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數字化生存的道德空間:信息倫理學的理論與實踐
- 呂耀懷等
- 16324字
- 2019-10-18 16:04:37
緒論
一、信息技術的倫理制導
信息技術發展到今天,已使人類開始進入所謂數字化時代。無孔不入的數字化信息滲透到社會的方方面面。信息技術在給人類帶來巨大福祉的同時,亦造成了一些可能具有災難性的后果。日新月異的信息技術,不僅空前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甚至生存方式,而且為社會生產拓展了新的領域,刺激了社會生產力的高速發展。但人們也注意到,現代社會中的許多高智能犯罪行為也往往借助于信息技術手段,特別是在方興未艾的所謂“信息高速公路”中更是充斥著各種各樣的丑惡現象,如誹謗、詐騙、色情,等等。面對日益信息化社會的如此狀況,有些人一味盲目贊美信息技術,把信息技術吹得完美無缺、其善無比;有些人則走向另一極端,對信息技術持完全否定的態度,把所有的惡都歸于信息技術本身。其實,這兩種極端態度都是錯誤的。以電子計算機為基礎的信息技術系統本身并沒有價值優劣的鑒別功能,信息技術的善惡價值是由操作、使用計算機的人們賦予的;向信息技術系統輸入何種性質的價值信息,它所輸出的價值信息就具有何種性質。信息技術如同其他類型的科學技術一樣,本身只是一把雙刃劍。它既可能催開善之花,又可能釀成惡之果。任何科學技術,其自身并不必然包含善或惡的價值屬性。科學技術的善惡價值,是在運用科學技術的人們的行為及其結果中產生的。在《信息崇拜——計算機神話與真正的思維藝術》一書中,美國學者西奧多·羅斯扎克(Theodre Roszak)寫道:“信息技術的發展已有時日,有眼力的用戶已經認識到吉戈原則(GIGO)的重要性,這條原則的意思是,輸入的是垃圾,輸出的也是垃圾。”[1]盡管對于吉戈原則,不同的人可能會有不同的理解,或者說,從不同的角度,人們可以由之受到不同的啟發,但我們如果將吉戈原則與信息技術的價值分析聯系起來,那么至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輸入端的垃圾絕不會幻化成輸出端的黃金,噬血成性的劊子手也不可能在數字通道中變性為慈悲為懷的佛。
既然信息技術、信息系統本身并不具有善惡的價值屬性,善惡問題是在人使用信息技術、操作信息系統的過程中產生的,即善惡取決于人的行為而不是計算機的結構,那么,為了在創造善的價值的同時盡量避免惡的后果,使信息技術的發展與運用保持正確的方向,從而被納入健康的軌道,就極有必要對人在信息活動領域中的行為進行合理的規范。信息倫理,就是規范人的信息行為的重要手段之一。
所謂信息倫理,是指涉及信息開發、信息傳播、信息管理和信息利用等方面的倫理要求、倫理準則、倫理規約,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新型的倫理關系。信息倫理是對信息技術的倫理制導,它為信息技術的運用設定善的價值坐標。信息技術本身是價值中性的,而人的行為則具有明確的價值向性。在信息倫理的指引下,通過人們使用信息技術的行為,價值中性的信息技術就可以導致善的價值的生成。
就信息開發而言,它不僅是一個技術問題,而且是一個倫理問題。人們不僅要掌握信息開發的專門技術,而且要設定信息開發的道德尺度。在現代社會,信息作為一種重要資源的地位已經得到人們的廣泛認同,但在對這種資源的開發是否需要進行道德選擇的問題上,不少人至今仍認識模糊。我們認為,信息開發的道德審度是不可或缺的,因為并非所有的信息都會產生善的價值。例如,有些人熱衷于開發的黃色信息就只會對社會生活產生腐蝕、毒化的作用。因此,對信息開發做出必要的道德審度,以正確的道德尺度選擇進行那些有益于人類的信息開發,是信息開發者必須恪守的倫理準則。
借助于公共信息通道,使被開發的信息在社會上擴散開來,就形成了信息傳播。雖然我們強調在信息開發時就要進行必要的道德選擇,但總會有那么一些缺乏道德自覺性的個體,可能將不健康的信息輸入公共信息通道。因此,在公共信息通道的入口處設立信息過濾的道德關口,就成為必不可少的補救措施。在此意義上,信息倫理是信息系統中特殊的過濾器,任何垃圾信息或道德上有害的信息都在這一過濾器中被清洗掉,信息倫理不允許這樣的信息進入信息系統。
在信息管理中,存在著管理者與被管理者之間的關系問題。信息倫理的建立,可以為處理、協調二者之間的關系提供正確的道德規范。這不僅有助于提高信息管理的效率,而且會推動信息業的健康發展。信息系統的管理者在道義上負有監控信息存取的責任。他們有義務拒絕那些未經授權的人訪問信息系統。拒絕他們的訪問,就堵死了非法濫用的一條可能途徑。此外,信息管理還涉及信息安全問題。之所以會發生信息安全問題,除技術性原因之外,從信息管理的角度來看,主要是由于管理者缺乏足夠的責任心。因此,在信息倫理建設的過程中,努力增強信息管理者的道德責任感,建立起穩固的道德防線,才可能切實保障信息安全。
