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喬東升家里,趙旺一進屋就看見錢肖坐在一張藤椅子上聽著小曲,閉目養神,喬東升坐在一個低矮的板凳上正給她按摩腳和腿。
喬東升看見趙旺走進來,不好意思了站起來:“趙老弟來怎么不告訴一聲?”
趙旺就笑:“哈哈,大哥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老夫老妻的感情真不錯,我得向大哥學習怎么當模范丈夫。”
喬東升感覺趙旺在挖苦自己,馬上板著臉對錢肖說:“家里來了客人你不知道嗎?舒服一會兒得了唄,趕緊起來沏茶去。”
錢肖趕緊起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穿著鞋就走了。
不得不說喬東升是一個能屈能伸的男人,當面一套、背后一套,能在眾人面前開口大罵自己老婆,要休妻。回到家里能屈身恭恭敬敬地為老婆服務,是一名模范丈夫,這樣的人最難斗。
趙旺干咳一聲:“大哥,我這次來主要是為了上次村委專題會議的事,當時大哥在氣頭上,大家都理解,大哥真的要是把大嫂休了,我還不樂意呢。你說你們老兩口子在一起過了這么多年,感情一直都很好,就因為那點破事把感情鬧掰了,多讓人笑話?”
喬東升:“那是,那是,當時實在是生氣,但是后來一想,事情已經發生了,再也不能因為這件事影響了大局。回來后,我把你嫂子痛罵一頓,解解氣也就算了,你嫂子也跟我一個勁地道歉,要死要活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看著很揪心,我就原諒了她。”
“大哥,這次來也是跟你商量一下,我已經安排好了董家柱住院的一切手續,下午,我們一起去到醫院看看,讓嫂子給他當面道個歉,再給他五千塊錢作為精神補償費,你看怎樣?”
“這件事老弟做得好,下午我們一起到縣城去看看董局長,怎么做都不過分。”
趙旺轉身就走:“那好,大哥,我先從會計那準備一下錢,然后下午我們一起去醫院。”
喬東升:“叫你嫂子給你做點飯再走唄?”
趙旺:“不行啊,事太多了,我先走了,下午見。”
喬東升看著趙旺走了,錢肖也走進屋:“怎么地?住院了?泥做的身子啊,一點水都澆不了,還讓我當面給道歉?”
喬東升:“哎呀,我地祖宗,這回人家都住院了,你當一回三孫子行不行?凡是都有忍辱之心,當年西漢韓信不也是鉆人家褲襠后,劉邦重用當了大將軍嗎?”
錢肖怪聲怪調:“你少教育我,是不是還想讓我鉆誰的褲襠啊?”
喬東升很無奈:“算了,跟你說也說不明白,懶得跟你說,快收拾一下去醫院。”
喬東升、趙旺、錢肖三個人來到醫院。
董家柱一個人住著高級單間病房,正在病床上掛吊瓶,看見有人來,滿臉的微笑說:“你們那么忙,還來醫院看我,真是太謝謝你們了,我沒事兒,就是多年的腸胃不好,本來也想到醫院調養一下的,跟巴豆沒有關系,你們不用想太多,過兩天我就出院。”
喬東升一個勁地點頭:“董局長,這次鬧出著點笑話,你別介意,你弟妹這不也來跟你當面道個歉。”
錢肖鞠躬哈腰:“董局長,你說這件事就怨我了,您大人有大量,凡事成氣候的人都是有忍辱之心,當年韓信……”
喬東升連忙用手擋住她的嘴:“道歉誠心就行,當年我得了很嚴重的腸炎,都沒到醫院打針,燒了幾個去痛片,喝了一頓大酒就好了,呵、呵、呵……”
趙旺不失時機地拿出一個裝著錢的信封,壓在董家柱的枕頭底下。
董家柱疑問:“你們這是干什么?”
