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玄府以來，李凌霄還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大哭。

按照她猜想，應該是五夫人在哭，那股潑辣勁兒，完全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天降人選。

但當她走近正廳時，她有些吃驚。因為不停哭嚎的人竟然是玄言笑，她的姐姐玄言心在一旁，不時用袖子抹淚，至于是否真的有淚，她離得不夠近，也看不大清楚。而她猜想在哭的五夫人，并沒有在正廳里。

見有人前來，玄言笑哭得更梨花帶雨了，一個沒有見過的中年男子正在廳中坐著，表情嚴肅。

“爹爹～你可千萬要為母親做主啊！這玄昃是根本不把母親當作長輩看，別說是母親的身份，就是繼母的身份，他也沒有絲毫尊敬的心思。”瞥了李凌霄一眼，玄言笑繼續哭著，“他還……他還當眾行兇，想要掐死母親呢！”

雖然進來得不是時候，但是李凌霄禮數還是不能少，無視這女子的行為，走到廳中，到那中年男子面前，行禮道：“想必您就是玄老爺，晚輩李凌霄，是令郎玄昃的友人，到府上叨擾幾日，恐有失禮，還請多多包涵。”

“李凌霄？”那人果然是玄老爺，畢竟是達官貴人，氣場非凡，并不是尋常的腦滿腸肥妻妾成群的刻板印象，反而身材高大，體態勻稱，須眉整潔，衣著考究，“老夫還不曾聽說過少俠。”

“爹爹！他是玄昃從外面帶回來的！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來的人，如此晦氣！玄昃一身重傷而歸，這人陪同在側，大哥被箭暗傷，這人也巧在旁！就連玄昃發了瘋要殺我母親的時候，也是他來隨便說了幾句，玄昃才肯罷休！”玄言笑目光兇狠，一樁樁一件件并非李凌霄造成的事情，到了她的口中，竟成了另一回事。

“李少俠，可有此事？”玄老爺并不像玄言笑那般激動，反而平淡如水，面無波瀾。

“是，玄公子在外受襲，我救他離開，送他歸來，大公子是與我游覽集市受傷，但并非我獨自在場，至于姑娘所言，玄公子發狂，我也稍有了解，只是勸解了幾句，公子冷靜下來了罷了。”李凌霄不否認，但也不會任由別人捏造編排。

“爹！”看玄老爺沒說話，玄言笑趕緊帶著淚加把火，“這說不定是什么妖魔鬼怪的，讓那玄昃中了邪，才會被他控制，否則為何都不聽我們的話，他三言兩語，那玄昃就安靜下來！可憐我母親，差點就成了他玄昃的手下亡魂了！”

“胡鬧！”玄老爺終于發話了，嚇得玄言笑一愣，“外人在前，還哭哭啼啼，不知休止，成何體統？傳出去豈不成了笑話！”

玄言笑沒料到玄老爺是這樣的反應，有些啞口無言，只能繼續小聲啜泣。

玄言心過來拉了拉玄言笑的衣角，聲音溫和語氣平柔：“爹爹，不要責怪妹妹，她也是太心急了。李少俠，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妹計較，可好？”

“言心姑娘，多慮了。”看她與玄言笑截然不同，相同的兩張臉，卻穿著打扮到性格都完全不同，有些不可思議，“在下來府上叨擾，還未能讓姑娘寬心，卻叫姑娘這般為難，是在下不好。”

“李少俠不必介懷，盡管在府上住著就好。”玄老爺倒是看起來很講道理，“言笑這丫頭從小脾氣就是如此，你不必在意。”

“是啊，李少俠。”言心溫柔禮貌地笑著，讓人感覺如沐春風，“還請當做自家府邸吧。”

“爹爹！”玄言笑看大家忽然心平氣和起來，十分不甘，正要繼續說什么，卻被玄老爺打斷。

“言笑！”玄老爺的語氣堅定，容不得一絲質疑，玄言笑只好趕緊噤聲，他才又對李凌霄說，“李少俠，也打過招呼了，就去忙你的吧，我也聽說了，你醫術高超，在府上我幾位不成器的孩子，可都要勞煩李少俠幫忙醫治。”

李凌霄見他客氣，也語氣尊敬：“玄老爺客氣了，玄公子的親人也便是我的親人，我照顧幾分，是理所應當的。那晚輩就先告退了。”

玄老爺聞言就擺手讓她退下，但她剛走到門口，卻聽得玄老爺的一句叮囑：“李少俠，切記，不該管的事情，不要插手，否則自顧不暇。”

她回過頭，看向玄老爺，他也正看著自己。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回應，跟著帶路的丫鬟往玄昃的小院返去。

