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五十三年七月二十七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歆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楠竹亭溜達一圈，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蝦、蟹交橫，勾人食欲也。何夜無月？陰雨初一沒有。何處無竹柏？江河湖海沒有。但少杠精如歆一人者耳。

陳歆現在很煩，她失眠了。

往常不說說睡就睡，可至少不會像今晚這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

武景蘊白天說的話一直在耳邊回響著，譬如佛祖誦經，但讓她此般心心念念不是什么‘你于天下亦如此’的玄言妙語，而是語句里意味氣韻同以往的變化。

這就好像鄰居家的小男孩一直吵吵著長大以后要來娶你，可真等他變得一表人才滿腹經綸，踏著七色彩云來到你面前的時候，你早就人老珠黃，不復當年了。

敢不敢和他一同踏上云彩是另一碼事，關鍵在于面前的人其實也不再是最初的那個天真少年了。他也明白你同他之間猶如鴻溝般的差距，仙凡有別，他選擇伸手，可你卻知道一但把手搭上去便是災禍的開始。

其實搭不搭的也無關緊要，畢竟那是云彩，只有仙人才能乘騎，凡夫俗子上去只會摔個大跟頭下來，騎的越高，摔的越慘，運氣好的鼻青臉腫，運氣差的粉身碎骨。

可人小嘴癟癟，不愿再想那糟心事兒，坐在石凳上癡望著頭頂的熠熠星空和那一輪嬋月。

“今天二十七了呀，怎么月亮還這么美呢？”陳歆微微有些出神。

晴空萬里無云，皓月繁星當道，此刻的夜色讓佳人想起了往年中秋的情景。

融融夜色里，了無牽掛的一人與月歌神話，與影舞風華，將孤獨拋之腦后，怡然自得神似廣寒宮里的仙人。

思緒來到此處，原本平復下來的心境竟是有些波動，感受到體內洶涌澎湃著的靈力，陳歆眉頭緊皺，覺得事情有些不簡單。

她不覺得自己是那種吃吃飯喝喝水，突破境界跟玩兒似的無上天命之子，對修行上的事也是抱著寧愿不做，也不犯錯的咸魚態度。九爺說過，問道先問心，修道者實力每進一步，往往都伴隨著心境的升華，前提是基礎夠扎實。陳歆嘛……咳咳，她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壓制住即將失控的靈力，陳歆強撐著石桌起身，艱難的往北院走去。九爺去了京郊軍營，不在身邊，如果現在要找一個能幫到她的人，只有去那里了。

晦澀陰郁的氣息漸漸浮現，倏然間陳歆每走一步，便會在地上留下一枚冰霜凝成的足跡。路過蓮池，身軀行進帶起的冷風刮過潭面，恰好凍住那只爬伏在荷葉上正呱呱聒叫的大青蛙，碩大的眼珠子在冰晶中轉了一圈，卻是沒有死去。

陳歆走路的步伐越來越慢，神智卻愈加清醒，原本理科一般般的她此時甚至能大致估算出自己走到目的地大概要幾分幾秒。一步是四十公分，到前面的蓮池亭是三十三米，右轉往北走二十一米至府道，沿道走十七米步入小道，小道前行五十米看到梧桐樹……該死，秦王府怎么這么大，這下要玩完了。

久違的低語在耳邊響起，陳歆快要哭出聲了，這天殺的深淵在夢里折磨自己那么久還不夠，現在還要在現實里來一場噩夢重現嗎？

一步，兩步，三步，十步，二十步，三十步……一百三十五步……

陳歆終于走到了府道上，很不幸，她腦子很清楚的知道馬上要三更了，打更人即將路過這里，和正義不同，他們從不遲到。不得已，陳歆只得側身往后院走去，準備先避開打更人再說。

近乎被冰凌完全封住的人兒蹣跚著來到后院，行至白天鸚雀們聚集取暖的地方，陳歆呆立在庭院里，看向廳堂門口，忽然咧嘴冷笑了起來。

此前她越是靠近這里，體內的靈力越是難以壓制，黑暗帶來侵蝕的同時，也帶來了力量。

“深淵——”陳歆放聲嘶吼，不再顧及是否會被人發現，同時也松開了對靈力的壓制，登時宛如江濤瀉閘，冰封一切的氣息席卷整個庭院，意外的沒有波及到院墻之外的事物。

在白天鄭管事死去的地方，一道漆黑魅影立于堂口，身上流露出的氣息和陳歆同宗同源，身畔并沒有被隨陳歆暴走而來的冰碎襲擾。

眼前這家伙是不是兇手不重要，陳歆現在只想把體內洶涌的力量發泄出去，既然有人送上門來了，不弄死它實在過意不去。

至于從沒和別人戰斗廝殺過的自己打不打得過對方……好吧，她還真沒考慮這個問題。突如其來的力量往往會使人失去理智，換句話說，她膨脹了。

黑影似乎正在吸收著某些東西，并不著急和眼前明顯來者不善的人兒動手，只是面朝來人，靜靜站立不動。

“冰棺——”沒有敵不動我不動的覺悟，陳歆先發制人，右手凝空一握，用出一招剛從自己身上悟到的絕學，作勢就要將黑影冰封埋葬，送它歸西。

霎時間無數冰塵朝黑影涌去，在它周身快速蒙上一層白色冰霜，隨之越積越厚，人形輪廓漸漸消失，化為一塊三米見方的巨大冰塊，黑影隱約可見，只是看不清里面的具體狀況。

屏氣凝眸觀察棺中人的狀態，陳歆沒有掉以輕心，越是第一次動手的人，越是會選擇多補幾刀，這是經驗和自信雙重不夠的體現。

沒有辜負厚望，背后突然傳來呼嘯的破空聲，陳歆凝冰為甲擋住一擊，借力拉開距離，滑行過程中轉身又是一招：“冰刺——”

法師戰刺客，大戰一觸即發。

人高冰錐拔地而起，刺向黑影，轉瞬撲空。

按著法爺打刺客先出護臂的做法，止住身形的陳歆頃刻間用冰給自己凝了一套鎧甲，樣式沒皮沒臉的參照了面前黑影身披的猩紅忍甲。全身上下除去關節軸承處外全被冰凌包裹，眼部留有五道細縫以供視敵，手臂兩柄猙獰臂刃寒光乍現，令人膽寒。

自以為已經神裝加身的陳歆壓低身子，擺出迎敵姿態，沒再輕舉妄動。

此人有我七成功力，不可大意。

漆黑影刃側襲而至，陳歆橫刃格擋，低頭躲過另一邊夾擊而來的利刃，胯下撩陰腿直沖命門，一擊即中。

正當陳大卑鄙暗自竊喜時，黑影卻是不痛不癢當做無事發生，右手影刃揮起，刺向冰人裸露在外的玉脖。

“靠！”陳歆詫異一霎，冰刃交加擋在胸前。

“叮——”撞擊聲清脆悅耳。

冰人隨聲倒飛而出，砸在石桌上，倏爾撐地起身，晃晃小腦袋，清醒過來。人沒多大事兒，可裝備……

陳歆抬起雙手，一臉的郁悶無助欲哭無淚。水貨到底是水貨，化成冰了也沒用，和正版交手，一觸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