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柿沒有死，也沒有受傷，它在恢復了寧靜的夜晚繼續睡了。

橙柿沒有睡踏實，它整個晚上幾乎都在做夢。

一個寬敞的車間里，放置著鐵灰色的機器，機器運轉發出咔咔咔的聲音，聲音雖然并不大，但是單調而持續不斷。整個車間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這里正在生產一種高仿真的機器麻雀。

每個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部件是不同的，有頭部、主體部分、尾部和腳。在最后一道工序里，這些不同的部件被組裝起來，連接為一體式結構，就有了雛形，看上去像是一個個生物，但是身體光光的。接下來，這些看上去像是生物的產品被運送到了另外一個車間。

這個車間是人工操作車間，整齊有序的一排工人，靈巧地在每一件產品光光的身體上栽上羽毛，現在完全看得出來了，它們是一只只機器麻雀。

橙柿也是這些機器麻雀當中的一只。在它的羽毛被栽好之后，它很想跟拿著它的這個工人說點什么，但是它努力了好一會兒，都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來，它不明白這是為什么。它還想展開翅膀試一試能飛多高，但是它對于自己的翅膀也是無能為力的。這讓它很沮喪，既然是一只麻雀，為什么既不能飛，也不能開口說話？哪怕只嘰嘰喳喳地叫兩聲也好啊。

這個工人迅速打量一番橙柿，沒有發現什么問題，于是將它放進旁邊的一個大箱子里。箱子裝滿后，又被搬運到了另外一個房間，這里的空間要小得多，也很安靜，幾乎聽不到什么聲音。在這兒，另外一個工人從箱子里把橙柿拿出來，打開它腹部的蓋子，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長方體空間，這個工人在里面裝了兩節電池，再合上蓋子。最后掰了一下蓋子上方的一個小按鈕，發出咔嗒一聲響，電通了，裝在腦部的監控設備和程序設置開始工作。于是，橙柿現在知道自己應該說什么了。

“你好！”橙柿如愿向這個工人發出了問候。

工人淡淡笑了一下，回答：“你好！”

“謝謝你！”橙柿又說。

“沒事。”工人輕描淡寫地說。

盡管橙柿感到肚子有些不舒服，或者說不適應，但它還是很開心，因為終于可以開口說話了。是的，它的肚子確實不大舒服，因為里面除了裝進去兩節電池，還裝有馬達和相應的齒輪。同時，馬達上還裝有三個傳感器，可以通過對電磁信號的檢測得知機器麻雀所在的位置。

橙柿展開翅膀，嘗試著飛一飛，但是剛剛飛起來，翅膀就像是失控了一樣，它開始下墜……它感覺自己要墜到無底深淵里去了，它拼命地撲扇翅膀，掙扎著，掙扎著……

橙柿在掙扎中醒來了。夜色墨黑，星光閃爍，夢境消失了。但是橙柿明白，這不只是夢境，還是事實——這就是橙柿的真實身份，它是一只用碳纖維材料制成的人工智能機器麻雀。

和它一起來到鄉村的這批麻雀，全都是人工智能機器麻雀。人們把它們放逐在這兒，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它們吃掉樹上的害蟲，保護樹木的健康。

自從來到這棵柿子樹上，橙柿就對自己的出身守口如瓶。這是它自卑的根源，同時也是它驕傲的根源。

這些天來，柿子樹上的柿子一天一個顏色，漸漸地，滿樹的青柿子都變成了橙紅色。柿子樹成為鄉村最美的樹！

既然有這么多的麻雀忽然來到柿子樹上，吃蟲子又很勤快，木曦和媽媽就不怎么以蟲子為食了。現在，成熟了的柿子紅紅的，在陽光下紅得透亮，啄開帶點韌性的柿子皮，里面就是細膩的、黏稠的、甜甜的汁，它們完全可以守著柿子過秋天了！

“媽媽，我覺得柿子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了。吃柿子的時候很幸福！”木曦對媽媽說。

“嗯，好吃，這味道能讓麻雀的心里感到一些安寧。”媽媽點著頭，它的眼睛里映著柿子的紅色，那神情就像只少女麻雀。

“你是為了讓心安寧才搬到這兒來的嗎？”木曦覺得自己終于理解媽媽選擇柿子樹為新家的理由了。

“嗯……也可以這么說吧。”媽媽一邊回答，一邊吸著柿子的汁，那汁如此香甜，讓它覺得在這一瞬間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橙柿今天一大早就飛出去了，直到中午才回到柿子樹上。它看見木曦神清氣爽的樣子，說：“你今天心情很好。”

“嗯，我今天吃柿子非常過癮，所以很開心。”木曦說。

“噢。”橙柿只說了一個字。

“你說，我是不是太沒出息了？這么貪嘴柿子。”木曦不自在地說，“不過柿子真的太好吃了。”

“怎么會沒出息？你是一只好麻雀。”橙柿說。

“哎，我說，好像沒見你吃柿子呀，你也來嘗嘗吧！秋天的柿子，過了這個季節就只有等明年了，這可不像蟲子，時時都會有的。”木曦一邊說，一邊打量著樹上的柿子，然后指著一個柿子說，“我看這個最好，熟透了，就像一只紅燈籠。不對，也不能說它像一只紅燈籠，紅燈籠雖然很紅很美，但是卻干巴巴的。”

“我現在不吃。”橙柿說。

“真的，你嘗一口，只一口，剩下的我吃。”木曦飛過來就要拉橙柿。

橙柿呆呆地站在樹枝上，“好吧，吃一口。”它在心里想著，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么辦。

其實它是明白的，在給它設計的程序里，它能夠識別的食物只有一種，那就是蟲子。面對一個柿子，它束手無策。可是，絕對不能讓木曦知道它是一只機器麻雀。

“我剛剛在外面吃過了，吃了更好吃的東西。”橙柿急中生智。

“你吃了什么好東西？我就不相信還有比柿子更好吃的東西。”

“真的。”橙柿甩了甩嘴，仿佛要甩掉美食在它嘴上留下的殘渣，“非常好吃的東西，我才不會告訴你呢。告訴你了，你和你媽媽都吃掉了，我吃什么去？”

“哎喲，那些都不重要，我只想讓你嘗嘗柿子，天下會有這么好吃的東西。”

橙柿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說：“我是肉食動物，一個柿子有什么好吃的？！”

木曦表示不解。不過，既然它們是一對好朋友，就不要強迫好朋友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