趙旺彎著腰:“董局長畢竟因為巴豆的事引起的腸胃不好,村民們知道種羊基地與您的功勞,還指著那個產業致富呢,所以村委會研究決定拿出五千塊錢給你補補身體……”
董家柱就笑:“不要開這樣對玩笑,你們村的種羊基地是市招商局的一個項目,我是領路人,將來的發展靠你們自己。你們說,要是一個普通的村民因為鬧肚子住院,你們能給他多少錢作為醫療費?我的工資也很高,國家有醫療保險,你們費這個心干什么,回過頭我叫司機把錢送過去。”
喬東升和趙旺一臉難堪。
出了醫院,喬東升心說:“你看看人家局長當的,真有水平,要不說領導越大越有素質和修養,明明是咱的錯,人家都能把錯怪罪于自己,問題一下子就解決了,讓人心里痛快。”
趙旺想了想說:“我說一句實在話,不瞞哥嫂,十個梅子九個酸,十個官兒九個貪,這個董局長要是真的個清官,當時就能拒絕收錢,還讓司機把錢給送回來,我真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把五千塊錢送回來。”
錢肖:“狗掀門簾,全靠一張嘴,根本不能把錢送回來,人家要是不收這錢,當場就能拒絕,還讓司機給送回來,騙人。”
喬東升:“你少說幾句行不行?咋那么缺心眼呢。”
錢肖生氣:“我不缺心眼還能嫁給你?叫我道歉還不讓說話了咋地?我有啥錯?”
喬東升:“你這是偷來的鑼鼓,還敲不得了?你再頂嘴我就……”
錢肖雙手叉腰仰著頭:“哎!不要臉是不是……”
趙旺“哈哈”前仰后合地笑:“你這兩口子太有才了,說著說著就打起來了......”
喬東升無奈:“老弟,你看看,你嫂子就是廁所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咱們趕緊回家,丟不起這人。”
第二天,趙旺如約而至到我家,他的到來,好像給我爹帶來一種希望,我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爹和我全力挽留趙旺一定要在家里吃頓飯,趙旺客氣了一番,屁股卻一直坐在炕上也沒有站起來,決定留了下來在家里吃頓飯。
我高興地做了幾樣小菜,爹跟他坐在一起喝起酒來,酒桌上也沒談什么正經的事,我想這也許是一個緩沖,遲早要提關于巴豆的事,爹好像更是著急,不停地給趙旺倒酒、倒茶,眼睛不離開他得臉,好像能從他的臉上能找出什么點鳥屎。
果然不出我所料,喝著喝著,趙旺就說:“大侄兒,前兩天在村部發生的事確實不應該,你說你當這么多年的廚師了,怎么還不認識味精呢?巴豆和味精是一個顏色嗎?長得一樣嗎?要是村里的人吃壞肚子也就算了,問題是你把市里領導和鄉鎮領導吃壞了肚子,這個責任可不小啊......”
我仍然不能把劉胖子出賣了,低著頭表現得非常后悔的樣子:“當時場面那么大,人那么多,所有的菜都有我一個人來做,忙不開,也著急啊......”
“大侄兒啊,現在不是找理由的時候,任何理由都解釋不通的。昨天,喬書記和我已經舍了大臉,給市領導和鄉鎮領導當面賠禮道歉了,總算過了這關,但是領導對咱們村也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將來也直接影響到很多事。所以,村委會決定,你就暫時在家呆著吧,幫你爹干點活,當廚師也不是好當的......”
我心里一陣難過,就越發埋怨劉胖子了,替他背黑鍋,還不能說出去,鬧心、憋屈啊。
爹抿一口酒說:“不讓干拉倒,有啥了不起的,咱家也不差這幾個錢。再說剛買來的種羊是為了發展產業帶領村里的農民致富,硬把羊給殺了吃掉了?他們吃拉肚子活該,誰讓他們嘴饞了。將來這些羊還不得被他們吃干凈一個不剩了……”罵著罵著覺得又不解氣,繼續說:“明天我就找老喬說道說道,你們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我兒子在村里食堂當廚師是做錯了事,但是這幾年圍著領導屁股轉,沒功勞還有苦勞吧,怎么說不用就不用了?再說我看這件事是他老婆一手造成的,他咋沒把他老婆休了呢......”
