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在森林的暮氣還沒散盡的時候，大白熊和他率領的遠征軍就緊張而整齊地撤退了。士兵們背上了厚重的行囊，在匆忙破壞掉無法帶走、但又可資敵人利用的一切物品之后，便踏上了撤退的路途。他們在撤退之前，還為犧牲的戰士們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祈禱著古老的森林切莫苛刻對待死者的靈魂。

我看見大量活下來的傷員不是被人攙扶著，就是被抬在擔架上。我還看見一個瘋掉了的士兵，或許是受驚過度的原因，他在路上有時低聲自語，有時又突然喊出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字句。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變成了一個先知，總是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幻象。可是，陷入絕境而最終無法自拔的人，誰又能分得清虛幻與真實呢？

士兵們默默向著遠方高山的方向快速步行。這種沉默讓遠征軍在幽深的森林面前顯得極其謙卑，就好像懷著敬畏之心，不敢驚動某個可怕的、看不見的神靈一樣。盡管殘余的灰狼士兵已經無法構成有組織的威脅，但在森林的掩蓋下，仍然是令人恐懼的存在。再加上森林中存在的各種變幻莫測的危險，這次撤退，毫無疑問也是一次艱難的征途。

“如果不遭遇意外的話，我們的物資還能勉強支撐三天，這足夠我們走到那邊的山口了。”大白熊指著遠方高山的一處山口：“從右邊的那個山口跨過連綿的高山，不出一天就能看到金花城。這是最快捷安全的道路了。山口兩側都是光禿禿的石頭，不怕有隱藏的敵人。只是山路不如平路好走，體力消耗會較快……另外，如果不走山口的話，我們還得再往右邊走，繞開高山，沿山腳下的平路繼續前進。但要是這樣走的話，會多耗一天。貓兄弟，接下來就全看咱們的毅力了，要撐住！有機會，我下河給你撈幾條魚。熊可是天生的撈魚能手！”

大白熊站在一塊高起的大石頭上說著，而我抓住他的耳朵，趴在他的頭頂上，順著他指出的方向看去。

出發的時候，大白熊盛情邀請我坐在他的背上前行。也許他是打算找個人能在路上陪他聊天吧。可我真的是又餓又累，任何費力氣的行為我都不想去干。但轉念一想，有一頭大狗熊馱著我走，好像也挺不錯。于是我就往他的后背跳了上去。聽他嘮叨就算是給他的必要的報酬吧。

他剛剛說的“山口”等等之類的東西，我聽得迷迷糊糊的，無法集中精神；但他一說到撈魚，我倒是突然來了勁。他這家伙還真是熱情好客。

我順著他指出的方向遠遠望去，還真是美麗的景色啊！連綿不斷的山脈橫在我們的眼前，灰蒙蒙的云霧籠罩在山上，看起來就好像一副擺在遠方的巨大的畫作一樣，讓人只能感嘆它的壯麗，而無法估計自己和它的距離。大白熊高大的身軀讓我感覺自己就像站在雪山的山頂一樣，稀疏的白云緩緩地掠過我的頭頂，流淌的河水在不遠的地方傳來嘩啦啦的聲音。一陣風吹來，清爽的空氣揉開了我皺巴巴的靈魂。

“繼續出發吧！”

大白熊走下大石頭，四腳著地，慢慢的走回到遠征軍的隊伍中去。

○

我坐在大白熊軟綿綿的脖子上，他的皮毛看起來就像一張毛絨絨的床，讓我覺得很是舒服。規律的步伐帶動著他的身體和脖子在輕輕搖晃，就像小孩的搖籃一樣，讓我不禁昏昏欲睡。

靜謐的森林小路牽出了我的回憶。

我回想起昨夜里和大白熊的談話，不由得再次陷入沉思。大灰狼“鐵毛刷”固然是個可憐的家伙，但在聽完大白熊后來的講述之后我才發現，那些出乎所有遠征軍將士意料的事情，其背后隱藏的東西，才真正地讓我感到震驚。

大白熊說，讓我們陷入苦戰、嘗盡苦頭的那頭大灰狼，并不是他正常時候的樣子；他那時的身體比正常時候詭異地大了一圈，力量也比以往和大白熊交戰的時候強大不少。要在短時間內如此提升力量，按常規的辦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大灰狼說，這是跟某個“強大的家伙”做了筆“小交易”的結果。如果大灰狼短時間內獲得的力量和這筆“小交易”有關，那這交易實際上可做得夠大的。此外，大灰狼還隱約地提到“蛇”。如果“小交易”還牽扯到這條蛇的話，那問題可就更加嚴重了。

