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面試的共有四對夫婦，再加上羅先生，一共是五組。地點在羅先生的書房。參加面試者在起居室里等待，而哈米和評委們待在書房里，每一位評委面前都有一盤吉利果餅干。綠河是哈米的助手，負責為評委們倒茶。

費先生和亞拉拉也來了，可是書房太窄，哈米只好讓他們坐在窗臺上。亞拉拉爽快地坐了上去，費先生豎起眉毛翻著白眼，磨磨蹭蹭好半天，才不情愿地坐上去。他覺得當著楊柳鎮(zhèn)居民的面坐在窗臺上有失身份，又擔心今天穿的褲子太緊，一個不小心，就“刺啦”一聲裂開。

第一組是卡爾和貝塔夫婦。貝塔是普通的家庭主婦，照料著全鎮(zhèn)最差的花園；卡爾是馬車夫，胡子里永遠夾著一兩根干草。兩個人的臉都紅通通的，鼻子都很大，看起來很親切很爽朗，當然，也有些臟兮兮的。哈米并不討厭他們。

哈米坐在書桌后面，眼前放著一頂高高的禮帽，快把她完全擋住了。她還拿著筆記本與筆，認真記錄，確實很像面試官。

“我一共想出了五個問題，請認真回答。首先，你們覺得理想的房子是怎樣的？你們有三分鐘的時間考慮。”

三分鐘之后，貝塔阿姨回答道：“藍色的房頂和白色的墻壁，院子里種著很多郁金香，院墻上爬滿了薔薇，進門便有紅地毯，有很多精致的小窗戶，窗臺上都擺滿了花，最好面朝南方，可以看到日出和日落。”

“真好，我也很喜歡，我想睡在紅地毯上。”哈米說，“第二個問題，如果你們要為我布置房間，你們會布置成什么樣子？依然是三分鐘的思考時間。”

哈米看了看手表，又裝作很嚴肅的樣子奮筆疾書。其實她什么也沒寫，只是在筆記本上涂鴉。此時費先生總算明白了，他同意讓這個小鬼頭面試臨時父母是今生最愚蠢的決定。她的問題也太可笑了，她應該問問這些人每個月的收入、家庭成員的受教育情況、家庭成員的關(guān)系、對子女的教育方案等。

“她完全是鬧著玩，我受騙了！”費先生不住地想，越想越生氣。

坐在費先生身旁的小男孩，像只小老鼠一樣，小口小口咀嚼著吉利果餅干。餅干的香氣鉆進了費先生的鼻子里，惹得他的肚子咕咕亂叫。小男孩一臉警惕地望著費先生，伸手護住了自己的盤子。他的眼神似乎在說：“這些餅干都是我的，你可不準打它們的主意！”

“誰想吃一個九歲的臭丫頭烤出來的東西！”費先生也努力用眼神把這樣的信息傳達給小男孩。

“三分鐘到，請叔叔阿姨回答。”哈米大聲說。

“有床，有柜子，有桌子與椅子，當然還有一面大鏡子，簡單一點兒比較好，不然房間里會顯得很凌亂。”貝塔阿姨說。

哈米又提出了第三個問題：“你們最喜歡《小惡魔花生豆》里的哪個人物？”

這次回答問題的是卡爾叔叔，他說：“我們最喜歡小西瓜，因為他是整個故事中最聰明的小孩，雖然在花生豆的影響下做了不少壞事，但最后改過來了，也是個好孩子。人這一輩子難免會犯錯，重要的是有勇氣改正。”

“第四個問題，你們?yōu)槭裁聪牒臀乙黄鹕钅兀俊惫子謫枴?

“我們家里太冷清，沒有孩子的歡笑聲實在很沒意思。”貝塔阿姨說，“而你充滿活力，又有一頭那么可愛的紅頭發(fā)。”

“謝謝您！”哈米高興地說，感覺臉頰火辣辣的。她總是忍不住會喜歡上那些夸獎她的頭發(fā)的人，哈米心想：“和貝塔阿姨一起生活，肯定很不錯。”

“最后一個問題，如果我跟著你們回家，你們?yōu)槲易龅牡谝患虑闀鞘裁矗俊惫子终f。

“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卡爾叔叔說，“一起吃飯的時光，是一家人最重要的時光。”