再經過那小院時，沒見到那蹴鞠小童了，她快步跟著丫鬟走過，沒有停留。而那小院的假山后面，玄于江正探著身子，伸出小腦袋，認真地觀望，見她走了，還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方：“明明不是女子，身上竟然有女子香。”

快到房間的時候，她想起了玄若寒，還是看看比較好，便叫丫鬟帶路去了玄若寒的房間。

剛推門，就聽見玄若寒的聲音從內屋傳來：“李少俠，是你嗎？”

她有些無語，走進屋去，看見玄若寒正趴在床邊，手上拿著一個紙角，看上去是從書上撕下來的，而撕下來的那本書，此時正掉落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的姿勢來看，已經趴在那兒夠了半天，似乎也沒夠到。

“真的是你呢……”玄若寒笑起來，非常溫暖的樣子，但是在她心里，不知道為何覺得有點無賴。

“大公子，你這書掉了為何不撿？”她走過去，把那書撿起來，扶住他，幫他回到正常的趴姿。

玄若寒很順從的樣子，拿手上的書角給她：“我也想啊……可是它掉了。我沒拽住，我覺得我應當是夠得著的，也就夠夠試試，結果越夠越遠，還沒撿到。這不是正好，你來了，多巧。”

“多巧？”她白他一眼，“貴府的公子可真的是都不讓人省心。”

“都？玄昃怎么了？”玄若寒揚起腦袋，十分吃力的樣子，看著她，“我這兒離他遠，要聽點消息還真不方便。”

“是嗎？那么大的動靜，你竟然沒聽說。”李凌霄給他遞了一個枕頭，讓他枕在下巴下面，這樣輕松一些。

“他一向善良溫和，能有什么大動靜。”玄若寒感激地笑了笑，接過枕頭墊了起來。

“善良溫和？他？”李凌霄抬眉，“你確定他一直都是這樣嗎？”

玄若寒不解：“對，他從小到大都是如此。非常溫和善良，受什么委屈也從不記恨。小時候其他房的孩子們捉弄他欺負他，他都不計較，不知道是覺得自己比其他人大，要讓著，還是為何。”

“那就奇怪了，如今看起來，這善良溫和，用來形容你還差不多。用來形容他，怕是不太貼切了。”李凌霄想不明白，“其實那日我救他時，他確實有幾分你說的感覺，到我送他回府那日都還挺好的。直到前幾日，他突然就變了。仿佛是一覺醒來他就變了一般，身上帶著一股邪氣，莫不是被邪氣攻了心？”

“邪氣攻心？不會吧……”玄若寒笑起來，“這邪氣是什么邪氣啊，他本來身上的邪氣？還是指那類牛鬼蛇神不干凈的東西？”

她瞥了他一眼，坐下來，到他床邊：“我還不清楚。但我可以告訴你，世上未知無解的東西太多了，你若是不知道，不代表它不存在，你若是解不出，不代表它行不通。對不知道的東西，你不信可以，但莫要出言不敬，要存有敬畏之心。”

“李少俠可是見過相關的東西嗎？說這樣的話？”她的話讓玄若寒感興趣起來，一直覺得她有趣又神秘，現在說這樣的話，定然是身上還有更多秘密。

“沒見過，聽說過。”李凌霄不回答，“你小時候欺負過他嗎？”

玄若寒又笑起來：“李少俠都說我才是善良溫和了，我還能欺負他嗎？不過是我剛回府時偶爾和他相處，看不慣他什么都不在乎又與世無爭的淡漠勁兒，想要激他，偶爾搶他幾個果子和糕點吃。”

“你這不算欺負嗎？”這樣的行為和玄若寒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反差，李凌霄對他便少了幾分距離感，想起小時候自己也曾這樣欺負門內的門生，“不過，剛回府？你是后來才回來的？”

說到這樣的話題，玄若寒不再嬉笑了，反而神色暗淡了一些：“嗯，我和他們都不一樣，我是從外面被接回來的，卻是大公子。可笑吧？在此之前我一直是個私生子，能想象嗎？我和玄昃相比，也就大了幾歲而已，卻原本在外面過著另一種生活，受人詬病，說我是個野種。那滋味，還真是不好受。”

“其實……”之前對玄昃有些同情，沒想到玄若寒也有身不由己的經歷，李凌霄一時語塞，連安慰的話也想不出來，只好憑自己的心情，說想說的話，“我……我和你不同，我沒有父母。但你聽過的那些難聽的話，也不曾傳入我的耳中，或許我過得還算是幸福。”

聽到她這樣說，神色已經暗淡的玄若寒又有了精神，似乎有種莫名的激動，眼神發亮地看著她：“你也有這樣的經歷？”

這難道不是說明，他們跟別人都不同嗎？而不同的兩個人，卻有類似的經歷，或許是上天的安排吧？玄若寒心中激動起來，這個偽裝成男子的紅顏知己，他是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