大白熊說到這里的時候，也是一臉嚴肅的模樣。不過我還是摸不著頭腦。大白熊接著說，那條蛇只是一個古老的傳說。在活著的動物里頭，根本沒有誰見過它。碧青蛇、老山羊、彩毛雞還有矮松鼠，是傳說中的四個勇士；如果沒猜錯的話，和大灰狼事件有關的，應該就是四勇士之一的“碧青蛇”。

據那個說得不清不楚的傳說記載，這四個強大的家伙合力擊退了各種妖魔對這片大地的侵蝕，但是這也讓人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后來，動物們團結起來，再次以巨大的犧牲為代價，將四勇士擊敗并進行了封印。自此之后，“四勇士”就成為了這片大地上的“禁忌”。而“禁忌”，是一種奇怪的東西，人們既渴望著它的巨大力量，又害怕它帶來的沉重代價。世世代代的學者們在研究著“四勇士”的傳說，形成不同的學派，但總的來說，就是有人贊美他們力量，也有人譴責他們本質上的邪惡，為此爭論不休，甚至引發戰爭。大白熊還說，大灰狼事件只是一個開端，他還自言自語地說必須要親自調查清楚這件事情。

當時我聽完大白熊說的這一切的時候，震驚得眼耳口鼻都快散落了一地。

如果大白熊說的是真的話，那么自己在那個神秘的空間里看到的四個家伙，毫無疑問就是大白熊說的傳說“四勇士”了。但是我內心的疑惑同時也變得更多了起來：如果我真的是被這四個家伙召喚到這個世界中來的，那我到底是個什么角色，和大灰狼有什么區別呢？這四個家伙莫名其妙地把一大堆“使命”套在我頭上，說什么要找到“靈魂鑰石”、前往“封印之地”還有“拯救世界”之類的東西，到底是指什么？再說，如果所謂的“拯救世界”純粹只是把他們放出來而已，那大灰狼事件又怎么解釋呢？他們可沒有跟我做什么“小交易”，也沒有通過什么神秘的力量來約束我，迫使我按照他們的意愿行動；他們倒是好像另有陰謀，在我以外還進行著別的動作！難道我不知不覺地變成了他們的棋子不成？

原本我難以抑制內心的恐懼與沖動，打算把我知道的東西向大白熊說個清楚，該問的問個明白。但我冷靜下來想想，覺得還是算了。首先我不知道大白熊是否能提供我想要的答案，其次，畢竟這件事情現在還牽涉到我頭上來了，說得過于清楚，反而可能招來大白熊的懷疑和敵意。我想，還是找辦法親自把這些事情調查清楚好了，走一步算一步，穩當一些。想到這里，看來自己跟著大白熊和他的遠征軍前往金花城，毫無疑問是個正確的選擇。真是歪打正著啊！就像冥冥中有家伙在安排著這一切似的。頓時，我不禁感到小腦殼一涼。

后來，我還問了大白熊傳說中“沉重的代價”到底是指什么東西。他笑笑說，這里頭的東西太復雜了，他也說不清楚，不少歷史學家、哲學家甚至經濟學家，都耗費了一生在這些問題上；等回到金花城，我想怎么琢磨都行。說完他就坐著呼呼大睡了。

我現在騎在大白熊的脖子上，眼睛盯著他的后腦勺，呆呆地想著這一切。士兵們仍在整齊前行，坐在大白熊的脖子上，我都搞不清楚已經前進了多遠，只看到遠方的高山仍然安靜地聳立在原來的地方，風與河水已遠遠地走在了我們前頭。

正當我們一行人在河邊停下來汲水休整的時候，我聽見天空中突然響起一陣撲棱撲棱的翅膀拍擊聲。我看到一只魁梧的雄鷹閃電般降落下來，落在了大白熊面前。那雄鷹的頭部和身體都覆蓋著深棕色的厚皮革，一個小包緊緊地貼在鼓起的胸前。

“報告，雪球將軍！來自金花城，陛下，還有……花生米大人。”那頭雄鷹邊說著，邊從胸前的小包里掏出兩封信件，遞給大白熊。

“什么？那只老鼠？……收到，辛苦了。去休整吧。”

“是！”

大白熊打開金黃色的信封，拿出信看了一眼，便收了回去。隨后他打開了另一封白色的簡陋信封，攤開信紙看了起來。我看到他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低聲念起信來：

“雪球將軍臺鑒……政事紛紜，切莫貪戰。無論功過，當此之時，皆致亂之由也。稍有不慎，禍且及身！……順頌臺安……花生米謹啟。”

看完之后，大白熊立馬把信封和信紙捏成一團，扔進了火堆里。

“這只老鼠，每次都能跟我想到一塊……士兵們！準備出發！”