在信息利用方面,往往會發生與特定權利相聯系的問題。信息作為一種資源,一旦被開發出來,其開發者就對其擁有相應的權利。任何人如果未經信息開發者的授權,擅自使用他人開發的信息,就構成信息侵權行為。這不僅是一個法律問題,而且是一個倫理問題,因為信息侵權往往造成信息權利主體的利益損失,而損人利己無疑是極不道德的行為。信息倫理與其他行為領域中的倫理要求一樣,堅決反對極端的個人主義或利己主義。此外,即使不存在侵權問題,出于邪惡目的而利用有關信息在道德上也是不被允許的。信息的正當利用或信息技術的正當使用,在信息倫理中只能被限定于善的目的。
信息倫理是一種嶄新的倫理,它顯然不能與傳統倫理同日而語。傳統倫理以人與人之間的直接關系為基礎,呈現出由近及遠、由親至疏的特點。信息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越來越需要廣泛地借助于數字化手段,越來越明顯地依賴于信息這一中介,這使得新型的信息倫理從一開始就必須超越遠近親疏的區別,在道德上同等地對待直接和間接的人際關系。特別是在互聯網中,由于不少網絡行為主體的匿名性、面具化,甚至難以分清交往對象是男還是女,是遠在天邊還是近在咫尺,所以,與之相應的信息倫理更凸顯出不同于傳統倫理的特殊性。信息倫理既有實在方面,又有虛擬方面。信息倫理的實在方面適應現實的信息社會的需要,而信息倫理的虛擬方面則適應借助于信息技術所構成的虛擬社會的需要。虛擬方面的信息倫理,因基于計算機的網絡技術或虛擬技術的使用而具有間接性、虛擬性、跨文化性或跨地域性。在這一方面,信息倫理與傳統倫理的區別是十分明顯的。而信息倫理的實在方面,則仍以人們之間的直接利益關系為基礎。在這一方面,信息倫理的特殊性必須給以一定的說明。利益是道德的基礎,道德總是表現為對一定的利益關系的調節和規范。就此而言,信息倫理似乎與傳統倫理有著共同的本質。與傳統倫理相類似,信息倫理不能回避或漠視人們之間的利益關系,不能離開人們之間的利益關系來討論信息倫理問題。然而,信息倫理的獨特之處,或信息倫理作為一門學科的研究重點,是專門針對信息技術的開發、應用所產生的新的利益關系問題。這種新的利益關系與傳統倫理所針對的利益關系不一樣,產生這樣的利益關系的信息活動領域有著不同于傳統領域的特殊的客觀規律。處理信息技術的開發、應用所引發的利益關系問題,必須尊重信息活動領域的特殊的客觀規律。對信息活動領域的特殊的客觀規律的認識和尊重,就構成處理信息活動領域中的利益關系問題以及研究信息倫理問題的必要條件之一,這也是信息倫理之本質的特殊要求。此外,信息倫理的虛擬方面,雖然并不直接呈現人們之間的現實的利益關系,但卻是這種利益關系的折射,即通過某種曲折的方式間接地反映現實的利益關系。因此,信息倫理的虛擬方面與實在方面并不是相互脫節、彼此斷裂的,而是具有內在聯系的。
雖然信息倫理不同于傳統倫理,但這并不意味著二者是尖銳對立、水火不容的。一份互聯網上發表的《賽博空間獨立宣言》,在強調賽博空間(即電腦空間)與現實社會的差異的同時,突出了賽博空間中信息倫理與傳統倫理的對立:“賽博空間不在你們的疆域之中。……你們不知道我們的文化、我們的倫理,或那些已經使我們的社會更有序的未成文的法律,它比你們所強加的秩序都更有序。”[2]對于這樣的觀點,我們不能隨便認同。信息倫理雖然是一種新型的倫理,但它并非一定與傳統倫理格格不入。在倫理思想發展史上,在倫理關系演變史上,新倫理與舊倫理之間的批判繼承關系是顯而易見的。如果信息倫理要違背道德發展的一般規律,完全否定傳統倫理,那么它就會失去自身發展的一個重要資源。事實上,信息倫理盡管是一種新型倫理,但它的出現卻并不意味著傳統倫理的斷裂,而是傳統倫理在以信息技術為基礎的現代社會中的發展,甚至信息倫理的一些內容就是傳統倫理在新的社會條件下的推廣和運用。反映和調節利益關系這一共同的本質,使得傳統倫理有關利益規范的某些原則仍然可能適用于信息活動領域。認識和把握信息倫理與傳統倫理之間的這種內在聯系,有助于人們順利完成由傳統倫理向信息倫理的道德“遷移”。
當然,在信息活動領域,僅僅依靠信息倫理并不能完全解決問題。倫理道德畢竟是一種軟性的社會控制手段,它還需要硬性的法律手段的支撐。特別是對于那些缺乏起碼的道德責任感或良心已經泯滅的人來說,信息倫理可能不足以阻止他們在信息活動領域的損人利己行為。因此,以國家強制力為后盾的信息法就顯得十分重要。通過有關的信息立法,依靠國家強制力的威懾,不僅可以有效地打擊那些在信息活動領域造成嚴重惡果的行為者,而且能夠為信息倫理的實施創設一個較好的外部環境。但立法程序具有滯后性以及法律打擊僅限于那些造成嚴重惡果的行為,故信息活動領域的法律手段就需要信息倫理作為補充。只有信息法與信息倫理形成聯動,將信息法的強制性與信息倫理的自律性結合起來,從外在與內在兩個維度產生一種規范性合力,才可以最有效地維護信息活動領域的正常秩序,并促進信息社會沿著善的方向發展。
二、西方信息倫理學的研究取向
現代信息技術的基礎是計算機,關于信息技術的倫理問題的研究最初也是以計算機倫理學的形式出現的。