爹就是這個倔脾氣,當著村長趙旺的面指雞說狗、指桑罵槐。趙旺知道自己被罵了一通,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說:“大哥啊,我看這件事都有責任,我有個主意,不知道能不能行?”
“啥主意?”爹又抿了一口酒問。
“這件事已經了結了,誰的錯也無所謂了,我就琢磨,要是酒壺不到村里食堂當廚師,白瞎了他這塊料,每年他還能掙個零花錢,如果通過關系還讓他繼續在村里干那就好了,我也舍不得他走啊。”
爹一雙眼睛發亮。到目前為止,我知道爹打心眼里希望我還能繼續在村食堂當一名廚師。
爹壓低聲音說:“趙村長,你就別賣關子了,咱們都是敞亮人,你要是有啥主意,你就快點說吧......”
“有句話說:不看人親不親,要看理順不順。你在喬書記身上花兩個錢,我去做做他工作,這事兒也許就差不多。”
爹尋思尋思說:“要是能辦成更好,寧可花點錢也行,不過,你這事要花多少才能行呢?”
趙旺把右手伸出來用三只手指頭比劃著,爹猜:“三千塊?”
趙旺點點頭:“這個社會不花錢辦不了事,我看這事應該沒問題,這個錢由我送去,我找喬書記說點好話,咱們村還真沒有像酒壺這樣的好廚師了,我還想讓他多給村里辦點場面上的事呢。”
爹高興地說:“拿出這點錢沒問題,能辦成就好、就好啊!”隨口就對我說:“兒子,再給你趙叔加個菜,今天我們哥倆多喝點酒......”
趙旺高興地說:“跟老哥在一起喝酒就是舒服,今天咱哥倆多喝點!”
我高興地答應著跑到廚房做菜去了。
酒足飯飽后,趙旺滿臉通紅,酒話也多了起來,說今年村民選舉換屆一定要爹幫忙。
村民選舉換屆?趙旺這次來我家,帶著他個人的想法,就是換屆選舉的事,我可算知道他葫蘆里賣什么藥了。
爹表示:在環山村,無人能趕上趙旺的能力和水平,為村民做了很多實實在在的好事,一定會為竭盡全力趙旺幫忙,具體怎樣操作,到時候再說。
趙旺那個高興,“啪啪”地拍著自己的胸脯表示,一定要讓我繼續干廚師工作,我要是干不了這個工作,他就辭職不干這個村長了。
看看,把寶壓在我這了,爹不想幫趙旺都不行了。
爹也喝多了,就勸他千萬這樣做讓他為難的事,什么事都順其自然,什么事都沒有絕對的。趙旺越說越誓言旦旦,也把他年輕的時候跟我爹怎么怎么好都講了出來,最后翻來覆去地說:人這一輩子,錢是留給后人的,職位是臨時的,只有感情是永遠的。
也不知道趙旺的某句話感動了爹,加上酒精的作用,心情一下子就掉入感情的泥潭里,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事兒,他的聲音、眼淚和鼻涕俱下。
我當時表態:不想再到村里當廚師了,很想到外面去闖一闖,需要賺大錢,需要成家、需要孝敬我爹。
趙旺就批評我:“不要因為一時的過錯就葬送了自己所有的未來,現在村里的經濟正在發展,你爹這些年很不容易,年齡逐漸大了,你要是孝順就必須在家照顧你爹,雖然現在是臨時工,臨時工超過十年就有轉正的機會,將來一旦有機會,到鄉里給你轉個事業編,一輩子不愁吃不愁喝的,多好?”
爹也說:“你趙叔絕對不會坑你,你好好聽你趙叔的,還在村里繼續干,從哪跌倒從哪爬起來,年輕人一定要有勇氣,為你趙叔爭口氣!”
