皎月的銀光和燈籠的紅光攪和在一起，在天色已暗的慶沖城里的河道上，撐起一片模模糊糊的光影。

這老者是紅樓專門派給黎遠的撐船使，負責在慶沖城內四通八達的水道上，接送黎遠的出行。但雙方都知道，名為撐船使的老者實際的責任并不是為黎遠撐船，而是監視他。

監視這個三天前在紅樓三月一度的紅燈節上，闖入紅樓聚集地，當著紅樓眾人的面，一劍刺死一位黑燭使的不速之客。

但當時主持紅燈節的子時紅燈使并沒有下令眾人圍攻黎遠，也沒有問黎遠是如何找到隱秘聚集地的，而是將子時黑燭使的位置交給了他。

沒有人知道子時紅燈使的想法，但這并不妨礙那些人敵視黎遠，不是因為他殺了前一任黑燭使，而是他得到地位的方法和子時紅燈使的態度。

更有甚者私下議論，兩人早有串通，揚言要上告副樓主月上時辰，但毫無意外的，他們都消失了。

黎遠站在船頭，看著河道兩旁的燈火漸漸遠去，鬼相黎遠再現，“我真的要去嗎？”

“去把他們全殺了！”

“別這樣，”鬼相隱去，人相自語，“明明可以和平解決，為什么非要打打殺殺呢？”

“但事情已經做下，后續便這樣吧。”

三日前黎遠打算入城，但在城門口看到城衛檢查路引，便想找個辦法混進去。他因解析部分鼠身人面雕像領域而略放寬限制的靈魂感知到城外東南有一群明顯高于其他普通人的生命氣息聚集在一起，便去探探消息，沒想到不巧遇到妖相顯露。

妖相黎遠狂性大發，奪過一把長劍，隨便刺死了一個不順眼的人，沒想到正是黑燭使。

黎遠同樣不明白子時紅燈使的想法，但這并不妨礙他在今天前往這個紅樓分部的聚集地，在他們收集所有他們能收集到的關于自己的信息后，得到最后的答案。

“到了，黑燭使閣下。”

老者出聲提醒，指向岸邊那一座依山而建的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