雖然隨著計算機的出現及其在社會生活中的日益廣泛的運用,人們開始注意到與之相關的一系列倫理問題,但作為一門獨立學科的計算機倫理學的正式確立,還是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后的事情。[3]20世紀70年代中期,著名應用倫理學家W.邁納(W.Maner)提出,計算機倫理學應當作為哲學的一個獨立分支學科而存在。邁納對計算機倫理學的含義進行了初步的說明,他認為計算機倫理學是運用傳統哲學原理研究計算機應用中產生的倫理問題的學科。邁納闡述了建立計算機倫理學這一獨立學科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并率先將自己的理論用于教學實踐,開設了計算機倫理學課程。邁納關于計算機倫理學的理論及其教學實踐對于計算機倫理學最終發展為倫理學研究的一個獨立領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20世紀70年代末期,計算機倫理學作為一門新的應用倫理學學科在西方得以確立。此后,西方的計算機倫理學研究日漸繁榮,并逐步走向完善。這期間,產生了一些對計算機倫理學的發展有著重大、深遠影響的論文和著作,如1985年美國著名哲學雜志《形而上學》10月號刊出的泰雷爾·貝奈姆(Terrell Bynum)的《計算機與倫理學》和杰姆斯·摩爾(James Moor)的《什么是計算機倫理學》,1985年G.約翰遜(G.Johnson)獨著的《計算機倫理學》以及他與W.斯耐普(W.Snapper)合著的《計算機應用中的倫理問題》,1990年大衛·歐曼(David Oeman)等合著的《計算機、倫理與社會》,等等。
西方的計算機倫理學研究,由于涉及具體的實踐領域的倫理問題,所以不得不突破西方自20世紀初以來的以元倫理學為代表的純粹理論研究的取向,不僅重視理論體系的創建,而且為實踐活動提供一系列可供操作的行為規范。例如,美國計算機倫理協會制定了著名的十條戒律:(1)你不應該用計算機去傷害別人;(2)你不應該干擾別人的計算機工作;(3)你不應該窺探別人的文件;(4)你不應該用計算機進行偷竊;(5)你不應該用計算機做偽證;(6)你不應該使用或拷貝你沒有付錢的軟件;(7)你不應該未經許可就使用別人的計算機資源;(8)你不應該盜用別人的智力成果;(9)你應該考慮你所編的程序的社會后果;(10)你應該以深思熟慮和慎重的方式來使用計算機。[4]即使是專門從事計算機倫理學研究的學者,也十分重視計算機領域的道德規范問題。在《計算機倫理學》一書中,著名計算機倫理學家約翰遜強調,計算機倫理問題的討論應當與道德規范相聯系,以便于指導實踐。[5]
1993年9月,美國政府正式提出建設“信息高速公路”的計劃。這一計劃的目標是要建設一個遍布全美的高速光纖通信網絡,其末端將伸入美國的每一個基層單位、每一個家庭。美國政府的這一計劃公布后,在全世界引起了巨大反響。世界上很多國家紛紛提出適合本國國情的“信息高速公路”計劃,從而形成建設“信息高速公路”的世界性熱潮。全球性的“信息高速公路”,是通過因特網(Internet,即國際互聯網)的發展、普及而實現的。因此,建設“信息高速公路”的世界性熱潮就在很大程度上表現為互聯網熱。從1995年起,互聯網熱一浪高過一浪,標志著計算機正走向網絡世紀。[6]互聯網時代有一句名言:網絡就是計算機。這就是說,對于聯網的計算機用戶而言,好像整個網絡的能力就是他自己的計算機的能力,因為當用戶的計算機連接到互聯網上使用時,整個網絡的軟件、硬件資源都可以供其使用。互聯網將全世界不同地區的計算機用戶連接在一起,真正實現了資源共享,極大地改變了人們工作、生活、學習的狀況。
在互聯網時代,計算機的使用已經不再是一個封閉的、區域性的事件,其影響可能通過網絡而發散到世界上的許多地方。在這樣的背景下,研究計算機應用的倫理問題就不能像過去那樣局限于某一特定群體、特定領域、特定國家,而要有更為開闊、廣泛的宏觀視角。與互聯網時代的客觀需要相適應,在原有計算機倫理學研究的基礎上,近些年來,網絡倫理學研究異軍突起且發展迅速。
網絡倫理學研究主要涉及三個方面的問題:(1)具體問題,即在網絡使用和運作中遇到的現實問題。例如,對網絡行為如何進行規范?非網絡行為的規范是否適合于規范網絡行為?網絡犯罪有哪些特點?等等。(2)交叉問題,即網絡與社會其他現象相關聯而出現的問題。不僅要注意網絡本身的操作問題,而且,因為網絡在社會的各個領域廣泛發揮著作用,所以還必須研究網絡對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生活等方面造成的影響。(3)理論問題,即由網絡倫理問題而引起的深層次的哲學問題。[7]
網絡倫理學研究與計算機倫理學研究既有相似、重合的地方,又有不同之處。網絡技術實際上以計算機技術為基礎,因此,有不少網絡倫理問題可以化約為計算機倫理問題。但是,互聯網把不同國度的、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計算機用戶連接在一起,這就可能導致計算機倫理學未曾關注的新問題。例如,不同國度的計算機用戶是否應確立共同的道德準則?如何看待和處理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相互交往中的倫理沖突?等等。一個網絡用戶不僅要清楚自己的相關權利,而且要尊重進入網絡的其他用戶的權利;不僅要掌握自己所在區域的規則,而且要了解自己可能進入的其他區域的規則,因為計算機資源所在的不同區域的規則可能有所不同,甚至在一個系統中被允許的行為可能在另一個系統中是被禁止的。為適應廣泛的、交互式的信息交流網絡發展的客觀需要,美國杜克大學為學生開設了“倫理學和國際互聯網絡”課程。校方把這一課程的重點放在以下主題上:國際互聯網或“網絡”這種國際信息基礎設施的技術和機構、商業的在線服務、個人在這種“虛擬的”全球文化或電子計算機影響下的文化中的作用,以及電子信息傳播的社會意義,等等。[8]這樣的內容,顯然是以往的計算機倫理學未能展開研究的。內容上的這種特殊性,使得網絡倫理學具有了作為一門獨立的倫理學學科而存在的可能性。
