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著，容衡的臉色變得鄭重起來，一改往日窮秀才的頹廢樣，反而有了容納四海的君子氣質。

“你的娘親，你必定也聽說過。她就是當今甄老將軍的掌上明珠，甄將軍的小女兒甄珠。”

容俏對自己母親的身份本就有些揣測，可容衡的話還是讓她杏眸圓瞪，心下一驚。

竟然是名動京師的甄老將軍的女兒！

甄珠這個名字她太熟悉了，不光她熟悉，整個晉國幾乎無人不知，現在的街頭巷尾還在講她年輕時的故事。

傳聞她的娘親不僅長得嬌美可人，才情也在眾京女之上。在未及笄時，就在皇后娘娘親臨的女子六藝比賽中輕松奪魁，一時間五陵少年爭相迎娶，門庭若市……

“那爹你呢？你就是人們所傳的薄情郎容衍？”

容衡……容衍，還和自己的娘親甄珠有關系，世上哪有這么巧合的事情？

容衡似乎早就料到女兒會往自己身上聯想，他的這個女兒看起來老實平凡，可心里面聰明活絡著呢。

“世人都說狀元郎容衍薄情寡義，娶了甄家小姐又將她無情的休棄，使她年紀輕輕就落了個病疾而終的下場。”容衡的面上毫無異色，仿佛在說著一件跟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可容俏注意到他一雙桃花眸變得越來越深邃，里面夾雜著不可言說的痛色與無奈。

“你覺得爹是那樣的人嗎？”

感覺到女兒輕輕環在自己手臂上雙手，容衡的嘴角微微的往上勾了勾，轉眸問道。

容俏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也不在乎他是容衍還是容衡，或是什么其他人，她只知道，自她到了這個世界，他就是自己唯一的親人，是對自己最好的人。

“我相信爹爹不是那樣的人，傳言大多都不可信，我們每個人的身上都背負了太多的隱情。”

容衡沒想到自己剛及笄不久的女兒，能說出這樣飽經世事的話，目光在女兒柔和嬌美的臉上沉了沉。只見她翹起自己的小嘴，自顧自的喃喃道：“我爹看見道旁的死貓都嚇得臉色發白，怎么忍心去禍害我的美貌娘親呢？”

容衡聽此面色一黑，一把把女兒環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拍開，佯裝不悅。“瞎說什么呢！你爹我讀了那么多年的圣賢書，最是看不得這些生老病死，心善而已，哪里是嚇得！”

還沒等著容俏說話，容衡就已經拉著她走出了門外，最后瞥了靈牌一眼就匆匆的鎖了門，還警告容俏，“你娘親的事情，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要是真傳了出去，云平鎮我們就待不下去了。”

容俏了然的點點頭，還沒來得及和父親說兩句話就見他背過身去擺擺手，示意她趕快回婆家去照顧自己的婆婆。

看著容衡又變回了平常那小心翼翼的書生樣，容俏知道他是不想再告訴自己什么了，只能嘆了口氣，跟父親打了個招呼，就出了門準備往回走。

“呀，這不是容秀才家的閨女嘛，今天來回門看你爹啦！”容俏定睛一看，原來是以前的鄰居李大嬸，之前居家的時候李大嬸沒少幫自己和爹爹的忙，這時看到她自然也熱情。

“是呀，李大嬸！近期過得還好吧，到了下雨的時候腿還疼不疼啊！”

見李大嬸手里拐著菜籃子，容俏一邊問著，一邊幫她把籃子接過來，關切的問著。

李大嬸本就是個不拘小節的人，見了容俏就像自己的親閨女一樣，“不疼了不疼了，還不是拖了閨女你的福氣，用你給的藥在身上敷了幾次呀，這毛病就全好啦！……看見你現在這個樣子，嬸子就放心啦，這小臉圓潤的，可是一點都沒瘦。你是不知道，聽說你要嫁給趙滄那個小霸王，我心里有多難受，他對你還好吧？”

容俏見李大嬸提起趙滄，連忙說了他的好話，見天色還早，就回過頭去問道：“嬸子，你這些蔬菜瓜果是要送到哪去，你腿腳不好，我去幫你送吧。”

李大嬸一聽可就樂了，一反常態得連連點頭，“這是給你爹的，你走以后啊，你爹面上沒什么，可這嘴邊常常記掛著你呢。我怕他一個人也不愿吃飯，自家摘得東西也吃不完，有時候就送點過去。你放心吧，你爹這邊，嬸子和你大叔能幫你照看著。這些東西你給你爹送回去吧，我也就不走啦……”

容衡怎么也沒想到出了門的閨女還會折過頭來，容俏剛走到門口，就見西廂房的門開著，自己的父親坐在蒲葦墊上抱著娘親的牌位，背影寂寞而蕭瑟。

“珠兒，你看我們的女兒都已經長得這么大了，不知不覺，你離開我已經這么久了。”

“都是我太自大，明知道京師虎狼蟄伏，非要實現自己可笑的雄心壯志，可老天也不該用你來懲罰我……”

“要是你現在還在我身邊，見我這幅樣子，又不知道要怎樣生氣了……”

容俏從沒見過這樣的爹爹，他不再是謹小慎微的窮秀才，也不是名震京師的狀元郎，倒像個丟了珍寶的孩子。

想說的話打舌尖走了好幾遍，她最終只得搖了搖頭，朱唇緊閉，輕手輕腳的把菜籃子放在自己家門口，邁著比來時更輕的步子退出門去，腳步有些虛浮的往外走去。

她知道容衡一定不希望自己看到他這個樣子，他撐了這么多年了，也該找個時間發泄一下了。

雖然心里這么想著，但她的心里總歸是揪心般的難受，里面有父親這么多年來苦苦隱藏的秘密，也有和她母親那段未能美滿的愛戀。

想到這里，不知怎么的，容俏的腦海里忽然蹦出趙滄那痞里痞氣的樣子，他洞房花燭的流氓樣，他吃醋時得理不饒人的動作，他看似粗魯實則疼愛自己的動作……

容俏趕緊抬起雙手，拍了拍自己紅透了的小臉，自言自語，“我怎么想起他來了！”，這么說著，腳下的功夫不由自主的加快，自覺羞惱的往家里走了。

只是容俏沒有發現，自己心中的那一抹悵惘和難過，也被腦海里的那個趙滄趕得煙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