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晚自習九點放學，走到王珍家這里的時間差不多是九點四十左右，天黑黑的，農(nóng)村并沒有路燈，只能借著沿途人家透出的燈光依稀看得見路。這樣的夜路就算是本地的姑娘也會找同學結伴而行，何況是初來這里的蘇曉，所以這也是趙麗云堅持讓唐海文送蘇曉回家的原因。

王珍站在大門口，背著院子里照出來的燈光，蘇曉都看不清她的臉，更別提她現(xiàn)在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了。

蘇曉只當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便開心的帶頭走了：“王珍，我走啦。”

唐海文對著那個扶著門發(fā)呆的黑影擺了下手跟著蘇曉走了。

“你倆上輩子一定是冤家。”蘇曉笑。

“那可不止，我覺得應該是殺父仇人之類的。”唐海文篤定：“你看，她每次見了我就跟見了仇人一樣，不撓兩下就不安心。”

“你剛才不是還說喜歡？”

“嘿！那霸道勁兒可就不招人喜歡么？”唐海文抿著嘴淺淺的笑。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還能說什么呢？”

“嘿嘿！”唐海文憨笑。

直到兩個人已經(jīng)走的不見影子，王珍才回過神，剛才怎么了這是？

腦海里那句話又飄過來：“我就喜歡這樣的！”她眨了眨眼睛關上門，嘟囔了一句:“真是見鬼了！”

人家不過是順口調侃的一句玩笑，自己瞎琢磨個啥？他是誰？她又是誰？

但從那個晚上起，王珍卻有意無意的開始計較起自己眼角的那道疤痕了。

對于這個疤痕和“小疤妹”這個外號，即使是小時候同齡人用帶著幾分取笑的意味喊她，她都沒有因此計較過，因為不在乎所以那些取笑便沒有了意義。

但現(xiàn)在她有些介意了，不光是疤痕，還有別的各種不滿意的地方：性格不溫柔、皮膚不白、長的不漂亮、嗓門太大……

讓她最介意的是自己怎么輟學了，如果沒有輟學，她就可以和三山中學高二班的同學一樣有著更多可能的未來。但現(xiàn)在她只是一個圍著柴米油鹽、田間地頭的農(nóng)家女兒，一眼就可以看到頭的路，少了很多期待。

周五傍晚，蘇曉放學路過王珍家時，推門進去就看到坐在院子里洗菜發(fā)呆的王珍。

“嗨！”蘇曉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然后大叫了一聲。

王珍木然轉過頭。

“這都沒嚇到你，想什么這么入神？”

“啊？你放學啦，發(fā)呆，啥也沒想。你今天放學這么早？”

“今天周五，據(jù)說是三山中學高中部的傳統(tǒng)，下午就兩節(jié)課，方便路遠的同學周末回家。”

“哦！”

“我明天來找你玩。”蘇曉詢問的看向王珍。

“明天我一大早就去街上賣葡萄，下午還要去葡萄園干活，不知道什么時候有空呢。”

“你去哪里賣葡萄？我跟你一起。”蘇曉想起她在草帽鎮(zhèn)看到王珍賣葡萄的畫面，竟有些躍躍欲試。

“明天咱們鎮(zhèn)逢集，我就在咱們街上賣，會比較忙，沒時間跟你玩。”

“跟你一起干活也好玩，我吃完飯就當去趕集然后找你，我陪你賣葡萄。”

“那好吧，反正近，你要是覺得無聊了就自己回家。”

“就這樣說好啦，我走了。”蘇曉剛要走，王珍伸手拉住她的書包。

“我都忘記問你了，新學校怎么樣？開學一周了適應了嗎？”

“班級里除了唐海文和我同桌江書雁，別的都不認識。這算適應嗎？”

“一星期就認識一個人？”王珍不可思議的看著蘇曉。

“課間忙著做操、做作業(yè)、上廁所，放學忙著回家吃飯，哪有時間去交朋友。”

“你不和她們扎堆聊天？一起上廁所？”

“扎堆聊天？聊什么？上廁所還要一起？”

“好吧，不急，你下次可以觀察觀察別人的課間活動是什么樣的。多么美好可貴的學生時代，怎么能自己獨來獨往的過呢？要一起瘋鬧才像吧？我初中就是那樣的。”王珍惋惜的說。

“好想你和我一起回到學校，那該多好。”蘇曉真誠的看著王珍。

“我也想，我最近一直在問自己為什么我會是現(xiàn)在的樣子，哎！算了，這都不是我能決定的也不是我能改變的，除了不甘心也沒有別的辦法，所以蘇曉，你要好好珍惜，你擁有的學習機會，是我怎么求都求不來的。”

是啊，你百般嫌棄、棄如敝履的東西也許就是別人求之不得的仰望。

蘇曉突然愧疚，這樣的學習機會，她曾經(jīng)放棄過。

“不用替我可惜，一個人一個命吧。”王珍似乎看透了蘇曉的心思。

“在我們這里，像我這樣輟學的太多了，整個三山鎮(zhèn)能上高中的估計也就百十來個人。”

蘇曉很無力，想說點什么，但又明知道說什么都是蒼白的，想了半天她說：“等我回橫川了，到時候你來橫川找工作，就不用在這里一直種田了。”

王珍眼睛一亮：“好像可以哎，我怎么沒想過？”

“你看吧，未必只有讀書這一條路，我如果考不上大學，我們正好一起。”

“呸！呸！呸！瞎說不做數(shù)，快吐掉，你一定要考上，剛才還說讓你好好珍惜的，你考你的大學，到時候你在哪個城市讀大學我就去哪個城市打工，怎么樣？”

“那我寒暑假就到你單位打工，哈哈”

“周末還可以一起出去玩。”

兩個姑娘似乎看到了美好的未來，越說越開心。

那句一直困擾著王珍的話：“我就喜歡這樣的！”也終于暫時的消失了。

第二天，蘇曉起了個早，央著外公帶她去上街找王珍。

老唐自然樂意，他帶著一種顯擺自家寶貝的心情，背著手踱著步一臉笑容，和鄰居打招呼的聲音都比平時提高了幾個分貝。

“是哎……帶我外孫女趕集去，……今天星期六……”

“小時候我?guī)У摹L這么大了……是啊！”

“漂漂亮亮的，像她媽媽。”

蘇曉感覺外公今天一點兒也不謙虛，那傲嬌的神情全寫在臉上了，像是一個有棒棒糖的小朋友到處跟別人炫耀他的糖，而自己分明就是那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