在計算機倫理學研究和網絡倫理學研究已經取得大量成果的基礎上,信息倫理學研究開始成為熱點,信息倫理學作為一門具有更普遍意義的學科逐漸得以確立。計算機倫理學側重于對利用計算機的區域行為或個體性行為進行倫理研究,網絡倫理學研究主要關注進入網絡中的、可能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信息傳播者和信息利用者的行為,而信息倫理學則立足于一般的信息或信息技術層面,試圖概括計算機倫理學研究和網絡倫理學研究的成果,揚棄它們各自的特殊性,以形成一種在信息活動領域具有普遍意義的倫理學。因此,信息倫理學不能等同于計算機倫理學或網絡倫理學,但卻可以涵蓋計算機倫理學問題和網絡倫理學問題。
還在計算機倫理學大行其道的時候,一門新的學科——信息倫理學——就逐漸浮出水面了。根據凱·馬蒂森(Kay Mathiesen)提供的材料,“信息倫理學”這一概念最早出現于1988年的文獻中。在那一年,三個不同領域的學者[哲學家卡普洛·拉斐爾(Capurro Rafael)、圖書館學家羅伯特·豪普特曼(Robert Hauptman)和計算機安全專家哈里·德梅約(Harry Demaio)]在他們各自的論文或著作中使用了“信息倫理學”這一概念。[9]就此,我們專門和卡普洛·拉斐爾有過聯系,據他說,1986年他就在一本著作中使用過相似的“科學信息的倫理學”一詞。他于1985年發表的《信息科學中的倫理問題》一文,實際上就開始了對信息倫理學的一些問題的研究。至于為什么在有了計算機倫理學之后還要提出信息倫理學,卡普洛·拉斐爾在《21世紀的倫理學對信息社會的挑戰》一文中做了簡要的說明:像洗衣機是機器一樣,計算機只是機器而已。沒有人可以表述洗衣機倫理學的知識。同理,計算機也沒有倫理學。計算機倫理學之所以流行,是對計算機使用和應用的誤解。在某些情況下,計算機倫理學已經成為關于計算機應用的倫理問題或非倫理問題的簡略表達方式,而信息倫理學則使信息的等級與信息的內容有關,而不是與處理信息內容的機器有關。[10]
信息倫理學在西方產生之后,在許多西方學者的推動下,影響越來越大。特別是近年來,西方的信息倫理學研究發展更為迅速。我們在2001年1月22日通過雅虎(Yahoo)搜索,僅找出不到80個與信息倫理學相關的英文網頁,而現在去搜索,則可以發現這樣的網頁已達一兩萬。不同的西方學者對該門學科究竟應當研究什么以及怎樣進行這種研究有不同看法,造成了不同面貌的、具有不同內容的信息倫理學。盡管學者們對信息倫理學的學科性質及其定位尚有分歧,但還是可以歸納出兩種基本的研究取向:非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研究與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研究。
非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研究,以盧西亞諾·弗洛里迪(Luciano Floridi)為代表。盧西亞諾·弗洛里迪的題為《信息倫理學:計算機倫理學的哲學基礎》的論文[11],可以說是這種研究的最早的標志性成果。
盧西亞諾·弗洛里迪的研究始于對計算機倫理學的哲學性質的反思。為了提高計算機倫理學的哲學地位,他將熱力學及信息科學中使用的一個重要概念——熵——引入自己的研究,并以此為契機創立他所謂的計算機倫理學之哲學基礎的信息倫理學。在熱力學中,熵是表征物理系統的無序或不規則狀態的一個參數:無序性越大,熵也越大。在一個封閉系統中,熵是標志可轉化為機械能的熱能之大小的一個尺度:熵越大,可轉化為機械能的熱能的量越小。在信息科學中,熵是表征符號或消息傳輸過程中的噪聲或隨機錯誤的一個尺度:一條消息包含的信息越多,其噪聲或隨機錯誤就越少,因而其熵也就越小。盧西亞諾·弗洛里迪將信息與熵的這種反比例關系移入信息倫理學,但僅僅借用信息與熵的語義學價值。他指出,當信息環境(infosphere,或可譯為“信息氛圍”)在其內容上趨于豐富和有意義時,熵會變得越來越小;而當信息環境趨于衰弱時,信息量趨于減少,熵則逐漸增大。盧西亞諾·弗洛里迪認為,信息有內在價值。因此,促進熵的減少(意味著信息的增加)是每一個理性存在物的義務,任何導致熵的增加(意味著信息的減少)的行為都屬于惡。
按照盧西亞諾·弗洛里迪的規定,一個行為在道德上是錯誤的還是正確的,并不取決于該行為自身的具體性質,而是一般地取決于這一行為是增加還是減少信息。這樣,盧西亞諾·弗洛里迪的信息倫理學就并不僅僅限于是計算機倫理學的哲學基礎,而是擴展為一種適應于所有道德現象的宏觀倫理學。事實上,在有關的案例分析中,盧西亞諾·弗洛里迪不僅將這種信息倫理學用于處理計算機倫理問題,而且用于分析基因、死亡、破壞行為等問題。盧西亞諾·弗洛里迪認為,信息倫理學必須是一種有關信息環境的生態倫理學。因此,他的信息倫理學的宏觀性質就是不言而喻的。[12]