“謝謝您。”哈米說。

第二對夫妻特別驕傲，他們領(lǐng)養(yǎng)哈米的原因僅僅是親戚朋友們都有孩子，可他們沒有，覺得很丟人。

第三對夫妻很愛慕虛榮，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高貴的人，他們覺得哈米很沒教養(yǎng)，想通過自己的實際行動讓哈米成為一個舉止高雅的孩子。當哈米問他們最喜歡《小惡魔花生豆》里的哪個人物時，他們竟然很不耐煩地說道：“什么故事？我們怎么可能看那種東西？”哈米氣得快冒煙了，花生豆可是全世界人都該知道的重要角色！哈米提到第五個問題時，這對夫妻回答道：“當然是把你這頭亂糟糟的紅頭發(fā)處理一下，你看起來像個野小子。”

瞧，哈米也總是忍不住反感那些討厭她的紅頭發(fā)的人，評委們也不喜歡這對夫妻，只有費先生覺得他們倆很適合當哈米的監(jiān)護人。他清了清嗓子，朝著所有的評委掃了一眼，有幾個人嚇得差點兒把餅干吐了出來。他的意思很明顯，希望等會兒大家把票投給第三對夫妻。

第四對夫妻是古典迷。他們想要一間傳統(tǒng)的木屋，想把哈米培養(yǎng)成一個多才多藝的女孩，讓她學習彈鋼琴、跳舞，至少會三門外語，有一天能夠進入上流社會。哈米聽得心煩，拿起帽子扣在自己的腦袋上。這對夫妻還是講個不停，花了四五分鐘時間列舉哈米的“必看書籍”。

最后一個是羅先生。哈米又有了精神，認真地念出了第一個問題。

“不需要三分鐘時間考慮，我馬上就能回答。”羅先生說。

“那請說吧。”

“前面是藥店，后面是花園，一間寬敞的廚房，陽光可以照進來，和我現(xiàn)在的房子一樣。”

“您會怎樣布置我的房間呢？”

“你的房間當然由你自己布置，我可不能隨意插手。如果硬要布置的話，我會在你的墻壁上畫一幅畫，還會在天花板上畫上星空，還得裝上一盞漂亮的燈。”

“您會畫畫嗎？”

“一點點。”

“您喜歡《小惡魔花生豆》里的哪一個角色？”

“花生豆最好的朋友，就是它自己的影子。雖然它永遠處在一團黑暗中，沒人能看清楚它長什么樣子，但它永遠都會對花生豆說：‘加油，加油，加油！你是一個了不起的小惡魔！’它雖然沒有什么原則，但對朋友很忠誠。”

“羅先生竟然會喜歡花生豆的影子，真奇怪。”亞拉拉突然說道。哈米轉(zhuǎn)過頭去，看到亞拉拉一臉嚴肅地望著窗外的景色。陽光從窗戶外邊照進來，她的臉看起來有些透明，似乎要融進光里了。

“您為什么想和我一起生活呢？”

“我說不清楚，可能是因為早晨煎兩個雞蛋更好玩吧。”

哈米“撲哧”笑了出來，又說：“最后一個問題。如果我繼續(xù)跟著您一起生活，您會為我做一件什么事情呢？”

“種幾棵吉利果樹。昨天我已經(jīng)寫信訂購了幾棵樹苗，過幾天應該就會送上門了。”

“太好了，我們以后會有很多吉利果了！”哈米高興地說。

“是的。”羅先生也笑了起來，“還可以把吉利果制成果醬，抹在面包上。”

哈米使勁點點頭，然后抓起桌上的帽子，扣在羅先生的頭上。

“您的每一個答案我都很滿意，請讓我繼續(xù)和您一起生活吧！”

“等等——”

費先生敏捷地跳下窗臺，褲子差一點兒就扯破了。

“評委的意見也非常重要。”

哈米想了想，又拿下羅先生頭上的帽子，讓所有參加面試的人站成一排，對各位評委說：“現(xiàn)在，請大家投票。你們覺得誰適合當我的臨時父母就投給誰。用餅干投，每人只能投一票。”

“哈米姐姐，”“十歲及以下”組的小評委舉手說道，“剛剛我不小心把餅干都吃光了。”

“那你就棄權(quán)，好嗎？”哈米說。

小男孩點點頭，目光又望向了別人的盤子，看來他還想吃呢。

投票結(jié)果很快就出來了：第一對夫妻得到零票，評委們覺得他們太邋遢，家里太窮，不適合養(yǎng)小孩；第二對驕傲的夫妻得到一票；第三對夫妻得到四票，因為費先生的威懾；第四對夫妻得到一票；羅先生得到三票。

