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的明德宮是施妺平生僅見的熱鬧,眾大臣家的小姐們爭奇斗艷,競相表演才藝,將端莊嚴肅的明德宮襯得像是個戲臺子一般熱鬧。
施妺心下納罕的同時,也樂得在一旁看熱鬧,反正就算這其中有什么算計,也跟她沒有半點關系。
只是施妺自幼往來軒轅丘這么多次,因著先王后的關系,跟一眾大臣家的女眷還算是熟悉,她怎么從來不知道,這軒轅丘什么時候竟然興起了這樣的風氣。
不過看著下首那些千嬌百媚的小姐們的賣力表演,施妺覺得,這樣的活動要是能夠一直持續下去的話,這得省了王宮那些伎樂宮人多少事啊。
尤為令人奇怪的是,那些夫人并小姐們的目光頻頻看向大殿門口,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出現。施妺心有好奇,側身向后示意了一下,跟隨在身后伺候的一名美貌宮人連忙屈身上前道:“公主有什么吩咐?”
施妺慢條斯理地褪下手上的指環賞賜給她:“跟我說說,她們都在等誰?過會兒還會有誰要來。”
小宮女謝過一回賞,回起話來頗為伶俐:“她們在等國君來。”
施妺有些驚訝:“沒聽說今天的晚宴國君也會來呀?”
“回公主的話,國君的確沒有表示過要來的意思,這些夫人小姐們不過是報了萬一的希望,萬一國君來向王太后請安呢!”
這倒也是。施妺點點頭,重又坐正姿勢,那個小宮女也機靈地悄悄退回到了原位。
未來王后之位既然已經定下了連山晴,這些個權貴之家不可能不知道,那么此時在明德宮跑來討王太后歡心的這些小姐們,怕是沖著側妃的位置去的。畢竟王后只能有一個,側妃卻可以有很多,足以容納得下在場全部有心思的小姐們。
施妺這樣想著,沖著對面的連山晴看了一眼。連山晴的面上一如她預料的一般不大好看,對著下首的那些個嬌柔嫵媚的小姐們,既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鄙夷,又帶著濃濃的敵意。
估計連山晴對這一眾夫人小姐們的打算也是心知肚明,不過她竟然沒有公然鬧將出來,給這些覬覦姬青陽的人沒臉,倒也是長進了許多。
這也大為出乎施妺的意料,不由得讓施妺重新審視起她來:或許施妺之前對于連山晴的主觀印象太過于簡單粗暴,只覺得連山晴術法修為低下,人也比較蠢,還沒什么心計。
枉費她先前還擔心以連山晴的聰明才智,怕是會斗不過那些陰謀詭計滿滿的側妃們,現在看來是她小瞧了連山晴。
照著連山晴現在的城府看來,她可能對于未來的妻妾之爭,已經做足了充分的準備,都不像是能被那些側妃輕易糊弄的角色。說不得將來會戰斗力爆棚,壓得一眾側妃們抬不起頭來。
施妺心里這么想著,余光掃過了連山晴身后的那倆妹妹,心里一下子明朗了許多。
連山族長妻妾眾多,子女無數,連山晴能夠在如此多的同胞姐妹中脫穎而出,獨得連山族長的寵愛,甚至連連山一族的世子都被她壓得沒有絲毫存在感。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個廢物點心呢?
或許在別的方面,連山晴的確是不出彩,但是論起宅斗技能,搞不好連施妺都只能甘拜下風呢!
施妺心里警醒著,收回了外放的思緒,在心里暗自告誡自己:不要再輕視任何一個看起來卑微渺小的人物。如今執掌軒轅丘后宮大權的王太后與姬青陽兩母子就是赤裸裸的例子。
誰能想到,數年以前,這對母子在整個權貴圈里都只是只聞其名,在先王后的淫威下難登臺面的卑微小角色。一朝二人竟能翻身做主人,成為軒轅丘王宮的女主人,成為整個軒轅國的主人!