作為一種宏觀倫理學,盧西亞諾·弗洛里迪的信息倫理學剝離了任何具體行為領域的特殊性,從而不討論任何具體行為領域的行為規范。盧西亞諾·弗洛里迪自己說,他的這種信息倫理學是一種非規范的倫理學。
與盧西亞諾·弗洛里迪形成鮮明對比,大多數西方學者傾向于研究規范的信息倫理學。作為規范學科的信息倫理學的研究對象要窄于非規范的信息倫理學,它通常主要討論與信息有關的某些特定領域或學科中的倫理問題。按照國際信息倫理學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Information Ethics,簡稱ICIE)的說明,這些特定領域或學科包括:大眾傳媒、計算機科學、生物科學、圖書館學、情報學,等等。[13]在國際信息倫理學中心的說明中,似乎傳媒倫理學、計算機倫理學、生物信息倫理學、圖書館倫理學、情報倫理學等都在信息倫理學的范圍之內。與非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研究不同,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的主要任務在于為與信息有關的各個特殊領域的行為提供具體的倫理指導。這樣的信息倫理學未達到道德哲學之形而上的高度,但卻體現出信息倫理學作為一門應用倫理學的應有功能。應當特別指出的是,在西方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研究中,信息隱私問題已成為一個十分重要的研究熱點。信息隱私問題的提出,標志著人們關于隱私問題的思考進入一個新的階段,一個與傳統的隱私關切有著明顯不同的階段。傳統的隱私觀念,基于美國學者沃倫(Warren)和布蘭迪斯(Brandeis)對隱私的界定。1890年,在《隱私權》一文中,沃倫和布蘭迪斯將隱私界定為“不受干涉”或“免于侵害”的“獨處”的權利。[14]他們的這一界定影響深遠,并導致了有關隱私的法典的產生。然而,他們所界定的作為“不受干涉”或“免于侵害”的權利的隱私,還只是一種消極的權利,僅僅消極地限定在免于被他人侵入或被動地防御私生活領域遭受外界的干擾。隨著信息社會的來臨,這種傳統的、消極的隱私觀已顯得不適用或不夠用,于是,超越傳統的、消極的隱私觀就似乎成了一種必然趨勢。事實上,正如伯恩·卡斯滕·斯塔爾(Bernd Carsten Stahl)所指出的:“在某些地區,尤其是在歐盟,對于隱私的認識超越了僅僅是獨處的(消極的)權利,而擴展為(積極的)信息自決權。”[15]還有人指出:“在美國,隱私概念已經從一個關注侵害和干涉的概念,演化為最新的與信息有關的概念。在表達與信息有關的隱私關切時,包括獲取儲存在計算機數據庫中的個人信息,許多學者現在以‘信息隱私’作為隱私關切的一個特殊范圍。”[16]在《隱私的價值》一書中,貝特·羅斯勒(Beate Rssler)明確地區分出隱私的三個維度:決定隱私、信息隱私與居所隱私。其中,信息隱私這一維度,按照貝特·羅斯勒的說法,代表著隱私的基本的或至少是中心的維度。所謂信息隱私問題,“實際上是什么人知道一個人的哪些事情以及他們是如何知道這些事情的。換言之,這里的問題是有關該人的信息的控制問題”[17]。有關信息隱私方面的權利,側重于個人信息行為主體對個人信息的積極的決定權和支配權,其義務主體是除了本人之外的其他一切個人或機關,從權利狀態看是一種積極的權利。[18]在分析隱私侵犯問題時,消極的隱私觀與積極的隱私觀有著不同的側重點。依據消極的隱私觀,隱私被侵犯意味著個人的“獨處”狀態因受到他人、外界的干擾而被打破。依據積極的隱私觀,從信息隱私的角度看,隱私被侵犯意味著一個人失去了對有關自己的信息的控制。貝特·羅斯勒這樣說:“如果信息隱私在于某人基本上有能力控制或至少有能力知道、判斷什么人獲得了有關他的什么信息,那么,對于信息隱私的侵犯首先就在于此人不再有這樣的控制。”[19]
以盧西亞諾·弗洛里迪為代表的非規范的信息倫理學表現為一種新型的道德哲學模式,故而進行這種信息倫理學研究的學者必須具備較為深厚的哲學功底,這使得能夠進行這種研究的學者在人數上十分有限。而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的廣泛應用性質,則使得不同領域的學者都有可能參與這種研究。并且,因為各個應用領域都有自身專業上的特殊性,所以規范的信息倫理學事實上也離不開各個應用領域的專業人士的廣泛參與。就西方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的研究人員的構成來看,既有專業的哲學學者,也有大眾傳媒、計算機科學、生物科學、圖書館學、情報學等不同領域的專家。在各種不同類別的學者和專家的推動下,西方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的研究日趨繁榮,其研究成果涉及許多具體的、特殊的信息問題中的倫理方面,甚至為人們進行各種各樣的信息活動擬訂了相關的倫理準則。但與此同時,規范的信息倫理學也似乎成了一個無所不包的“集裝箱”,它把幾乎所有與信息有關的具體的、特殊的倫理研究都收入其中。