老天爺啊!你聽聽這些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啊?當時我真的很無奈。
第二天一早,由于爹昨夜喝多了酒,起床后說腦袋疼,看看掛在墻上的日歷后說:“兒子,爹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這件事你必須辦好,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我壓低聲音問:“爹,啥事?”
爹也壓低聲音一本正經地說:“今天是星期一,按理說葉紅應該不在家,上班去了,你到郝嬸家,就說我有點事找她,讓她來咱家一趟。”
我一臉不高興:“爹,你覺得這件事妥嗎?”
爹嘆口氣:“有啥不妥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就不相信葉紅這孩子會讓她娘守一輩子寡。”
爹的話是肯定的,堅信自己會有自己想要的幸福,他的心我懂。
爹繼續說:“這些年我風里來雨里去受了不少苦,再累再難我都沒有皺過眉頭,唯有感情的事始終放不下啊!”
其實我了解爹,他是個硬漢子,對感情方面還是比較脆弱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件事讓我的回憶泛起波瀾:娘讀過高中,是有文化的和修養的,按照古人所講:溫、良、恭、儉、讓這五點,她基本能做到,唯一在感情方面很自私,有幾次爹說村里某個女人如何如何好,娘非常傷心,晚上睡覺曾多次偷偷摸摸掉淚,爹深愛著娘。
男人有了女人才會有家的溫暖,女人有了男人才有了依靠,現在娘沒了,爹身邊沒有女人陪伴,可想而知是多么孤獨和寂寞。
我的回憶在潮涌中又被爹的話截斷。
“想啥呢?怎么還發愣了?去你郝嬸家找她,順便跟她說我要借三千塊錢。”
我知道這是按照趙旺說的要給喬書記送禮,更主要的是爹想郝嬸了。但是我不理解,家里到底有沒有必要向郝嬸借這三千塊錢,按理說爹的生活還是比較仔細的,在我大腦里突然想到的是:要想郝嬸對爹刻骨銘心,最好的辦法之一就是向她借錢。
到了晚上,我正要去找郝嬸,爹還是不放心,一再囑咐:“要是葉紅還在家,你就別提這件事,別讓這孩子再鬧,我心里也過不去。”
我進了屋,看見郝嬸正在織一件藍色的毛衣。
郝嬸看見我進屋嚇了一跳,然后卻把毛衣藏了起來,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但是也不能問,看看葉紅沒在家就笑臉嘻嘻地說明了來意。
“咋地?你爹想見我?”
“嗯,他讓你去我家,說是有事跟你商量。”
郝嬸滿臉笑容。
“那行,咱們走吧。”她說著脫了鞋,到炕上的一個柜子里拿出一個帶鎖頭破舊的小黑木匣子,打開鎖從里面拿出整整齊齊的一些嶄新的人民幣來。
“郝嬸平常家里就放這么多錢啊?”
“這些錢昨天剛從信用社取回來的。本來賣飼料喂豬的,看樣子要喂你爹了。”她說完下了炕穿鞋就要跟我一起走。
“郝嬸,這樣走可不行,我看你還是換點衣服,頭上蒙個什么,我騎摩托馱著你,晚上天黑,別人也看不出來是你。”
郝嬸想了想笑說:“村里誰不認識誰?我感覺像地像地下黨的黨員,接頭去了呢,那好吧,我去準備一下......”她緊忙洗洗手、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從衣柜里找出一個黑色紗巾蒙著頭坐著我的摩托來到我家里。
看著郝嬸進屋,爹一臉興奮和紅潤。
我很明白事理,知道爹可能找郝嬸要溝通感情、加強交流,看樣子是不能讓郝嬸回家住了,要留他在我家住一夜呢。為了方便他們好好溝通,于是借口說到縣城辦點事,今天晚上就不回來了,爹從兜里了掏出二百多元遞給我說:“晚上天黑,別喝酒,騎摩托注意安全啊……”
我爽快地答應著,騎著摩托車就飛一樣地走了。
搭一座橋梁過河、劈開一座山修路,這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