費先生非常滿意：沒錯，這個野丫頭確實應該跟著這對嚴格的夫婦生活，這樣才能讓她變得像地地道道的楊柳鎮(zhèn)人。

“我和費先生應該也有兩票吧？”亞拉拉突然說，“我們在這不舒服的窗臺上坐了半天，如果無法影響結(jié)果，不是虧大了？綠河忙著倒茶，又是哈米的朋友，也應該有表明自己態(tài)度的機會。”

大家一致同意，費先生也不好反對。最后，費先生把票投給了第三對夫妻，綠河和亞拉拉把票投給了羅先生。這樣，羅先生與第三對夫妻分別獲得五票。

“這也就意味著，哈米可以在羅先生與第三對夫妻之間自由地選擇，對嗎，費先生？”亞拉拉說。

費先生氣得脖子都漲紅了，很不情愿地點點頭。哈米又一次把帽子扣在羅先生頭上，高興地說：“這頂帽子是我用賣餅干的錢買的，完完全全是我的錢，這是我送給您的禮物。謝謝您接納了我。”

羅先生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帽子。

面試結(jié)束了，哈米拿出剩下的吉利果餅干分給大家，然后向亞拉拉道謝。要不是她的提議，哈米可能真的得住進那對愛慕虛榮的夫妻家里。雖然哈米不愿意，但她不會耍賴。媽媽對她說過，如果一個人想自己做決定，也得對自己的決定負責。

“我知道羅先生其實是一個善良的人，我看得出來他很關(guān)心你，當然，你也喜歡他。還是生活在這家藥店里對你的成長最有益。況且，你母親把你托付給羅先生照顧，鎮(zhèn)長也不能武斷地干涉你母親的決定，不是嗎？”亞拉拉嚼著餅干說道，“你賣餅干就是為了買帽子，對不對？你真的不準備繼續(xù)做生意了嗎？”

哈米點點頭。

“那樣可不行，我想買好吃的吉利果餅干呀。”亞拉拉壓低了聲音，“如果費先生不許你擺攤賣餅干，你可以偷偷賣，讓喜歡吃你做的餅干的人預訂，然后你再送到他們家里。烤餅干是你的興趣吧，如果不把餅干賣掉，你和羅先生會吃成大胖子哦。賣餅干順便還能賺點兒零花錢。你看怎么樣？”

“好啊。”哈米說。

“那我就是第一個預訂餅干的人。”

亞拉拉很高興，哼著歌兒離開了。費先生出門之后又折了回來，用命令的口氣對哈米說：“沒錯，現(xiàn)在你可以住在這兒，但你必須去上學，這一點我無法讓步！”

“我不去——”哈米瞪大眼睛說道。

“好的，下個星期，哈米就去學校報到。”羅先生說。

費先生總算找回了成就感，挺著胸膛和肚子離開了。他是楊柳鎮(zhèn)的鎮(zhèn)長，他家世世代代都是楊柳鎮(zhèn)的領(lǐng)頭人物，他不允許楊柳鎮(zhèn)有人不按照他的想法生活。

“您明明知道我不想去學校，您明明不應該代替我做決定，您明明看到了鎮(zhèn)長叔叔是個不想讓人好好生活的多事先生！”

哈米一邊說著“您明明”，一邊朝自己的房間走去，然后將自己埋進了床上那一大堆玩偶里。

“這我都知道。可是，你從來沒去過學校，就單方面地把學校想得一無是處，這對學校是不是不公平呢？你先去體驗一下學校生活，如果實在不喜歡，想離開，我絕對不會阻攔。”

哈米被玩偶們淹沒了，她沒動，沒說話，羅先生也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

“那不如這樣。我有一個筆記本，上面寫的是我研制出來的有趣的藥物，都可以加入食物里。我把它送給你。今后你就能配制出神奇的藥物，把它們摻進餅干里，好不好？”

過了一秒，兩秒，三秒，哈米從玩偶中露出頭來，笑瞇瞇地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羅先生說，“我現(xiàn)在就去找筆記本。”

哈米高興地在屋子里蹦蹦跳跳，轉(zhuǎn)圈大叫，然后來到了窗前。越過密密麻麻、高高低低的房頂，她看到了插著旗子的大樓，那兒就是學校。現(xiàn)在外面沒有風，旗子耷拉了下來。

“去學校而已，有什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