三、信息倫理學在中國的興起和發展
信息倫理學是西方信息技術發展和普及、西方社會日益信息化的產物。但信息倫理學在西方產生之后,隨著信息技術的全球性擴散特別是全球性的信息通道的開通,信息倫理學研究已經逐漸成為全球性的共同趨勢,信息化的共同要求使得世界各國不得不普遍重視信息倫理學研究。
我國的信息倫理學研究,根據現有文獻的記載,始于20世紀90年代。1993年,桑良至在《情報資料工作》上發表《信息傳播倫理:〈美國圖書館趨向〉論文綜述》一文[20],對美國信息倫理學研究的一個特殊方面做了初步介紹。1998年,沙勇忠、王懷詩發表的《信息倫理論綱》一文[21],是我們能找到的中國學者專門研究信息倫理學問題的最早論文。該文首次對“信息倫理”概念進行界定,并討論了信息倫理的結構、功能和規范。但因為該文的作者不具有倫理學的專業背景,所以其界定的“信息倫理”概念并不科學,而且其提出的信息倫理規范似乎具有較多的法學、管理學的意味。但不管怎樣,該文畢竟是中國學者進行信息倫理學研究的開端。
2000年及之后,我國的信息倫理學研究逐漸鋪開,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學者參與其中。2000年,梁俊蘭發表《國外信息倫理學研究》一文[22],概括了國外信息倫理學的研究狀況,分析、評價了國外不同機構的信息倫理準則。該文是中國學者第一次比較系統地介紹、評價西方信息倫理學的專業論文,對我國信息倫理學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呂耀懷于1999年開始進行信息倫理學的專題研究,從2000年起,呂耀懷在《光明日報》《科學對社會的影響》《系統仿真學報》《自然辯證法研究》等報刊上發表了一系列論文。在此基礎上,2002年,中南大學出版社出版了呂耀懷的《信息倫理學》一書,該書是我國第一本信息倫理學的專著。2000年以來,我國期刊上發表的以信息倫理為關鍵詞的論文越來越多。從這些論文的內容來看,既有對信息倫理學的理論體系的構想,也有對信息倫理學的原則、方法或特殊問題的探討。
迄今為止,我國從事信息倫理學研究的多為與信息相關的專業領域的學者,如計算機科學、管理學、圖書館學、網絡技術等方面的專家,而很少有倫理學研究人員介入。這就造成了我國信息倫理學研究的某些不足:首先,我國至今還沒有西方那樣的非規范的、能作為一種道德哲學而存在的信息倫理學研究,因為從事那樣的研究需要較為深厚的哲學功底。其次,我國的信息倫理學研究基本上是規范倫理學的取向,而這種規范倫理學的研究又缺乏足夠的學理性。盡管西方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研究也多有非倫理學專業的專家參與,但因為西方應用倫理學非常普及,在大學中許多專業通常都開設與專業有關的應用倫理學課程,所以西方非倫理學專業的學者一般都有應用倫理學的理論基礎,他們可以很在行地對本專業領域中的倫理問題進行有相當學理性的分析。而我國非倫理學專業的學者在進行相關專業問題的倫理分析時,則由于應用倫理學基礎薄弱,往往流于對西方信息倫理學的模仿或簡單地照搬一般倫理學的思路。
我國目前的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研究,像西方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研究一樣,涉及許多具體信息活動領域的特殊問題,如網絡、圖書館學、情報學、大眾傳媒等領域中的倫理問題。但這些問題其實都有相應的更為特殊的應用(規范)倫理學學科(如網絡倫理學、圖書館倫理學、情報倫理學、傳媒倫理學等)在研究。在這種情況下,規范的信息倫理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究竟有何意義?換言之,如果要使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獲得獨立存在的意義,究竟應當如何確定其研究對象?人們不能不對此做出回答。
我們認為,如果規范的信息倫理學只是將已有的各種有關信息活動的分支應用(規范)倫理學集成在一起,那么規范的信息倫理學就失去了它單獨存在的價值,因為這樣的規范的信息倫理學所涉及的倫理問題早已存在于與信息有關的其他應用(規范)倫理學之中,甚至還可能得到更為充分、細致的研究。我們需要規范的信息倫理學,但卻不應把它簡單地當成一個大的“集裝箱”。
在我們看來,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的研究對象應當是信息開發、信息傳播、信息管理、信息利用等不同類型的信息活動中已經存在或可能發生的倫理問題,它的理論使命就是為人們的信息開發、信息傳播、信息管理、信息利用等各種不同類型的信息活動提供一般的道德規范。簡言之,我們所謂的規范的信息倫理學,就是研究信息過程中的不同類型的倫理問題,并為人們不同類型的信息活動提供一般道德規范的應用倫理學學科。