便是再微不足道的螞蟻,有些時候也是能殺死堅不可摧的大象的。
只是這些個心懷大志的命婦小姐們注定要失望了。
因為直至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姬青陽也并未踏足明德宮半步。好些沉不住氣的小姐們不免露出了泱泱不樂的神色,看在施妺眼中卻并沒有半分多余的同情心分給她們。
對于處境透明的施妺來說,姬青陽不來她更自在。經過方才王太后的特殊關愛,她實在是怕了這對母子,擔心姬青陽來了以后會跟王太后一樣,再做出什么讓施妺大出風頭,暴露在這些竭力把她當隱形人的新國君的擁護者面前,除非姬青陽發布正式的詔令。
這又是何必呢?左右她跟姬青陽母子的敵對身份是改不了的,放她一個人在不惹眼的角落里呆著,大家都自在。再不就不顧蒙山有施一族在前朝的勢力,拉她出來諷刺挖苦一回,還比較像是這些個沒有政治遠見的家庭主婦們能干出的事情。
施妺腹誹著,視線掃過面前桌案上的珍奇佳肴,回想起方才開席的時候,王太后當著全軒轅國權貴家女眷的面,對于施妺的重重濃恩厚賜。
她跟連山晴分開以后,就隨著春曉姑姑徑自來到明德宮覲見。彼時已經有眾多的女眷在殿外候著了,見到出現在面前的施妺,之前還熱鬧的敘話兼且不著痕跡勾心斗角的眾人頓時安靜了下來,俱都直勾勾的看著施妺從人群中穿行而過,直接進去正殿。
正殿端坐的王太后比一年前的她多了幾分威勢,卻也只是幾分而已,對著施妺的笑顏還是如最初時候那樣,滿目的柔和關心怎么都不似作偽。施妺這時候倒寧愿她驟然變臉,顯露出陰險的一面來,好讓她能狠下心來真正恨上這軒轅丘最尊貴的母子二人。畢竟她們是敵對的關系不是嗎?
發生在先王后和姜景年身上的遭遇讓施妺再也保有不了先前對于她們母子的好感,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姬青陽怎樣她尚未見過,也無從分辨,可經歷過那樣的世事變幻,面前的王太后對她的態度始終如一,給她一種縱然時事世事千變,她面前的那個姜側妃都始終沒變的感覺。
在施妺的記憶里,她與王太后一起出席宴會就只有一年前的那一次機會而已,可她竟能憑著施妺的點滴動作,猜出施妺的喜好來。這一桌子的佳肴,不同于其他席上的制式流水線,彰顯對施妺的看重的同時,也照顧了施妺的喜好,俱都是她喜歡的。
這種復雜的感覺令施妺備受煎熬。
施妺飲盡了一杯酒,拂開起起伏伏的思緒,注意力重又回到宮宴上。
被迫欣賞了這么久的樂舞,對于施妺而言,早就已經從欣賞變成了煎熬。此時的施妺神情呆滯,忍受著嘈雜的吵鬧聲,只想找一個清靜的地方讓自己一個人安靜地呆會兒。
正瞌睡間就有人送枕頭,施妺神色疲憊的撐著頭靠在桌岸上,忽然聽得身側有人在輕喚:“施妺公主,施妺公主?”
施妺強打起精神看向身側,發現是春曉姑姑。她勉強扯出一個笑來:“可是王太后有什么吩咐?”
春曉姑姑輕輕地點頭:“公主且隨奴婢前來。”
施妺環顧四周,發現眾人還都在沉浸于交際之中,沒人注意到這兒來,便悄悄地起身,隨著春曉姑姑走出殿外。
二人剛走到走廊里,一位女官當先便迎了上來。此時的施妺頭重腳輕,雙眼發花,兼且走廊上的燈光昏暗,也沒有看清楚這名女官的長相。不過她倒也不太在意,左右這王太后宮里的女官,她也只認得春曉姑姑一個而已。
春曉姑姑不愧是王太后身邊最得力的嬤嬤,言行舉止都深得王太后精髓,對著施妺就像對待自家小輩一樣,慈和而又關切:“今夜的宴會怕是還會持續一會兒,王太后擔心公主太過疲憊,便令奴婢帶公主前去小憩片刻。”
施妺正自犯困,對于這樣的安排簡直求之不得,當下也不推辭,謝過王太后和春曉姑姑。
春曉姑姑眉眼含笑,對著施妺柔聲道:“公主可安心的隨她前去,她會把你帶到地方的。”一邊說著,她一邊接過宮女手中的大毛披風,幫施妺披上,又仔細妥貼地幫施妺系好帶子整理了一番,確保不會透進去寒氣后,才目送著施妺隨著女官走遠。
從溫暖如春的內殿出來,又遠離了嘈雜的四周環境,施妺混沌的腦子里總算鎮定了一回,只是還仍舊有些犯困,便緊跟著身前女官的腳步,一味向前走去,也不曾留意二人究竟要往何處去。
只覺得二人走了好長一段路,大毛披風里那些令人舒適的溫度,早已被冬日凜冽的寒氣侵蝕殆盡。施妺有些不適應,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整個人登時一下子變清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