規范的信息倫理學著眼于信息行為的類型,而具有特定領域、帶有學科特殊性的那些與信息有關的應用(規范)倫理學則著眼于各種類型的信息行為在特定領域的特殊表現。同一類型的信息行為可以存在于不同的信息活動領域。例如,同樣是信息開發行為,既可能發生于圖書館學領域,又可能發生于生物科學領域;既可以利用計算機,又可能不利用計算機;等等。同一類型的信息行為所導致的倫理問題具有某些共性,這些共性的東西就是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研究的著眼點。同一類型的信息行為,發生在不同的領域,其所導致的倫理問題往往帶有特定領域的特殊性,處理和解決這些問題甚至還可能需要借助于特定領域的特殊技術手段,因而對于這樣的倫理問題,最終只能訴諸適應特定領域之特殊性的應用(規范)倫理學,如計算機倫理學、生物信息倫理學、傳媒倫理學,等等。
規范的信息倫理學所提供的道德規范,不同于具有特定領域、帶有學科特殊性的那些與信息有關的應用(規范)倫理學的道德規范。前者是一般規范,后者是具體規范。一般規范是具體規范的依據或基礎。在特定領域的變化非常快的情況下,相對穩定的一般規范更是體現出指導制定與新情況相適應的具體規范的獨特價值。具體規范是落實一般規范的手段,沒有特定領域中的具體規范,一般規范就會在特定領域中因缺乏可操作性而趨于無效。因此,規范的信息倫理學與具有特定領域、帶有學科特殊性的那些跟信息有關的應用(規范)倫理學,各有自身存在的價值和必要性。
我們的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研究,不僅在研究對象方面與西方的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研究不同,而且在理論資源方面也有自己的特色。我們的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研究,應當立足我國國情,充分挖掘我國傳統道德中的有益因素,使之成為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的獨特資源。信息倫理學起源于西方,但并不意味著我們的規范的信息倫理學一定要完全采用西方的學術資源。在中國社會中有著深遠影響的傳統道德,雖然有落后、過時的成分,但也包含著諸多仍然具有現代價值的因素。而且,中國傳統道德對中國普遍大眾心靈的影響遠遠超過西方的任何道德傳統。因此,走自己的路,創造出反映中國國情的、適應中國人的普遍道德心理的規范的信息倫理學理論,是我們進行信息倫理學研究的明智選擇。
四、視角與方法
任何一種倫理學都有一個確定什么樣的理論視角的問題。一種倫理學的理論視角,就是該種倫理學用以觀察、分析、討論各種倫理問題的立足點。倫理學的理論視角一旦產生,就為觀察限定了角度,為分析提供了尺度,為討論確立了重心。實際上,一種倫理學的理論視角構成了該種倫理學觀察、分析、討論各種倫理問題的特定框架。
從倫理學的發展歷史來看,基本的理論視角主要有三種類型:效果論、義務論與美德論。
效果論的理論視角,注重對行為后果的分析,認為行為的道德價值是由行為后果決定的,是否造成一定的道德效果以及造成什么樣的道德效果是進行道德評價的標準和依據。效果論中最為流行的形式是功利主義。功利主義以實際功效或利益作為道德評價的標準和依據。功利主義認為,如果一種行為能夠產生好的結果,或能夠避免壞的結果,那么這種行為就是正確的行為。更確切地說,如果一種行為較之其他行為能夠帶來更大的功效、利益,或較之其他行為能夠避免更多壞的結果,那么選擇這種行為而不是其他行為就是正確的。以功利主義為主流的效果論的典型代表人物是英國古典倫理學家邊沁和穆勒。效果論的長處在于,看到了道德價值的客觀性和實在性。道德價值應當是客觀的和實在的。如果缺乏客觀性和實在性,道德價值就可能成為虛幻的東西,只能存在于渺茫的想象之中。效果論的不足則在于,這種理論視角偏執于效果而可能無視行為主體的主觀的道德狀態,并因而可能導致對道德的主體性、對個體的內在道德品質之意義的否定。一個人為了達到某種不道德的目的而在表面上做出一些貌似道德的行為,這在效果論看來是無可非議的。
義務論的理論視角,把是否為了履行某種義務作為善惡評價的主要根據,主張絕對按照某種正當性去行動或履行某種體現義務要求的道德,而不論履行某種義務的行為可能產生什么樣的效果。義務論的典型代表人物是德國古典哲學家康德。康德把義務提升到“絕對命令”的高度,這種作為“絕對命令”的義務,是人無論何時何地、在何種情況下都必須無條件地服從的。康德認為,人按“絕對命令”去行動,完全是出于一種義務的需要,而不是為了追求某種實際效果。義務論的長處在于,突出了道德的明確性和指導性。道德因為有了具體的義務指標而能夠實現對行為的明確指導。如果道德缺乏明確性和指導性,那么人的行為就不會得到道德的有效指引,道德也就難以對人的行為產生實際作用。義務論的不足在于,其忽視了道德價值的客觀性和實在性。按照義務論的觀點,只要某種行為是出自義務的,那么即使這種行為在客觀上造成了不好的結果也是無可非議的。例如,“不說謊”作為一項具體的義務,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恪守,即使對敵人說真話可能導致嚴重的后果,也不能違背“不說謊”的義務。
美德論的理論視角,注重行為者自身的德性或道德品質,把德性的形成、美德的培育看作道德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效果論注重效果,但某些在客觀上能夠產生道德效果的行為并不一定是由具備相應的道德品質的人做出的;義務論注重義務,但履行義務的人并不一定具備了相應的道德品質。因此,從美德論的理論視角來判斷一個行為者的道德價值,就不能只看他是否履行了義務或他的行為是否產生了善的效果,而更要看他是否具備了一定的德性或道德品質。美德論的典型代表人物是古希臘的哲學家亞里士多德。美德論的長處在于,凸顯出道德的主體性和內在性。道德應當內在于行為主體自身。缺乏主體性和內在性,道德便會失去自身的特色并弱化應有的功能。道德如果不能內化為行為主體自身的品質,那么,遵從義務其實也不過等于屈服于外在的壓力,即使會產生一定的道德效果也并不能反映行為主體的道德價值。美德論的不足在于,忽視或抹殺了效果或義務在道德活動中的意義,其主體性、內在性未能與道德價值的客觀性結合起來,并由于缺乏義務的中介而難以實現對行為的具體的、明確的指導。
以往的倫理學研究,無論是理論倫理學還是應用倫理學,有不少都偏重于選擇上述三種理論視角中的某一種。但因為上述三種理論視角各有其長處和不足,所以執著于其中的任何一種都可能面臨一些無法解決的問題。在今天的信息倫理學研究中,可以吸取上述三種理論視角各自的長處,以形成一種綜合的理論視角。因此,我們在信息倫理學研究中確立的理論視角,既不是純粹的效果論,也不是純粹的義務論、美德論。但是,在適當的地方,在不至于引起極端化的情況下,又可能分別有著上述三種理論視角的影子。事實上,只要不取極端化、絕對化的態度,無論是效果論還是義務論、美德論,都因各有長處而不失存在的價值。把效果論、義務論、美德論的視角限制在適宜的范圍內,根據不同的情況,合理地、適度地運用效果論、義務論、美德論的某些觀點,就有可能既發揮這三種理論視角各自的長處,又能使它們互補而克服各自的不足。
就信息活動領域中復雜的倫理問題而言,需要從不同的理論視角、從不同的維度進行深入的研究。強調信息活動的客觀的道德價值,離不開效果論的辯護;維護信息活動領域中正常的倫理秩序,離不開義務論對行為的具體的、明確的指導;塑造信息行為主體的良好的道德品質,離不開美德論的支持。針對不同的情況,合理地、適度地運用效果論、義務論、美德論的某些觀點,不但不會走入極端化的誤區,而且能妥善地處理和解決信息活動領域中各種各樣的倫理問題,比較完善地實現對信息技術的倫理制導以及對信息行為的道德控制。
信息倫理學研究,除了必須確立恰當的理論視角之外,還需要借助于相應的研究方法。信息倫理學研究信息技術的應用、社會的信息化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倫理問題,而信息技術的應用面已經越來越廣,信息化正在向人們活動的各個方面滲透,因此,信息倫理學研究可能要涉及一些人的特殊活動范圍中的特殊方法。然而,這樣的特殊方法并不足以成為信息倫理學研究的一般方法。就信息倫理學的總體研究而言,可能會主要采取以下方法:
第一,倫理學與信息科學相結合的方法。信息倫理學既然隸屬于倫理學這一大的學科門類,那么信息倫理學研究就必然要采用倫理學研究的一般方法。但是,信息倫理學研究又不是一般的倫理學研究,而是面向以信息為中介的人的活動領域的,是以應用信息技術的行為為對象的。因此,信息倫理學研究必須尊重信息活動領域的客觀規律,必須利用信息科學研究的一些相關成果。如果信息倫理學無視信息活動領域的客觀規律,只是機械地照搬倫理學的現成結論和一般方法,那么,它就可能與信息科學發生沖突,就無法成功地實現對人們的信息行為的倫理引導。信息倫理學的研究者雖然不一定要同時成為信息科學方面的行家里手,但至少不應違反信息科學的一些重要原理。
第二,理論研究與規范研究相結合的方法。信息倫理學需要提出專門的理論,以反思、解釋信息活動領域中出現的各種倫理問題。信息倫理學還必須為各種類型的信息行為制定相應的道德規范,以使信息行為主體獲得判斷行為正確與否的明確的道德尺度。沒有理論的信息倫理學,可能會失之于膚淺,并因而喪失規范的內在依據,這樣的規范即使存在也難以為信息行為主體所接受。沒有規范的信息倫理學,則可能會喪失倫理學應有的實踐品格,而喪失了實踐品格的倫理學,其理論再好也可能只會被人們當作空中樓閣。
第三,一般模式與事例分析相結合的方法。針對信息活動領域中出現的不同類型的倫理問題,信息倫理學可以從總體上給出相應的一般模式。有了一般模式,就可以使人們從宏觀上把握不同類型的道德活動,而不至于陷入瑣碎的、細節的道德紛爭之中。但僅有一般模式還不夠,信息倫理學還必須借助于對有關典型事例的分析,幫助人們加深對一般模式的理解,并因而懂得如何具體地運用一般模式。沒有一般模式,人們對信息活動領域中的倫理問題的認識就只能停留于事物的表面;而缺乏對具體事例的分析,一般模式就只能成為一種純粹抽象的存在。在信息倫理學中,一般模式應當作為對具體事例進行分析的指導,而對具體事例的分析則是說明一般模式的活生生的材料。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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